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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声恸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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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舆车顺着驰道缓缓前行。林默和刘贺的背后,不仅仅是风景,还有一众公卿。

“林兄,感觉到了吗?”刘贺问向身边的林默。

林默回头看了眼紧跟的公卿:“感觉到了什么?”

“公卿们的嫉妒?”刘贺问林默,眼神中闪过一丝胜利者的得意。“这些公卿,像蠕虫一样尸位素餐。你我受难的时候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等到如今我入朝继位了,他们又趋之若鹜的跟在后面,唯恐慢了半步落于人后。呵呵,这就是父王和先帝曾经给予厚望的公卿们。”

“殿下……”林默已经读出了刘贺口气中的得意,他不能揭露刘贺的结局,但是多日来的相处,他又不忍心看着对方陷入命运的深渊,只得旁敲侧击道:“殿下千万别忘了,诏书上只写了入朝典丧,继位两个字并无依据。”

刘贺道:“典丧者继位,大将军不是这么说的吗?”

“大将军也说过,广陵王入朝典丧。”

林默明白,少年得志总会自满,他必须敲打敲打眼前的刘贺:“抵达长安只是开始,殿下万事务必小心,不可任性,免得功亏一篑,辜负了善奴一片好心。”

眼前的昌邑王虽然有着与史书上截然不同的成长背景,甚至他靠着伪装读过了大半人生,但是终究不可否认,他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即便经历再多打压,可是年轻气盛的心,是不会轻易消磨的。

曾经善奴在世,他还只是偏居昌邑,本性尚可压抑。如今善奴已去,失去约束的少年突然坐上了天子的高位,很有可能会对曾经伪装压抑的人生产生严重的逆反心理。

在昌邑,刘贺只要躲过安乐的眼睛,在长安,刘贺将直面霍光。

那个本就对他的父王心存怀疑的权臣。

听了林默的谏言,刘贺闭目点头。

“林兄的话本王记住了。”

马车行了半晌,众人行至长安东门广明门前。

“停车!停车!”

宗正刘德大声叫停了车队,缓缓走到刘贺的舆车前,恭敬行礼道:

“殿下,依照礼制,天子驾崩,诸侯奔丧,当在望见国都处哭丧。这里是长安的东门,殿下当于此地设坛祭拜,哭丧行礼。”

刘贺看了眼林默,低声道:“我听林兄的。”随即便要下车。

“殿下不必!”林默和刘贺回头,见竟是田延年策马上前,阻拦行礼。

刘德道:“大司农,奔丧至王都哭,这是礼制所定,如何说不必?”

刘贺也不禁问道:“大司农,为何不行礼?”

田延年低声对刘贺道:“先帝尸骨未寒,广陵王大军还在路上,大将军之意,是赶快入朝典丧,早定名分,不要在虚礼上浪费时间。”

他转头又对宗正刘德等人高声道:“昌邑王一路辛苦,口干舌燥,体虚气弱,嗓痛难忍,这礼节就免了吧。”

刘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刘德坚持的礼制,一边是田延年的要求,他望向林默,却见林默也是面露犹豫之色。

“按照大司农的话做,眼下他代表大将军。”林默低声说道,将刘贺扶回了舆车内。

刘德叹了口气,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哎”,随后对刘德了声“咽喉痛矣”,回到了车内。

车队继续前进,等到了城门下,刘德再次叫停了马车。

“殿下,依照礼制,诸侯奔丧,当在门下遥拜先帝棺椁。”

刘贺点头:“是要拜,是要拜。”

林默正要扶他下车,却听田延年再次喊道:“殿下不必,车驾继续前行。”

这次刘德愠道:“大司农,门下遥拜,这是诸侯奔丧的古礼,难道这也不遵守吗?且不说昌邑王殿下是典丧重臣,就是身为刘氏宗亲,昌邑王乃是先帝族侄,侄子给叔伯吊丧,到家门前难道不该下拜吗?”

田延年不耐烦的说道:“道理我说都说过了,一切从简,殿下不舒服。再者说这还没见到,等到了先帝灵前再说。”

刘贺面露尴尬,林默再次将他扶回车内。

“殿下,这样下去不行。”马车内,林默低声道。

刘贺叹了口气:“哎,大司农也是为了早**退广陵王。”

林默摇头:“殿下出入长安,正是要收服人心的时候。此时连续两次当拜不拜,群臣该作何想?世宗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儒家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字。如此这般,岂不是未坐帝位,先失人心?群臣未必会议论大将军,但是一定会说殿下不知礼数,不近人情。如果传扬出去,岂不是授人以柄?”

“这……”昌邑王被林默的话说的醍醐灌顶,心中顿感不安。“林兄,要不要叫停王吉,先行跪拜?”

林默道:“万万不可!没有大将军同意,田延年断然不敢违背礼制。殿下刚到长安便与大将军作对,岂不是外结怨于宗室,内结怨于权臣?进退失据,岂能长久。”

他思忖片刻道:“哭,用力哭,殿下要让群臣都听见你的哭声!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无情之人。”

很快,舆车后的素衣公卿们,听到了来自昌邑王的哀痛哭声。

“宗正大人,你看,这昌邑王的哭声竟然如此哀痛。”

“可不,你们看见他那身破衣烂衫没有?看来这一路没少吃苦。难为这孩子了……”

宗正刘德听着众人所说,默默的点着头。

人群中,唯有光禄卿丙吉沉默不语。

林默回头,视线扫过群臣,对昌邑王微微点头。

马车顺着广明门驶入长安,慢慢进入未央宫门。

行至宫门外驰道北,林默远远瞥见了白桑布包裹的吊丧帐。无论古今,在治丧时,人们都会用白色的布缦搭建临时的丧棚,供宾客歇脚,休整。

林默低声向刘贺耳语几句,刘贺随即哭丧着脸探身望向田延年,低声道:“大司农,前面是丧帐,本王能否下车休息片刻?一路劳顿,未曾……行方便之事。”

田延年一听刘贺要撒尿,未作他想,点头同意。

王吉勒住了舆车,只见刘贺在林默的搀扶下虚脱的迈下了马车,突然一倒,以头抢地,竟然对着未央宫前殿的方向磕起头来。

“先帝哎!陛下啊!我滴亲叔父哎!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你怎么就抛下我们,一个人去了呢!这天塌下来,你可叫我们怎么活啊~!留下我们这些宗室子弟,天地无光啊!!!”

“先帝哎!陛下啊!我滴亲叔父哎!你怎么不把我们都带走啊!把群臣都带走啊!让我们到地下去陪你啊!!!!!”

“先帝哎!陛下啊!我滴亲叔父哎!没有你统御四方,这大汉江山如何为继啊!这大汉的百年基业,又该走向何方啊!!”

林默听着刘贺的哭丧,强忍住内心的笑。刚刚在车上,刘贺本哭不出来,这些话还是他从后世的戏曲中看来的,眼下病急乱投医教给了刘贺,没想到这个天生的演员演的还有模有样。

“殿下……殿下……先帝已去,要节哀,节哀……哎!!殿下!别拉我……”

田延年见场面要混乱,连忙下马来拉刘贺,可是刘贺就像是撒了欢的野狗,一边哭喊,一边在地上连磕头带下跪的打起滚来,乱抡的双臂竟是把田延年也拉倒。

“殿下,再大点声。”林默低声嘱咐着,昌邑王连哭带喊,每一个字都飘进了身后群臣的耳朵里。

后面的大汉公卿听惯了文绉绉的悼文,哪里见过这样粗俗却又不失为真诚的哭泣,全都被刘贺感染的也连连拭泪。

“没想到昌邑王真仁义啊!”

“这才是地道的高祖血脉,老刘家人,血浓于水啊!”

“听说昌邑王连先帝的面都没见过,能伤心成这样,这当年老先王薨的时候,他得哭成什么样啊?”

“别说了,我都想再给先帝磕一个了……”

整个迎接队伍,在距离未央宫门还有数百步的吊丧帐前乱成了一锅粥。

“都住口!”

一个威严的声音破空喝道,众人吓得连忙停住了啜泣,抬头观瞧,竟是大将军霍光走出宫门,在张安世等人的簇拥下,一脸严肃的控制住了场面。

霍光没有多说,单单是眼神扫过群臣,那附着的寒意就足以令众人一阵寒颤。

大将军缓步上前,低眉凝视着跪在面前的昌邑王,沉声道:“老臣霍光,恭迎殿下。”

刘贺仰头也凝视着霍光,眼神丝毫不曾躲闪。

林默旁观着一切,他眼中本该君立臣跪的二人,此刻正站在完全相反的位置上。他暗想,这是二人人生中的第一次对视,像极了他们的命运。

大将军霍光,难道真的像昌邑王所说的那样跋扈?

昌邑王刘贺,又真的像表现的这般卑微么?

林默知道,历史将很快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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