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平阳公主!
李述实在是困。
她昨夜一宿没睡,早晨的天气不热又不冷, 湖畔凉风吹来, 实在是睡觉的好时节。
再加上她心头已有谋划, 心里没有事情堵着,外加上沈孝钓鱼的时候站得就像一根柱子,半晌不动一下,李述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犹有些懵, 下意识地便问, “红螺, 什么时辰了?”
正在钓鱼的沈孝愣了愣, 听见她嗓音略带含混与沙哑,从耳里一路钻进去身体去, 让人有些心痒。
忽然间他想起来,三年前的那一夜,她也是这样说话的。
沈孝很少刻意去回想,将侍寝整件事囫囵地存在脑子里, 拢在一团雾中, 于是各色细节都看不清。
这样才不会让他过多分神。
此时她的声音却仿佛从雾中悄然伸出的枝丫,将他的衣裳勾住, 逼得他走动不得。
沈孝定了定心, 回道, “快午时了。”
李述听见他的声音, 顿时一个激灵, 这才现自己原来坐在湖畔就睡着了。
沈孝此时正站在她斜前方, 他手里依旧拿着鱼竿,细细的鱼线垂在湖面上。
他还是那身深青色的官袍,笔挺地犹如青竹,偏过头看着她。
李述揉了揉眉心,口齿尚有几分含混,“我竟睡了这么久……”
这都午时了,按理说太阳早都该晒过来了。
李述抬眼一看,见沈孝脊背笔直,正好站在她前头,不知有意无意,替她挡着阳光。
他的背影正好拢在她身上,竟有几分守护的意味。
太阳晒得他脸上出了一层薄汗,面色微红,反而比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好看一些。
李述醒过神来,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正想说一句“本宫失礼了”,沈孝忽然有所察觉,他立刻转过身去面朝湖面,掌心一动,快速收竿,不过片刻功夫,又钓起一条鱼。
鱼身扬起的水珠在太阳下折射出闪耀的光彩,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后,落在了沈孝脚下的鱼篓中。
沈孝这才收起钓竿,看着李述。
“公主,鱼已钓完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真是……好看呢。
沈孝目光向下,瞟了瞟脚旁鱼篓,“公主要我钓三条,可下官不小心钓了二十条。”
听着这语气,隐约地透出一点得意来。
李述看了看满满当当的鱼篓……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条,想一条来换她一万石粮食么?想得美。
李述咬牙夸赞,“沈大人好手艺!”
沈孝淡笑了笑,“公主过奖。”
他很擅长垂钓,也很喜欢垂钓。
未做官前家贫,有时候断粮了,他就背着书卷去寻少有人去的山溪,一边默书一边钓鱼。
一日下来能钓许多,赚够好几日的口粮。
平阳公主府里养的鱼,活得无忧无虑,呆头呆脑的,咬了吊钩也不知道躲。这二十条鱼还是他克制着钓的,给他一个足够大的鱼篓,他可以将府里的鱼全都钓光。
偏平阳公主一早上在这儿坐了半天,一条鱼都没钓上,还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嫌他吓跑了她的鱼。
分明就是她不会钓鱼。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会钓鱼的人。
笨。
李述对着鱼篓大眼瞪小眼,觉得这二十条活蹦乱跳的鱼正在赤/裸/裸地嘲讽她不会钓鱼。
于是她招招手让侍女过来,“抬到厨房去,留三条。剩下的……”
李述对着沈孝一笑,“……都送到沈大人府上去。瞧沈大人瘦的,喝点鱼汤补补身子。”
沈孝愣了愣,还没说什么,听李述又吩咐道,“对了,别忘了问沈大人府上的管家要钱。本宫府上产的鲫鱼,十两银子一条,少一分都不卖。”
李述对沈孝一笑。
让你钓三条就钓三条,没事钓那么多条干嘛,全天下就你会钓鱼吗。
沈孝咬了咬牙,当了这个冤大头。
一百七十两银子,若是能换来她三万石粮食,那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沈孝皱了皱眉,总觉得李述今日并不想真的借粮,她仿佛是存心逗他玩的。
一会儿让他钓鱼,一会儿又跟他卖鱼。
他跟李述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心里对李述的评价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政客。
平阳公主是个彻头彻尾的政客,无利不起早,做每一件事都有更深远的谋划。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孤立的,不可能是闲得慌,专门跟他闹着玩。
他觉得李述今日在府上接见他,是有更深的谋划。
沈孝想到这里,目光沉了沉。不管她有什么谋划,只是不能挡了他征粮的路。
沈孝拱手,“公主,下官已钓上了三条鱼,不知公主的三万石粮食在哪里?”
李述见沈孝满脑子尽想着征粮,无奈道,“沈大人,你知道三万石粮食有多少么?一个粮仓三千石,十个粮仓三万石,你在本宫府上找找,看府上有没有十个粮仓。”
“十个粮仓,这又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本宫要放粮,可也不是这会儿就能给你放的。”
沈孝浓眉愈皱,觉得李述在故意拖延时间。
“那到底什么时候能放粮?还请公主给下官一个准话,下官好调集人手去运粮。”
李述道,“沈大人别急。”
她招手让一个小黄门过来,吩咐道,“去把录事叫到书房来,本宫有话问他。”
小黄门得令忙去了,李述自顾自向前走,沈孝连忙跟上她。沿着游廊穿过门洞,又一进院子,这院子开阔宏大,一排六间,青石板平整。
洒扫侍女在庭中见李述来了,纷纷都停下手中活计,屈身行礼,屏息凝神,直到李述走过去,她们才继续做事。
侍女打帘,李述进了正屋。沈孝才现原来这里是她的书房。
书房宽阔宏大,不设隔断,一眼望去,满目都是书卷。李述在案桌后坐下。
沈孝站在堂中,朝案桌后的李述看去。
书架高耸,汗牛充栋,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坐在正座上都会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可李述虽瘦,坐在那儿就有一种矜骄的气质,仿佛满屋书架,尽能为她所用。
沈孝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气质。
侍女捧来茶盏,沈孝在客座坐下。
片刻后,小黄门引着一位小吏进了书房。这是公主府的录事。
录事对李述行了礼,李述问道,“哪个庄子上有三万石粮食?”
录事听了,沉默了片刻,似在回想,然后开口道,“禀公主,三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城外的几个庄子加起来才不过几千石。”
李述听得不耐烦,“本宫问你哪个庄子上有三万石,不是问你哪个庄子上没有。”
声音虽不大,录事听得却连忙告罪。
沈孝看着李述,忽然现她其实是很有气势的一个人。从前只觉得她冷淡。
他今日见到了李述很多不同的方面。熟睡安静的,威严气势的,还有往日那个轻嘲讥讽的,冷淡寡言的,以及三年前那一夜,慵懒散漫的。
很奇怪,这样多方面的特质,竟然都是平阳公主。
录事想了想,“万年县的田庄上粮食最多,只是具体数目还要下去查查。三万石应该是够的,只是万年县离得远,不知公主什么时候要?”
李述瞧了沈孝一眼,“沈大人,你什么时候要?”
沈孝听得目光一亮,瞬间就高兴起来,忙站起来对李述拱手,“多谢公主,下官——”
他还没说完话,就见红螺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红螺脸色焦急,“公主,东宫的陈公公来了。”
说罢红螺有意无意地瞧了一眼沈孝,“陈公公瞧着脸色不大好,想必是……领了太子的意思过来的。”
李述的脸色立刻就凝重了起来,她皱起了眉。
沈孝看得真切,忽然想到她方才靠着树干睡着的时候也是皱着眉的,仿佛在梦里都被那些政事困忧,得不到一刻清净。
为何太子来人,平阳公主是这副神情?
沈孝想,怕是太子派人来府,是因为自己。他上午刚进了平阳公主府,后脚太子就派人来了。而太子对征粮是什么态度,沈孝心里清楚。
太子派人来,分明是怕平阳公主给他放粮。
自己在逼她放粮,有人也逼着她不放粮。
沈孝看着她,忽觉得她有些可怜。
她看起来风光,可实际上却是站在夹缝里,过得并不如意。
李述对红螺道,“我知道了,换身衣裳就去。”
她抬眼看了沈孝一眼,“不巧,府上有客,有劳沈大人稍等片刻。红螺,你带着沈大人在府上逛逛。”
*
陈公公虽然是个阉宦,但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东宫门下的阉宦。伺候地稍有怠慢,回去拨弄口舌,叫人有口难言。
因此侍女都陪着小心地伺候着。
他坐在花厅里,侍女捧来一盏茶,陈公公掀开茶盖闻了闻。
这是江南道月前才上贡的雨前龙井,陛下赏了些给几位得宠的皇子公主。
用这样的茶来招待,可算是非常周到了。
这花厅角落都摆着冰盆,纵然外头是酷夏,里头却清凉如夜。陈公公坐着刚酌了一口茶,就见平阳公主进了花厅。
陈公公忙搁下茶盏,站起行礼,“奴才见过公主。”
李述对陈公公笑了笑,“公公客气。”
她坐在主座上,“府中有事,让公公久等了。”
见陈公公面前茶盏半空,李述问道,“这雨前龙井如何?”
陈公公笑着点头,“公主真是客气,奴才一个粗人,哪里喝得来茶香。”
李述亦笑,“本想给公公上明前茶的,可明前的龙井搁到现在已失了味,所以没法子,勉强公公用雨前的茶。”
陈公公笑了笑,“公主客气。”
谁说平阳公主冷淡来着?这不是待他挺尊敬的。
他见李述态度客气,知道李述不敢惹他,面上也带了些傲慢,“刚公主说府里有事?不知是什么事?”
李述闻言,脸色沉了沉,立刻收了笑。
陈公公这话问得实在是不客气,这分明是窥探私事。哪个敢这样跟公主说话?
他无非是仗着身后的太子。
李述看了陈公公一眼,目光瞬间尖锐,但很快将情绪藏了下去。
继续笑道,“也没什么事,户部的提举沈孝今早来拜访我,如今还在府上没走呢。”
陈公公抬起眼,“哦……征粮的那个沈孝?”
李述应道,“征粮的那个沈孝。”
陈公公抿了盏茶,靠着椅背,声音尖细,“不知公主……怎么想的?”
李述又看了陈公公一眼。
原也不过是伺候人的阉宦,因奉了太子的命令,就敢在她面前拿腔捏调。
她喝了一口茶,将唇角冷笑咽下。放下茶盏时,又是一副客气模样。
笑道,“陈公公这话问得多余。昨日在宫宴上,本宫就给太子说过。本宫不会松口放粮。”
“可是公主为何……”
陈公公指了指外头,“……要接见沈提举?太子爷不解,专门让奴才过来问问。”
李述在心里冷哼一声。
太子还真是关心她!但凡她做出一点界外举动,太子就要派人过来警告。
李述捏了捏手中茶杯,茶杯微烫,烫了她的手。
她将茶盏搁下,目光落在花厅外头,过了片刻,似是看见了什么,然后回过眼对陈公公客气笑道。
“是我的错,做事之前没先跟太子通通气。”
“父皇昨日要我放粮,我一片忠心向太子,自然是不会放的。只是若是果断地拒绝了父皇,以后我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请太子见谅。”
陈公公闻言便冷了脸,“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奴才没听懂,回去也不知怎么跟太子回话。”
李述道,“我的意思是,我先向父皇服个软。在府里见见沈提举,对他松个口风,他要多少粮,我便答应给多少粮。只是……”
“只是本宫的庄子分散在关中各处,粮食调拨要好一阵时日,待粮食调拨到一起了……怕也到了月底了。”
陈公公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平阳公主这是缓兵之计。
表面上看是向皇上软了声色,口头上说会借粮,陛下也因此没法催她。可截止日期没几天了,公主一直找借口拖着不放,一直拖到六月底,这件事就了解了。
如此一来,既没有背叛太子,又没有明着跟陛下做对。
陈公公拊掌,“公主聪明。”
李述笑着饮了一口茶,“公公过奖。”
她搁下茶盏,看到花厅福寿延年的窗棂外,似是隐约透着一道影子。
李述挑眉笑了笑,继续对陈公公道,“至于沈孝么……公公也不必担心。本宫这几日会常接见他,左右近日闲得慌,不妨以借粮为引子逗逗他。不然长日漫漫,日子怪无聊的,您说是不是?”
这口气,仿佛是在说一只宠物。
陈公公闻言笑道,“正是正是。奴才回去给太子爷说一声便是。公主闲来无事逗弄逗弄,也是找个乐子耍。”
陈公公对此深有体会。
深宫的日子总比外头长,他有时无聊了,也会去寻那些小宫女小黄门的乐子,看着他们卑躬屈膝,怪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