第15章 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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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个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流民缓缓地向东移动着，他们步履蹒跚，满面风尘，眼中看不到一丝的生机。
人群中，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努力的拉着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紧紧地跟在一个干瘦的老人身边。
小男孩磕磕碰碰的说道：
“姐，姐，饿，饿。”
小女孩乖巧的说道：
“弟弟乖，等会儿休息的时候，阿爷会给咱们弄些吃的。”
小男孩使劲的咽了咽本就很少的口水，抱住姐姐的胳膊道：
“唔，唔，累，姐，抱。”
小女孩没有多想，将弟弟一把抱起来，轻轻地亲了亲弟弟的脸，对他说道：
“弟弟乖，你先睡会儿。”
小男孩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咕咕，咕咕”
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弟弟，肚子里传出了饥饿的叫声。
小女孩的额头很快就出现了汗珠，但是她依然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弟弟，不敢撒手。
这些天，她已经见多了那些走不动的人，只要一停下，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
父母早就不见了，阿爷说他们去侍奉先祖了，囡囡也不知道什么叫侍奉先祖。
但是囡囡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一个时辰后，这支流民组成的队伍，终于来到了一条小河旁。
所有人就像疯了一样，冲向了河边。
干瘦的老人也是一样，冲到河边后，将背上的铁锅和一口破袋子丢在一旁，把头深深的埋在了河水里，喉头使劲的鼓动着。
他那干瘪的肚子，肉眼可见的涨了起来。
女孩将不知什么时候背到后背的男孩放下，用手捧起了河水，递到了眼神迷离的男孩面前道：
“弟弟，喝点水，喝点水。”
男孩迷迷糊糊的将小脑袋凑到了姐姐的手上，喝了一点，女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弟弟的精神有所好转，开心的笑了起来。
直到男孩再也喝不进去，再一次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女孩这才趴到了河边，往肚里猛灌。
干瘦的老人仰面朝天，喘匀了气息，眼里终于多了些色彩，他扭头对着饮水的女孩道：
“囡囡，看好弟弟，阿爷去找些吃的。”
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将弟弟抱在怀里，盘腿坐在了那里，将那口铁锅和破袋子划拉到自己的脚旁。
老人有些艰难的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河边的杂草已经被人们拔空。
仅有的几棵树下，围着不少人，使劲的用手扣，用器物刮，将那些树皮飞速的瓜分完毕。
老人叹了口气，他能将这两个孙辈带到这里，已经是耗尽了所有的一切。
儿子和其他人一起去抢那些大户的粮食，被打死了，儿媳妇用自己的身子和人换了小半袋粮食后，上吊自杀了。
这十几天的路程，省了又省，那些粮食也在三天前吃完了。
自己年纪大了，也没办法去和那些人抢草叶、树皮了。
小的眼看就活不下去了，大一点的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老人眼中的神采再一次的失去，他双眼空洞的看向了天空，他想问问这老天爷。
自己这一家人，一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耕作，为何就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就要被那些官家人收去大半，然后那些衣着光鲜的士族老爷们还要再收去大半。
凉州地薄，一亩地一年产的粮食，也不过是两三石，最后能剩下的不过才是五六斗。
二十亩租种的土地，一年下来到手不过是十几石粮食，加上些野菜，散养的家禽，勉强能活下去。
可是那些老爷们说，陛下为了保护咱们，要去和羌人打仗，又增加了新的税赋。
临近的三个村子，都被那些人，凶恶的将仅有的余粮抢走。
没办法，不少青壮集合到一起去理论，却被被打了回来。
他们拿起了锄头、镰刀，想要把自己的粮食索要回来，又被无情的杀害了。
剩下的老幼、妇孺，还有不多的青壮，只能收拾了家中所有的细软，准备逃荒去司隶。
听说司隶那边的租子没有这么高，每家每户都能有些余粮，过年还能吃点肉呢。
这几百号人，走了十几天了，都不知道有没有走出凉州，可是眼见的，就都活不下去了。
老人四下扫视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他鼓起了最后的勇气，朝那大黄牙走了过去。
大黄牙看见了老人，裂开嘴笑了，一嘴的牙齿，只剩了七八颗，倒是两颗门牙黄渍渍的完好无损。
见老人走近，他低声道：
“老哥儿，想明白了？”
老人空洞的眼神中，突然涌上了无尽的哀伤，嘴巴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沉沉的点了点头。
大黄牙咳嗽一声，继续低声道：
“想明白就好，那太小的，本就活不下去，也就是老哥你心善，你看看咱们这些人中，那还有那般大的娃娃？
不过我可是事先说好了啊，老鱼头那边和你换，我做中人，你们每人要给我一只腿。”
豆大的泪珠，冲破了老人那充满哀伤的眼睛，“啪嗒、啪嗒！”的砸落到了地上。
他紧紧地闭住了眼睛，死死地攥住了自己孱弱的拳头，狠狠地点了点头，猛地转身离开，生怕下一个呼吸后，自己就会反悔！
大黄牙收起了笑容，眼角也闪过了一丝悲哀，但是很快就被即将能得到食物的喜悦替代。
小女孩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突然觉得有人要从自己手里把弟弟抱走。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弟弟的衣角，却听到了那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
“囡囡，弟弟要拉屎，阿爷带他去。”
女孩的眼睛没有睁开，但是却顺从的放开了手，继续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阿爷满眼泪珠的在煮着什么东西。
她非常开心的跳了起来，对着老人说道：
“阿爷，你找到吃的了？”
老人不敢看她，只能无言的点了点头。
女孩欢快的笑道：
“那我去找弟弟，我们一起吃饭啊。”
说完，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老人张了张嘴，浑浊的泪水迷住了他的嘴巴，让他失去了开口的力量。
王威心事重重的骑在马上，稍稍有些落后前面的队伍，突然一个幼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路上，他连忙一拉缰绳，免得马儿撞了上去。
小女孩儿脸上挂满了泪珠，抬头看向了王威，怯生生的张口问道：
“大哥哥，你，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