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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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芍河吗?”
十五岁的徐缨赤手空拳只身闯入山里,将一个小小的孩子从青眼妖狐身边抢走,从荒无人烟的沼泽林中带出来,背在瘦小的背上,朝着落日艽野,踉跄而行。
背上的孩子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糊了满身肮脏的腐泥,枯黄若草的发上沾着些许狐狸毛和几片碎叶子,怎样看都像是一只小兽,唯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甚是明亮,不像是个失智孩子该有的。她张了张嘴,磕巴着反问徐缨:“是母妃让你来救我的吗?”
徐缨并不回答她,自顾着说:“那是所有修灵仙门的所向归处,阴德圆满就能抵达仙界芍河,据说会有一个无脸的绿衣人撑着一叶小筏来渡人,往那俗世大河漂浮半炷香,便抵达南岸,自此踩上仙界的云层,位列仙班,远离困苦轮回的人世间。”
“我听不懂。”孩子发困,上下眼皮轻轻的碰在一起又睁开来,问:“你要带我去哪里?母妃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没有母妃了,从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是东戎吞鬼山的第三位内门弟子。切记,双十年华,必问仙筏。”
“我不想那样。”孩子低声抵抗,掌心捏着一团污泥,发了紧。
徐缨的声音很冷漠:“你想活着吗?”
……
——“你想活着吗?”
如临耳畔的问句,将屋内的人惊醒,脚一伸,把榻上什么东西踢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哗啦的泄了滩水出来,是个汤婆子。
武知蹊起身,窗外已有些曦色,凉风吹散了那个久违的梦。她解下腕上的牛筋绳将一头散发束在头顶,戴小玉冠的时候,门被人从外推开了,来者咋呼:“三师姐,抓着了个!我的大乖乖,简单的要死,跟半月前咱们在巫山碰见的那只虎妖完全没得比,是鼠精。”
此处是淮水镇,有名的水乡,俗话道是“十月北山见冰梅,三月淮水折玉柳”。
这样桃源似的地儿,近些日子闹了件人尽皆知的事——鼠妖霸宅。
霸占的是朱员外的宅子,要说此人已知天命之年才刚得一庶子,出生当晚就被咬死了,连带着那如花似玉的小妾。
原先请的通灵先生银子一收一箩筐,鼠倒是还在,人却先跑个没影儿。可怜朱员外那一天都抱着祖上传下来金菩萨蹲在假山上头不肯挪,派人拉着一车银子到隔壁皇城去请崇欢殿的仙师来做法收妖,结果半个月都没听到消息,原本小气派的员外府,也成了破烂乞丐都嫌的地儿,只余了扇大门是好的。
武知蹊和左芪昨夜救下了在镇子外遇到意外的朱府小厮,恻隐之心一动,就答应管这遭事儿。
事实上是左芪出的面,他查了一夜,一大早就先抓了只小妖赶来冲武知蹊邀功,出口忒道:“师姐你不晓得,那朱员外抱着的金菩萨只有四根指头,天收的老东西,还念念有词好事做尽捐了一座书院呢……不过我抓的是小的,放走了只老妖,想叫她去寻后头的罪魁,已经下了印,丢不了!”
“你聪明。”将玉簪插进玉冠中,武知蹊转个身,把架子上挂着的一条细碎的铜铃铛系在腰上,问道:“朱宅好好的如何就招了鼠妖?”
“嗨呀!那小妾尚在孕中的时候命人打死了一窝后花园的鼠,是来报仇的。”左芪说着,将地上的汤婆子捡起来,将带着水渍的手往衣服上一抹,又道:“那朱员外有个玉佩,瞧着是个灵件,他还问我是不是南地的人,问我们是从哪里来,出自何门。”
“你怎么说的?”
少年便张了口:“我说:自边境东戎草原来,出自‘吞鬼山’乃灵印世门,捉妖我们比崇欢殿那群用纸符的在行!我这样一说,那朱员外就眉开眼笑了,直嚷嚷听过咱吞鬼山大名!”
武知蹊默默的舒了口气,瞥他一眼,道:“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南下低调,不必要的时候无需自报家门。”
左芪又拉了武知蹊一路松紧的追到了长街来,说那放走的老妖往集市里头钻了。
此处嘈杂霍耳,婆媳讨价还价;卖猪肉的老板耍花刀;扎小辫儿的姑娘挎着篮花蹦跳,滴血海棠从篮子里被颠出来,露珠碰了青石板,掉了三两片花瓣,一转眼这花瓣就飞卷到空中去了,倏忽疾驰过一辆马车,看了的人都恐马蹄子要夺那街头游戏小儿的命去。
“师姐,不如先歇歇?那妖精定还在人群里晃呢。”左芪将袖子撸起来,手指百来步外悬着的一面布旗,上头写‘解忧面汤’四个字,乐的叫唤起来:“走走走,解忧去!。”
“假的。”
武知蹊戳穿,仍旧跟了上去。
方才耍花刀卖猪肉的老板此刻眼睛糊了乱,似乎瞧见一只大黑鼠从糕点铺上踩过然后成了一个佝偻的老太混进人群里,看楞了去,被刚清点完银子的老板娘一拍肩,哆嗦的一转身,手里的大剁刀脱离了掌心,直直地朝着对面糖人铺子飙砸过,铺子前站着一小儿,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反着光。
瞧见这把刀运行轨迹的人们都吃了好大的惊吓,躲的躲喊的喊,
睁眼等着血光四射,登时尤见一道红影正在剁刀劈下的时候掠过,也不晓得是赶着送死还是真有本事,反正众人悬着的心,
在那小儿稳稳落地的时候,也一同安然掉进了胸膛。
嗯,是真有本事。
他将孩子放下,眼见了那小东西可以站稳妥,才转身要走。
“我的儿,你可吓坏为娘了!”
妇人拍着胸脯可劲儿喘气,将光头小儿拉进怀里,检查无伤后,才拉着孩子的手给背着手走出了一段距离的那个男子大声道谢,指着那个连背影都很平静的公子,教导她的孩子说:“我的儿你可记住了,长大后你可得同方才救你的公子一样顶天立地,万不可学那废太子为非作歹,不然为娘可白怀胎十月。”
小儿尚稚,仰头作问:“阿娘见过坏太子吗?”
妇人将孩子牵着沿着小巷走去,“我的儿,这还用亲眼见吗?总的你得学着好的……”
“师姐啊,坐在这里我才晓得,解忧的不是面汤,是对面芙蓉楼的粉袖姑娘们。”
这条街唯一的面摊生意兴荣,支着的麻灰棚边外坐着两个显眼的异族人士,着暗蓝布裳的姑娘将筷子一放,抬手抹嘴,问对面的少年道:“三碗面汤下去,你可解忧了?”此番将脑袋一转,高束的长发甩成好看的弧度落在右肩,武知蹊又问:“左芪,废太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左芪净顾着看美人,抬碗喝了一口滚汤,烫到慌不迭的吐舌哈气,见她提到那废太子,大着舌头的解释道:“废太子呢也就上个月,师姐素日不理闲事儿不知道也正常,呐,废太子谢昀如今已经被降为赦王了,瞧瞧这封号,赦!算是圣上开恩,你说好好皇家狩猎,能将当朝国舅一箭射死的事儿,也就只有这荒唐的破人才干得出来,不过是能投胎了些,圣上要不是看在先帝的面儿上,哪能再三纵容你说是不是?”
“声小些,又不是让你开堂说书。”可听着越说越大嗓门,武知蹊差些一筷子捅他脸上,那么一个假动作,惹得左芪从板凳上跳起来,抓着佩剑闪到三步开外,较真道:“也就师姐不晓得,喏——赦王谢昀真的狗,是雌是雄不忌口,抱得将军搂得侯,满院妃妾无地走!”
旁听的小二上完左芪的第四碗面汤,将肩上搭着的粗布一甩,顿时眉飞色舞,接嘴:“哎嘿是了!相传赦王身边妃妾个个绝色,男宠身段更是不输女子,可惜,给这样个俗戾的陋面子儿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