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天风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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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江邺辗转难眠。
上次睡不着觉,还是十年前。那时候江邺满脑子都是父亲母亲各种神情下的双眼,然而此刻江邺却对那天晚上的江舟的记忆挥之不去。
那一招是她生扛的么……这又是何必?为何要怜悯他,他究竟有什么值得怜悯的?无亲无故么?两仪山无亲无故的人多了去了,江舟若是挨个怜悯过去,岂不是要累死?
江邺翻了十多个身,最终还是睡不着,他坐起来,努力回忆江舟那天晚上的神情,但屋里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有印象的是江舟那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流,在黑夜里折着冷冷的月光。他那一刻确实着了慌,对于碧炎血的深恶痛绝,更是深刻。
江舟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杀了人了。
江舟不过是拿话激他,他不必出手,出手便是着了江舟的道。如此一来,江舟在醒过后,仍旧言语冷酷,字句都是讽刺,江邺不敢吭声,但她还是坚持要走。
江邺烦躁地躺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烦躁,但关奚何在门口与他讲的那些话又确确实实令他觉得不舒服。
江邺披上外衫出门。风很大,也很冷,冷得彻骨,寒冷暂时叫他忘却眼下的事,他往院子里走了两步,远远瞅见折角处有一盏灯亮着。
呼啦啦的风声盖住了屋里的谈话声,江邺出于礼貌并未前去,原地站了一会,却见门开了,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江邺避无可避,只好转过身假装不曾发觉,不想里面的人出来之后,直接上前来与他打招呼。
“江公子怎么不睡?”
江邺只得转身,是景鸣公子,江邺淡淡点头:“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因何难眠,能与我讲讲么?”
秋景鸣和煦地笑笑,江邺摇了下头:“琐事罢了,没什么值得探讨的。”
秋景鸣还是笑:“那能请江公子收容我一会么?我倒是有些话想与江公子讲讲。”
江邺诧然。
进了门点上灯,江邺关上门,合上一片呼啸的寒风,秋景鸣拢一拢斗篷,笑道:“天气这样冷,江公子还是只着单衣?”
江邺道:“我自小便不怕冷。”
秋景鸣点头:“是灵血的效用罢,令尊当年也如公子一般……”
提到了父亲,江邺手上倒水的动作顿了顿,他无言,秋景鸣又道:“灵血一脉……如今只剩你江公子了……若非严公子瘫痪……”
江邺将水杯挪到秋景鸣面前:“我与他不熟识,不必说他。”
秋景鸣的话题被生生卡断,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还是道:“好生遗憾……本是想着江公子不会愿意再提及自身的灵血……于是想着说说严公子……”
江邺淡淡道:“若是想问,景鸣公子大可直接找他分说,我们明日便走了,景鸣公子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秋景鸣温和一笑:“有的事要问当事人,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答案。江公子,说句不好听的,也许全乾州的人都知道十年前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你未必知道全程——在下正是要问,江公子对于严家覆灭一事,知之多少?”
江邺终于抬眼看了看他,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平和,很难让人拒绝他的提问。江邺答:“我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才对。”
秋景鸣摇头:“与严家交好的,除了谢家,就是江家了。秋某想以秋家少主的身份,询问当今江氏后辈,当年事情的真相。”
江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手把玩着雕花杯。良久,他才低声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固然是多年至交,也会有政见不一之时,两人分道扬镳,此后做事互不相干……不料严家出了叛徒倒戈谢家,互传消息坑害两大世家。谢家家主到死都以为严家家主没有原谅他,严家家主却一直以为是谢家家主派来细作毁掉了严家结界……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我告诉你,并非因为我相信你,而是因为你秋家少主的身份,你的一举一动皆决定着秋家的生死。若是有心之人拿当年的事情做文章,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只会是你。”
秋景鸣:“我明白。我还有一问,你所说的这个故事版本,跟严公子自己知道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当局者迷吧。”江邺道,“在我看来这两家的分崩离析是因为那个叛徒,但在严家人看来,不会全是叛徒的错,反倒因为这个叛徒,始终对谢家人存着疑心,不管谢家人做什么,都会成为罪证。”
秋景鸣:“那句话说得对,一但怀疑存在,罪名便成立了。江公子,看别人的事情,你倒是很清醒。”
江邺:“你想说什么?”
秋景鸣:“到了江公子自己身上,江公子同样放不下碧炎血这个芥蒂。不是么?”
江邺神色一凛。
秋景鸣:“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江家灾难的罪魁祸首,可以是姚奇文的毁灭一切的欲念,可以是散布谣言的江湖术士,甚至可以是将江家作为抓捕姚奇文计划中心的公孙观主……但是江公子,你偏将此事怪罪在一个碧炎血这个没鼻子没眼睛没脑子的东西上……这又是何必呢?”
江邺站起身来。
“景鸣公子,说了半天,还是这个目的。”江邺冷冷道,“碧炎血在世上一日,便会一日存着掀起人欲的祸端……”
秋景鸣仍坐着,微微仰头看着江邺,微笑道:“江公子,令尊当年的横江一刀,堪称天下第一绝,你为何没有这种自信呢?江公子,你不能逃避问题。”
“我这是解决关键。”江邺道,“为此我立过誓,此生不娶妻妾,不留子女,就是为了断绝碧炎血之脉,若你今日是来找我切磋横江一刀的武学,我很乐意,甚至可以倾囊相绶,但你若与他们同样想让我延续这种只会引发罪孽的血脉,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于是秋景鸣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被驱逐出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