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佳人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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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很美的景色。
可惜他并未与佳人有约，便是有，也没胆子将佳人邀约到自己的学舍内，所以推开门的一瞬，看到翩然立于书桌前那道绰约多姿的身影时，韩勨惊得差点扔了捧在手里的书。
外面天色擦黑，屋内昏暗不明。
韩勨立在门边看不清阴影处那人的眉目，但熟悉的身形，长及脚踝的秀发，与屋内散发着的桃花香气，都能让他认出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他反手将门掩上，隔断仅有的一束光，缓缓走到那人身后。幽暗而封闭的室内，不知可以衍生出多少不可言语的念想，他抬手捞起那缕被吹乱的青丝，绕在指间紧紧缠了几圈。
好似只有这样，眼前的身影才不会如梦幻里那般突然消失，遍寻不见。
远远的，丹墨璃就听出他的沉稳的脚步声，继而听到他与同窗寒暄的声音，不过她此刻心中不快，那娇小姐的话像是根鱼刺哽在喉头，说不出话来，她便一直背对着不想搭理他。
可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至扯痛了头皮，她转头用力瞪了他一眼。
韩勨心尖乱颤，紧张的看着她因生气而雪亮得略显妖异的眼睛，委屈又撒娇的喊了一声：“姐姐……”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含有梵意的清心咒，只两个字就能轻易抹消掉她心头积压了一下午的怒气，唯余一声无奈的轻叹在两人耳边飘浮。
“嗯。”面甲未遮的半边脸花蓉月貌，艳绝无双，消了怒气的眼眸底透出一抹婉约温柔来。
韩像得到她的回应，依旧是那样的清冷漠然，却也终于确定眼前的人并非幻觉，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而后他笑得更是开怀。
悄悄挪进了些，胸膛几乎是要贴到她纤细白嫩的颈背，那双灼灼闪耀的眼，清晰的倒映着她清冷的眉目。
“姐姐来前怎么不给我捎个信，我也好去接你。”
“临时决定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些东西。”丹墨璃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道，不知为何，她觉得韩勨身上散发着的热气仿佛能过渡到自己的身上，她忽然觉得燥热与心乱。
韩勨点亮蜡烛，看见桌上摆着的两个大食盒，与一个红木精雕的多宝盒，他看着眼熟，便将烛火挪近，凑上去细看，认出那果然是前几日自己在万和斋里看中的书盒。
他心头突的一震，热意涌上眼角，四肢百骸似有电流一瞬间蹿过，手脚苏麻轻颤。
“姐姐是如何知晓我喜欢这一个的？”
“无意间瞧见了，觉得你必定会喜欢就买了下来。”语音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若是不喜欢，也可以重新换一个。”
那娇小姐的话她并不全信，想她一个外人怎会知晓韩勨喜欢什么样的东西，那些话必然是胡说的。
“不，我很喜欢，只要是姐姐送我的，都喜欢。”
她虽然时常面无喜色，冷言冷语，甚至来去无踪，可她却时时都将自己挂在心头。不论何事，她能为自己思虑周全，为自己备下的东西样样都精致华贵，一切都随着他的心头好来，总不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她从不言说，却总会于日常平淡的点滴里表达着对自己的关爱与怜惜。
韩勨每每怨她来去无踪时，都会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在她心里自己是特别的，他就很心满意足了，其他的，他会耐心去等。
丹墨璃瞧着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多宝盒，神色立马变了样，眉心皱起问他道。
“你是喜欢我送的东西，还是喜欢这个盒子？”
“嗯？”韩勨一愣，眨巴着眼茫然的望着她，没弄懂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
丹墨璃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会这样问起，但心中就是十分在意，想要知晓他的答复，便僵着脸又问他。
“你是本来就喜欢这个盒子，还是因为是我送的，才喜欢的？”
韩勨依旧没能听懂她话里的深意，他并不觉得这两者有何区别，但趋于本能，他选择最得人心的那一个回答。
“当然是因为姐姐送的，我才喜欢的。”他双眼直视着她，严肃而认真的说道：“不论姐姐送什么我都喜欢。”
“嗯……这还差不多。”丹墨璃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复后，才面色和蔼的点点头。
本就没什么差别，她这是在计较什么呢？
韩勨疑惑之余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觉得心虚，这感觉如同丈夫偷腥却被小妻子抓个正着。
忽然惊觉自己联想到了什么，他刹时面红耳赤，心头激荡，未免她察觉到自己惊世骇俗的想法，他立即低下头。
好在屋内烛火并不敞亮，丹墨璃未注意到身旁之人神情扭捏，手足无措，此刻她心情极好，亲手将多宝盒打开，说道：“我顺便还给你选了砚台，与徽墨，你看看，是否也喜欢。”
韩勨撇开缠绕心头的胡思乱想，神色如常的将那端莲花砚拿在手上，来回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这些东西均是价值不菲，他之前看过也很是心动，可一问价钱他只得放手。并非是他拿不这许多钱来，恰是因他能拿得出才更不敢要，生怕自己钱财过多而惹人非议。
学院上下皆知他自小父母双失，家无横产傍身，唯有两亩薄田如今还握在堂兄手中，学院的束脩，与进京赶考的费用都须族亲们助资。
如他这样家世贫苦之人，怎能动辄便拿出几百两银子来花费。
“喜欢的，谢谢姐姐。”
即是她送的，不论如何他都会收着，虽然现下不能在人前显露，但等进京赶考后就能随意使用了。
“嗯，你即是喜欢就收着留待考试时用吧。另外我在这盒子里画了一道符咒，可减轻它的负担，以后无论你往里面装多少东西，拿在手里也不会觉得沉重。”
这道符咒是她自己画的，虽是极力去除了其中的妖气，但为以防万一，她又在外面加了一道佛家高僧亲制的平安符。这平安符的佛性极盛，可用来僻邪去晦，乃是南沙无延寺首任主持亲笔画成，沾着佛家灵气，不怕他随身带着。
她听闻每到秋闱时贡院内外都会请来道士与高僧护法，以防有妖孽作乱，所以她才格外小心翼翼。
“竟有如此神奇的事？”
韩勨闻言将多宝盒抱起掂量了一下，果然比他之前看到时要轻减了许多，心头甚是感动。
她待自己永远都如此贴心周到，只有足够在意，才会无微不至，所以连如此细枝末节处都能想得妥帖万分。
“姐姐是第一次来书院，不如我领着姐姐四处走走可好？”
韩勨忽然想到这还是自己首次与她一同离家在外，以前都是自己外出，她则在家中等着，虽然有过几次提议，让她陪同自己一起外出游玩，若怕会惹人怀疑也可以去山野无人处欣赏风景，但次次都被她拒绝了。
难得今日有这样的机会，他想与她四处走走，与他说说日后的安排。
他很喜欢书院后山上的凉亭，那里清幽宁静，闲暇时常去那里看书赏月，望着远处家的方向，思念着她独自在家是否也会如自己这般孤独寂寥。
“这……还是罢了，若是被人瞧见了，于你名声不好。”
人妖殊途，她虽化作人形隐了妖气，但终究不是活在尘世里的凡人，言行举止总与凡人格格不入，若是稍有眼色的人便能看出自己殊异之处，她怕会因自己而给他引来闲言碎语，影响他以后的仕途。
“后山少有人去，此时又是夜深人静的，定不会被人瞧见的。”
见丹墨璃神色犹疑，又是瞻前顾后，他眼珠一转，上翘的嘴角像只小狐狸，直接攻向她心底最薄弱柔软之处。
“我初来书院时就想和姐姐在那凉亭里赏月了，但姐姐一直不愿与我同行，我便只好将这心愿埋在心底不敢说出口。如今姐姐好不容易来，却还是不肯与一道，想来定是姐姐嫌弃我会给你丢脸，这才总是拒绝我的邀约。”
他低眉颔首，话里尽是无边的委屈与心痛，似是因她的拒绝而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一般神伤黯然。
丹墨璃见他此般模样心中一阵气结，咬着嘴唇主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明明自己是为他好，他却反而倒打一耙来责怪自己的不是。
她生怕自己一时恼了控制不住会失手打他，便直接扭头不看他，图个眼不见为净。
“姐姐~~”
见她又扭头不理自己，韩勨只好伸手去拉她垂至膝盖处，轻纱飘逸的袖摆，一点一点攥紧在手心里，轻轻摇晃着，语气里的委屈又加了几分，望着她的眼在烛火映照下愈发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许久之前他就发现每当自己去拉她袖摆，可怜兮兮的唤她“姐姐”时，不论何时，何事她都会立时气消心软，不论自己提何种要求她再是为难最终也会点头答应。
自那后，便是无事，他也总会时不时去拉她的袖摆，仿佛是想要通过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来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依旧没变，她依旧还在意着自己的一切。
丹墨璃被他晃得无奈，也没真的动气，只得叹息一声随他出门。
初夏夜，轻风微徐，月朗星疏。
此山为书院院长的祖产，原为家族私塾，他告老还家后才改立为书院，广招天下学子，只因山上种满了南竹而起名为南竹书院。
竹子四季长青，虚怀若谷，虽强势而坚韧却亦能柔中带刚，是以院长便以竹子会院训，时常教导学子们，为人处事当要随方就圆，切记过刚易折。
夜风抚过竹林，四下皆婆娑声响，溪边处几株烟柳，枝叶摇曳。
韩勨常来此处，早已熟门熟路，今夜虽未满月，但月光皓白如霜，照亮了曲折幽静的山间小路，而丹墨璃双眼本就异于常人，不论再漆黑的夜晚都能看得清楚，是以两人方才出门时都没能想着要提一盏灯笼照路。
背对着月光，能清晰看到落地如霜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前后相交，重叠于一处，丹墨璃看着地上二人交叠的影子默默出神，向来清冷淡漠的面容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勨也看到了地上的影子，藏不住上扬的嘴角，他是故意快走半步，让两人的影子交叠一起的。
又走了几步，他看到前方被竹林掩盖的小路，幽暗深长，只有细碎的月光能穿过竹叶茂密缝的隙撒在地上。
他似是早有预谋，眼底闪着莫名的兴奋，回头说了句：“天太黑，姐姐小心。”
然后他直接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心头极速震动的声音似是要穿破他的耳膜，他不自禁的加重手上的力道，怕身旁的人会将自己的手甩开。
丹墨璃本来看着地上的影子正愣愣出神，心头闪过无数的回忆碎片，她想从中抓住些什么一直被她忽视的东西，待某样东西正欲破土而出时，却被他忽然伸出的手吓慌了神，当下她本能便要挣脱开，哪知他竟不肯松手还加重了力道，她再欲使劲时，却感觉到他的手在细细颤抖。
她心底一软，便鬼使神差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任他握紧自己的手，随他走进幽暗的小路里。
两旁茂密的竹林遮挡了明月，也将他暗起枉念的心掩藏起来。
小路，幽静深远，抬眸望去，可看见盛月下的凉亭，掌心的手沁凉如玉，柔若无骨，乖巧而安静的任他握着，随着自己走向她未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