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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五、张令弃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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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门关!

神弩将张令虽然已有六十九岁高龄,然而依然可以拉开两石的大弓,他麾下的士兵常常都将他比作老黄忠,对他有着无比的信任。这名老将也确实不负麾下士兵的拥护,数年前奢崇明反叛,率十万族人造反,张令率军出战,与秦良玉联手,打得奢崇明抱头鼠窜,端的是十分威武。

虽然在川中排名第二,但排在第一的秦良玉是土家族的土司,汉族人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此秦良玉在汉官和汉兵中的认可度反而不如张令高,大多数汉兵认定张令才是第一名将,对他更加尊敬一些。

前不久,朱军的探子到剑门关外探查,探子们对距离的掌握是非常拿手的,他们探查的地方刚好在一箭之外,官兵的神箭手也无法射中那么远的敌人,然而神弩将张令拿出他的二石大弓,连珠箭出,轻轻松松就放倒了数名探子。这使得剑门关上士兵大振,士兵们相信,只有有神弩将张令坐镇此关,便是朱军再多一倍,也休想打得进来。

然而,今天的剑门关里,却弥漫着一股让人无奈的气息,一大群千户、百户、随军参谋、幕僚都垂头丧气地坐在了一起,无人说话。原来,今天早上他们已经收到了从成都来的军令,要求他们立即放弃剑门关,回驻成都。

坐着位的张令眼中也有一股疲倦之色,他沉默了许久。才叹道:“传令下去,撤兵吧……”

一名百户走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此令万万不可遵守啊……剑门关一失,成都平原就如同一个脱了衣服的娘门……谁都可以……”这名百户是下级士兵出身,没读过书,说话十分粗鄙,一开口就是什么脱光衣服一类的,听得旁边的人脸色一变。

旁边有人伸脚过来,一脚将他踢翻:“***。说什么浑话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我来说。”这个后来者看来比前面那个有水平多了,他认真地道:“将军,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咱们这些出征在外的人,不应该理会后面那些废物的乱命,此命应该坚决不受。我们死守住剑门关,一定没错的。”

旁边又有人应和:“是啊!那些文官屁都不懂,只知道胡扯,剑门关无比重要,就算贼军已经饶道至绵阳,我们也不能放弃剑门关。只要守好这里,绵阳的贼军不过是一路孤军,不足为惧。”

“将军,请收回成命,我们死守这里吧……”

低级武官们嚷嚷成一片。

张令却不似他们那般血气。毕竟是六十九岁的老人,官场上的事见得太多。虽然“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凡是这种不受君令,只顾自己打仗的将军,回去之后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官场是一个很奇葩的地方,就算那些文官们事后知道了自己的方案是错的,他们也能颠倒黑白,硬将他们的错说成对,把所有的错误都栽到武官的身上。

张令对自己并不担心,他毕竟已经老了,随时都可以退休,就算官场已经容不下他,他也无所谓,六十九岁的人,还追求什么前途不成?若是他只为自己,今儿个就真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了。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麾下还有这么多年轻的川中武官,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还有前途,还有未来,若是他们在这里抗命不遵,被文官们用春秋笔法乱七八糟地写一通,他们不但前途尽毁,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这并不是张令多虑,而是官场就有这么黑,几十前年,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太监,就被冤死在狱中,以秦良玉的本事,以土家族人的团结和护短,也没能救得了马千乘的命,导致秦良玉孤儿寡母地苦熬了这么多年……

张令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别说了,吾意已决,撤回成都……”

众将忍不住一片唉叹,他们不想听文官们的命令,但对张令老将军的命令却不敢违抗,三千川兵郁闷无比地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撤离剑门关。

张令展开一张地图,在上面比划了一下,然后吩咐道:“我们的目的是撤回成都,但是从剑门关前往成都的重镇绵阳已经被贼人攻下,因此我们不能再通过绵阳回去,非得绕道不可。”

他的手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道:“咱们从梓橦、三台、中江、金堂这条路回成都去,这样路上就不会糟到贼军的拦截。”张令划出的这条线并不是主官道,而是一条翻山越岭,险峻难行的道路,一路上都是些小村落和小县城,外地来的军队是很难走这条道的,而他麾下的三千兵全是川兵,倒是不惧。

张令部收拾好行装,乘着夜色,悄悄离了剑门关,然后向南方的梓橦赶去,一边行军,他一边派出探子,监视绵阳的贼军动向,探子很快就传回消息,说是贼军大元帅部已经离开了绵阳,向着南边的成都出了军。

张令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微微一紧,他知道八千贼军并不足以攻下成都,因为成都里坐镇着秦良玉将军,但是贼军只要出现在成都城下,那些文官们就会瞎紧张一番,然后各种奏章满天乱飞,不用几天,皇上的御书桌就会放满弹劾武官们作战不力的奏章。而他率领的这三千川兵如果能赶得及回援成都还好,若是赶不及,文官们不知道会有多少废话要说。

张令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催促士兵们加紧赶路,尽快赶到梓橦,在那里稍稍休息一下,再赶向下一站三台。

然而张令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梓橦城外。正潜伏着一只人数达五千人的朱军,领军正是许人杰、王二、映山红、曹文诏、曹变蛟等人。

原来。朱军攻下绵阳之后,已经到了断粮的边缘,而朱军又不可能和别的流寇一样,就地抢夺百姓的粮食来用,因此他们已经没有了向南攻打成都的能力,他们离开绵阳向南出兵,仅仅只是一个假相,出城之后。立即将军队分成了两股,一股人只有三千,摆出向南前进的样子,张开了斥候圈,封锁着一切消息,让官兵的探子摸不清他们实际上有多少人。

而另一股人则有五千,包括所有的将领。以及三千黑杆兵,两千陕西兵,他们出了绵阳之后,就向东前进,来到了梓橦城北十几里的山中,潜伏了下来。

至于一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五千白杆兵。则被朱军用马祥麟的生命作威胁,命令他们驻留在绵阳,不准跟过来。白杆兵无奈,只好乖乖留在了绵阳。

此时朱军的五千人潜伏在梓橦北面的一条小山沟中,这条山沟由于十分狭窄。沟顶又有大树遮盖,阳光照不进来。因此沟底十分阴暗,朱军又全都扎的是深绿色的帐篷,因此很难被人现。

说话,朱军不是进入成都平原了吗?此地应该是一马平川,并无山沟才对……这就得从梓橦这个特殊的地方来说起了,梓橦原名尼陈山,是夏禹治水梳理河道时,陈放泥土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禹在这里堆了太多的泥,堆来堆去的,便把这里的地形给堆得比较复杂了。梓橦有七曲山、卧龙山等多个山脉,地形颇为复杂。丘陵和低山占整个梓橦的百分之九十五面积,压根就没有平地,到处都是斜坡,坡度一般在25度到35度之间,可谓是扭曲得不像话。

在这种地方,朱军要找一条山沟躲起来,真的是不要太简单了。

马祥麟的手脚上依然戴着镣铐,他也在朱军的营地里,正对着曹文诏怒哼道:“阴险贼人,连行军用的帐篷也故意用这种让人看不清的颜色,简直是卑鄙无耻。”

这时候的军队还没有“保护色”这个概念,明军穿的都是鲜艳红的鸳鸯战袄,满清鞑子们也是穿着颜色丰富的衣甲,少数民族的土司兵则是穿自己的民族服装,李自成贼军更是穿得五花八门……全天下只有朱军有“保护色”,因此,看在马祥麟的眼中,这种用“保护色”来隐藏军队的做法,非常的卑鄙。

曹文诏笑道:“一开始,我也觉得朱八哥将军队搞得这么黑漆漆的不太好,穿着鲜明的衣甲有助于提升士气,但是跟随他久了我就明白了,与其拿鲜衣怒马去逞威风提士气,还不如用这种深沉的颜色来保护自己,只要打了胜仗,士气自然就高,要是一直打败仗,就算穿着鲜明的衣甲,士气也高不起来。你看咱们大明朝的军队,个个穿着红色的鸳鸯战袄,但打起仗来,敢于奋勇向前的又有几人?”

马祥麟哼了一声。

旁边的许人杰笑道:“前不久,我们的黑杆兵在夜里与李自成的军队打过一场……黑色的枪杆在黑夜之中简直无迹可寻,李自成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连手都还不上,当时若是换成白杆兵,你看如何?”

马祥麟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许人杰的话引起了他的深思,若是白杆兵与黑杆兵在夜里相遇,情况会如何?朱军穿着深紫色的衣服,在夜里几乎就相当于黑色,看都看不清楚。而黑杆枪在夜里更是看不到,相反,白杆兵穿的是鲜艳的土家族民俗服装,在夜里也很鲜艳,白杆枪在夜间更是非常明显的目标,只要有一点点月光,就能让枪杆散着月白色的光芒。我在明敌在暗,若是白杆兵与黑杆兵在夜间交手,鹿死谁手几乎不用想,肯定是黑杆兵。

马祥麟额头见汗。

曹文诏却叹道:“朱八确实是个天才,他脑子里的许多学问,我是真心佩服的,我常常忍不住会想,若是他得了天下,天下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马祥默然不语,过了许久,他才哼道:“你们就算十分隐蔽地埋伏在这里也没用,张令将军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曹文诏也不和他争。只是微笑道:“他会不会来,等一等就知道了……”

正说到这里。一名斥候已经凑了过来,大声道:“报告!各位头领,北方出现神弩将张令率领的三千川兵,已至三里开外。”若是在平原上,朱军的斥候可以撒开至十里甚至十五里之远,敌人一出现在这个范围内,他们就会飞马回来报告。但在地形复杂的川中,顶多能监视到五里开外。而且回报信息时无马可骑,只能靠腿,因此他们在五里外现敌军,赶回来报告时,敌军差不多就在三里距离了。

“什么?”许人杰等人还没反应,马祥麟先一步惊叫了出来:“这……这不可能……张令大人乃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岂会不知道剑门关的重要?也怎么可能弃关跑到这里来?这……这绝对是斥候在胡说八道。”

曹文诏苦笑了一声道:“正是因为他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所以他看得比你远!”语重心长地又补上了一句:“他若不听令回来,他和他的三千川兵都完了,就算打了胜仗,也活不了……他若回来,就算打了败仗,也会有人帮着他遮掩。最后肯定没他的事。”

马祥麟瞪大了眼,气鼓鼓地看着曹文诏:“休得胡说……”

曹文诏摇了摇头道:“我是不是胡说,你想清楚了再来和我争。”

这时许人杰正在对着旁边的人下令道:“传令下去,按我先前计划的行事……”

朱军哄了一声,便即散去。各自按许人杰预先布置好的伏击地点分散开来。曹文诏也提起了自己的丈二点钢枪,准备出战。

马祥麟眼中闪过一抹惶急。但又不便开口。

曹文诏便笑道:“想跟去看?那就一起去吧!”

马祥麟倒也不矜持,赶紧点了点头,跟在了曹文诏的后面,别看他手脚上戴着镣铐,但行走起来却也不见得慢了,只是跑起来才会有点不方便罢了。

许久之后,张令部来到了一片复杂的山沟之中,老当益壮的张令抬头向南方看了看,道:“翻过这一片丘陵,就能到达梓橦城了,到那里休息一下,接着向南走。”

旁边的将官们应了一声,并无异议。前方虽然是一片地形复杂的山沟,但是川军的武官们并不在意,因为他们的斥候圈也放得很开,在这川中的险山中看似很容易被伏击,但有经验丰富的斥候在前开道,他们不相信会有贼军能躲过他们的眼睛,伏击到自己。

正在这时,前方的斥候回转了过来,急报道:“将军,前方的小山丘上现两千贼兵,看旗帜是贼军映山红部。”

张令微微一惊:“映山红部?两千人?”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朱军与朝廷毕竟也打了多年的仗了,要说现在朝廷还摸不清楚朱军中的将领,那是不可能的。张令很清楚映山红是王二的妻子,算是朱军中的一名三流将领。她领两千人的话,差不多倒也合理,而她出现在这里拦着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张令皱起眉头问道:“除她之外,还有别的人吗?”

斥候报道:“不清楚,因为映山红的两千人阻断了前路,我们无法绕过去,也就搞不清楚她后面还有没有敌人……”

张令顿时犹豫起来,所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摸不清楚对方还没有援军,就不便与之作战,若是依得他平时的老成持重,现在就会下令安营扎寨,把一切都摸清楚了再打这一仗。但是他身上还兼负着尽快回援成都的命令,却不能在这里与贼军墨迹,不然不好对上面交待,只好对斥候下令道:“想办法翻山绕到她背后去,刺探一下她后面还有没有别的贼军。”

这名斥候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又一名斥候跑了回来,报道:“将军,映山红部的两千贼军全是陕西兵,他们也在同一时间现了我们,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开始向后退缩。”

张令的一名随军参谋听了这个消息,顿时大喜:“贼军全是陕西兵?害怕?后退?嗯……我明白了!贼军应该分兵了,他们这一次攻占绵阳的应该是八千人,肯定是将军队分成了四路,其中一路是中军三千黑杆兵,位置在最中间,从绵阳走到德阳攻向成都。一千陕西兵打先锋,两千在左翼,两千在右翼……我们眼前这一股部队,肯定是负责右翼的两千陕西兵……因为他们只有两千人,因此看到我们就感到害怕。”

这名参谋分析的倒是很符合战略常识,贼军分兵多路并进,同时占领大片区域,最后在成都城下汇合,然后一举攻下城都,是很合情合理的。如果顺着他的分析来看,这两千映山红部,就是专门来攻打梓橦的部队,只是正好和张令的军队碰上了。

参谋兴高采烈地道:“如果是这样就简单了,梓橦现在肯定还在朝廷的手中,城中应该有三百守军,还有许多乡绅组织的乡勇,合起来应该不下千人,我军如果攻击贼军,城中的守军也不是傻瓜,必定出城来两面夹击,说不定可以将这两千贼兵一举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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