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朝、安、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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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吧你这么吃?”
“哎呀就吃一点点,不要紧的。”
滚烫的铜锅里涮着肉片、毛肚、丸子、腰花、脑花……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花椒辣椒还有牛油,麻辣鲜香,桌上点着一盏灯,桌旁坐着两个人,女子大快朵颐,吃的满嘴红油,隆起的肚子瞧着沉甸甸的,看着应当快要临盆了。
而一旁坐在她身边,帮他夹菜到饮料的男子则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闪失,瞧着像是最近一直没睡好的样子。
“小心点。”
“害没事,你说你怕什么。”
“头一次当爹,我怎么不怕?当然得小心着点,你跟孩子都不能出事。”
“切,灏儿平时一口一个爹的喊着的时候,你答应的不是也挺快的嘛,别担心了,该吃吃该喝喝,到点了娃自然而然就会出来。”
自沈芙玉成为皇后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如今即将迎来她跟爱人的第一个孩子。
看得出来,当爹的现在非常紧张。
但是沈芙玉这个当事人不紧张啊,算算日子,大约这个娃应该这几天就能出来了。
秦致逸是这几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啊,索性朝也暂时不上了,就要在沈芙玉身边守着。
沈芙玉每天吃吃喝喝,几乎和平时没有啥区别,生孩子这种事情吧,一回生二回熟,她很懂!
比起完全是新手的秦致逸,她此刻仍然在非常淡定的吃火锅。
真好吃!
宵夜真是怎么都戒不掉啊。
“那毕竟不一样啊……”秦致逸在一旁打着哈欠,却固执的强撑着精神给沈芙玉夹菜,“我怕来的突然,什么都没有准备。”
“有啥呀。”沈芙玉一边吃着,一边伸了个拦腰,“稳婆跟太医,如今都直接住在偏殿了,你在我旁边,外面还有下人,我知道有人陪着我的。”
所以她一点都不慌,生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有人能分担抹掉分娩带来的负面心情,有最信任的人时刻记挂着自己,无时不刻的守着,陪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好怕的呢?
沈芙玉只觉得,生两个人的孩子,那就得两个人一起面对,秦致逸做得到,她才会决定生这个孩子,看着秦致逸小心翼翼的那个样子,她没心没肺的笑着:“下次就熟练了。”
“下次……”秦致逸叹了一声,这次就快把他折磨的够呛了,真不知道下次会怎么样。
吸溜着喝的,沈芙玉突然一顿。
“怎么了?”秦致逸见她微微不对,“呛到了?”
“不是啊。”她淡定把手里的喝的放下,伸手要秦致逸扶她一把,从凳子上起来之后才道,“要生了。”
羊水破了。
能明显察觉到秦致逸神情一紧,好在他反应快,将沈芙玉抱了起来小心放在床上,对外面喊道:“太医!”
沈芙玉很淡定的指挥着初为人父的男人,对于头一次面对如此大事的秦致逸来说,即便之前准备的再充分,也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生怕少了什么东西,却又偏偏少了什么东西。
“那边呢,你慌什么啊。”沈芙玉缓了缓之后,觉得那一锅火锅她还能再来两口,“生孩子又没有那么快,你慢慢找。”
还得开指呢不是?
所有人都很紧张,稳婆跟太医进来做着准备,想跟沈芙玉说些什么,但沈芙玉真的非常淡定,除了开指带来的阵痛之外,她一切都好。
足月自然生产,加上她又有灵药护体,是断然出不了事情的,沈芙玉默默的掏出助产的药吃下,减轻了生产带来的痛苦,默默深呼吸,慢慢等待。
秦致逸没离开,将东西都准备好之后,他清洗之后换上干净衣服留在了床边陪伴。
迎着朝阳,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黑夜,打破了宁静。
那日初生的太阳,伴着彩霞大放异彩,天有异象,美不胜收。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是一位健康的小公主!”
到了这一代,本该男从元,女从歆,可世道在变,初为人父的秦致逸抱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觉得手微微有些颤抖,女儿的哭声洪亮,他们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大公主名为秦元朝,迎着朝阳而生,也希望她如同朝阳那样散发着自己的光辉。
小元朝一日一日的长大,不负众望的继承了父母的聪慧才貌,似乎做什么都比旁人早上一步,不到四岁的时候闹着要去,本以为小家伙是看着哥哥读书新鲜,哪想着回来就把书背出来了,笔虽说拿不稳,但那股子认真劲儿真是一点都不少。
想了想,如今皇家书院所教授的内容对于小元朝这个刚启蒙又年岁尚小的孩子来说有些为时尚早,但要是但为她一人开设启蒙,难免师傅们要加班。
沈芙玉一拍手,把娃塞给了林云雅。
“父皇你别担心了,儿臣会照顾好自己的。”不到四岁的小元朝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一本正经的站在林云雅身侧,跟她那稍微有些舍不得闺女的爹语重心长的道别,同时拉着沈芙玉的手道,“母后你要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儿臣,儿臣一定会跟着林先生好好努力的。”
“好,我闺女真棒!都愿意自己去上学!加油哦!母后看好你!”彼时沈芙玉怀胎六个月,活得非常没心没肺。
林云雅抽了抽嘴角:“你可真会给我塞活儿。”
“反正你那有启蒙课啊,她想上就叫她跟着上呗。”沈芙玉眉眼弯弯,“怎么能叫塞活儿呢?”
送走了闺女,沈芙玉欢欢乐乐的又带了吃的去看自己的便宜儿子。
“灏儿,学的怎么样了?”
八岁的孩子能耐得住性子,已然是十分不错的存在,秦元灏被他们二人一直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看待,教育上一直不曾有懈怠,这孩子也是越出落越稳重,在见到沈芙玉来的时候,立刻笑着道:“母后!”
沈芙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抱抱:“让母后瞧瞧,今儿练的如何?”
秦元灏期待的将今日练得字拿出来给沈芙玉看,看过之后她笑道:“不错,母后瞧着,昨日你师傅给你指出来的问题,你今儿都有所改进,值得表扬!”
孩子便是这样,该鼓励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鼓励,方能不让他厌恶学习,被夸奖之后,秦元灏迫不及待的道:“儿臣今日又新学一套拳法,母后可要看看?”
“当然!”
这孩子武学上似乎要更出众一些,他亲生父亲从前亦是如此。
一套拳打的的确漂亮,看着孩子优秀,沈芙玉发自内心的高兴,给他鼓掌又给他指出不足,小小的脸上挂着汗水,也挂着笑容!
“吃点东西吧。”
“好!”
桌上除了沈芙玉带来的食盒,还有一个别的,打开来里面也尽是精心准备的,不似御膳房送来的。
“这是谁送来的?”沈芙玉不免留心问一句。
“是姑姑送来的。”秦元灏道,“母后来之前,姑姑来看过儿臣一眼。”
如今尚住在宫中的……沈芙玉笑了笑:“你姑姑最喜欢你了,隔三岔五就要来给你送吃的,等下可要记得过去给你姑姑请安哦,她必定期盼你去!”
“嗯!”秦元灏点点头,“儿臣也喜欢姑姑,姑姑对儿臣好,儿臣也要对她好!”
“这就对了!母后教你的你都记着,真棒!”她伸手摸摸秦元灏的脑袋,身世对于这个年岁的孩子来说难免残酷,所以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有提起让秦元灏认祖归宗的事情。
但总不能隔阂了亲母子,沈芙玉免不了多让秦元灏过去请安。
日子这样一日日过去,沈芙玉的肚子也一日一日沉甸甸起来,快临盆前,前朝传来喜报,今年大批种下的改良稻谷大丰收,单单三个郡的收成就已经顶了去岁一年的收成,蝗灾的问题迎刃而解,且余粮丰厚,百姓大喜!
迎着这欢庆声,沈芙玉生下了一个男孩。
粮食丰收,国泰民安,二皇子便名为秦元安。
就仿佛是追着哥哥姐姐们的优秀来的似的,小元安逐年长大,看着一点都不比哥哥姐姐们差,前朝臣子们更开心,秦致逸与沈芙玉的情比金坚感染众人,虽说的确是见识到了只有彼此的好,但老旧思想总害怕人丁稀少后继无人,如今见着皇室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优秀,这帮老臣悬着的心那是全都塞回肚子里去了!
不怕大巽后继无人了!
而夫妻两个却对这种担心一笑了之,未必代代都能生出有才的孩子,但百姓必定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追求的究竟是皇权,还是国家安定百姓安乐,区别很大。
不过三个孩子无论是谁,的确都很优秀,连沈芙玉自己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好像好孩子都投胎到她身边来了似的。
不禁叫沈芙玉觉得造化弄人,上天实在是会给人开玩笑,望子成龙的家庭孩子平平无奇,不甚在意的家庭又反而得了聪慧至极的孩子。
不过想想那个跟她气急败坏跺脚的神仙,好像也正常。
但不知是不是真的故意有人看着这一切似的,秦元朝九岁,秦元安六岁,两个小大人似的娃娃迎来了他们最小的妹妹,秦元月。
似乎是把哥哥姐姐的不省心都拢到了自己身上来似的,小元月身上总算见到了一般孩子该有的样子,小姑娘生的特别像沈芙玉,粉雕玉琢很是好看,说话也是古灵精怪,时不时蹦出来的两句话还语出惊人,刚能爬就开始往秦屎黄身上压去。
秦屎黄也老了,十多岁的狗如今狗孙满堂,也越发不爱动了,每天任劳任怨的被小元月还不知轻重的手抓来抓去,疼了就躲开,不疼的时候就忍着,整个狗十分无奈。
世人都以为,二公主会同她的哥哥姐姐们一样优秀。
但秦元月不。
磨磨蹭蹭的,到六岁才不情不愿的去了书房。
师傅教识字,她在下面唆使一群熊孩子起哄瞎念,师傅教写字,她趁着师傅打盹儿在师傅脸上画乌龟,师傅让背书,她说她梦里背的溜,闭眼就睡觉……
亏得有公主身份保命。
上学堂第一天,是秦元朝给师傅们道了歉,把自家妹妹领了回去。
听了太傅们诉苦的秦致逸被秦元月气得不轻,把秦元月拎过来训斥了一顿,学不进去归学不进去,在师傅脸上画乌龟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没礼貌!
反复想来,真不知道这孩子是跟谁学的这一套,教育上沈芙玉是一点都不露自己当年做派,她可比自己更担心孩子不学好,如此以来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一句天性如此。
秦元月是怕她爹的,被训了之后老老实实的认了错,但第二天除了不会再对师傅做那不礼貌的事情之外,她自己该学不进去就是学不进去。
长久以往好些年过去,秦元灏已经封王娶亲,前两年无意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秦致逸与沈芙玉也没有再隐瞒,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一时间他虽有些不能接受,但人都已经快做父亲了,自然也没有那么幼稚,想通了之后,他与昭希长公主母子相认,常年习武善兵法,而后任了一个武职,与昭希公主住在封地里。
如今秦元朝已经十九,秦元安也已经十六,小小的秦元月也从一点点的小娃娃变成了精致漂亮的瓷娃娃。
大公主秦元朝举国闻名,十六岁时文章便写的极为出色,为了证明自己,她参加了科举,一路虽不算在榜内,但张贴出去的文章实在精彩,令世人赞不绝口,那之后便入朝亲政,成了大巽历史上第一个亲政的公主,她行事果决,不拖泥带水,不忽略细节,两朝老臣也要被她说的体无完肤甘拜下风认错,雷厉风行的样子已见她父母当年之风范,处处思量到位,心细如发,犹如日月当空般耀眼。
而二皇子秦元安也不甘示弱,这一年来似乎就如同跟他姐姐比着一般,你要做到的事情我也要做到,而且一定要努力做到更好,同样的优异,同样的认真,许多时候看的众人眼花缭乱,不分伯仲不分上下,更分不出谁比谁更好。
无疑他们二人都是优秀的,朝中臣子对二人赞不绝口,百姓更是如此,今儿是大公主为民着想,明儿是二皇子为国出力,百姓的日子过的突飞猛进,那是一点都离不开这二位的功劳。
至于秦元灏,如今虽非皇帝亲子,却也仍算是皇室一员,武艺高超,封王前又平定过一次战乱,二十出头的年纪,夸一句年少英才一点都不过分。
而珠玉在前,后面的难免便显得暗淡无光,父母皆是百姓口中传说一般的存在,表兄年少有为,亲姐亲哥帝王之才,连小时候一起耍无赖捉弄人的伴读们,如今也个个成长成才,在朝中初探头脚。
而十岁的秦元月,还在因为背不出来书被师傅恨铁不成钢。
顶着书本站在墙角,秦元月反劝太傅道:“太傅大人别生气了,不可能人人都成才不是?我的优势肯定在别处的。”
太傅气的直想打人,他倒是想不管,问题是你爹扣工资啊!
“一个月了!”太傅指了指她道,“这篇文章,通篇不过百余字,大公主与二皇子,七岁便熟记于心,甚至能与老夫举一反三,大谈其中道理!”
“老夫也不求你能做到这个程度,就叫你背个书,你说怎么就这么难呢!”太傅真的是要急死了,看着这二公主是一遍一遍的读,书合上她就是背不出来,是好说歹说,她就是油盐不进,气的太傅想告老还乡,要不是帝后再三跟他说不必客气也不必在意公主身份,太傅早在这之前就得被气死,索性见她如此,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背什么背,不够气死他自己的!
“哎呀您别气了嘛!”秦元月放下书扶着太傅坐下,“那这书就是读不进去脑子嘛,您就看开一点嘛,天底下这么多人,肯定不可能人人都成才不是?”
“可您是公主!是那二位的孩子!”
世人怎可能不期盼?
“父皇母后厉害,我就一定得厉害吗?”秦元月不解,“皇姐皇兄他们厉害,我也不一定要厉害吧?谁说公主就不能当个普通人呢?”
“太傅您就别固执了,这要是背得下来,我指定早就背了,我也不想饿着肚子啊,可这知识它就是不进脑子,若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岂不也是折磨?虽然您常说努力更重要,那也得是有天赋的人努力不是?如我这般的,再读个十年未必有皇姐皇兄十分之一的优秀,我还要逼迫我自己学不擅长的,不是一世都要活在不得意中吗?”
太傅摆了摆手:“便是您最有道理了,罢了罢了,回去吧。”
秦元月并不傻,她话中的道理一套一套的,对于人生的见解倒是十分不俗,心胸泰然,处事不惊,与谁都能说上两句,解决矛盾她也是好手,并非活得如外界那样暗淡无光,反而自有她明亮的地方。
在秦元月看来,明月是光辉,萤火亦有光芒,虽然明月亮于萤火,但难道就能说萤火不发光了?世上人那么多,大家都是萤火,少数才是明月,明月不可缺,萤火也一样不可缺,人都有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去,显得或小或大罢了。
她很敬佩哥哥姐姐们的厉害,但并不会因为外人的期盼就朝着哥哥姐姐靠拢,也不会因为外人的失落便觉得自己无能,她活她自己的,外人的话语根本不会动摇她分毫。
秦致逸这几年一直担心小女儿会因为外界的说法而心中不平衡,还特意找女儿谈过自己,但显然是他多虑了。
倒是沈芙玉一直任由秦元月这样,只要她行得正坐得直,不做大事难道就不能发光发热了?
普通人常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挂在嘴边,反过来想想,凭什么皇子公主就一定得优秀?
沈芙玉更盼望女儿高兴。
秦致逸叹了一口气,直言道:“月儿这个样子,跟你年轻时候那个样子一模一样,只做自己的,不管别人说什么,能这样全然不在意,倒也是本事。”
虽然总说不要受他人影响,但真能特别坚定自己内心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秦致逸想,如他自己这样的人,大约是做不到的,也很难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自己做一个普通人。
“小到一家,大到一国,接受自己,坦然面对一切,谁说有出息,就必须是出人头地才行?能接受现实,能脚踏实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一样是一种本事,能做大事者,未必能活得如此坦荡。”
普通人凭什么不能为这一点而骄傲呢?
不必非得给自己一个永远达不到的压力,凡是尽力而为,到哪儿是哪儿,又有什么不好呢?
毕竟已经尽力了。
无论外人如何看待,沈芙玉始终认为,三个孩子都是她引以为傲的孩子,他们各有自己的目标,不会白来这人世一趟。
寒暑更替,她与秦致逸也上了年纪,四十多岁时明显能感受到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儿女已大,而他们也将老去。
不辞辛苦前半生,如今国泰民安,是时候交给下一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