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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咸亨米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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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坐落在长安东北角的市坊已经响了三遍闭市的梆子声。可是排队买粮的百姓仍排满长街,不愿离去。

今年秋天关中大丰,粮价只有往年的七成。同时随着关中安稳,每年有大量的人口自偏远的陇西、武都和天水等地涌入长安、繁衍生息,关中的粮食市场需求愈发旺盛。店里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已经八十岁的老东家余老翁穿着带补丁的旧衣,望着里里外外奔走忙碌的儿子,高兴的合不拢嘴。

商人们在囤积居奇这一点上早就达成了共识,按照行规,长安所有米店一天只卖五十斛粮食。

可是咸亨米店是个例外。因为余老翁早前五斗米教徒的身份,店里坚持每天多卖一倍,且低价卖给穷苦百姓。这早就引起了其他米商的不满,但是官府破例默许了余老翁的善举。

这一是因为五斗米教的天师张鲁五子皆封为侯,地位尊贵,二是因为该教教徒仍遍布关中,为了前线稳定,官府轻易不会为难他们。

不过,官府只允许咸亨米店向穷苦百姓售卖掺了糠的粗粮,即便在西都长安,细粮仍是只有权贵才配享用的奢侈品。

米店外,一队厚甲军士巡视而过。今天咸亨米店外面的队伍稍微长了点,他们来看看有没有人闹事,好当做西蜀细作抓走审问。

见到甲士身影,百姓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最近城中的骚动。

据说最近几天,民居闾里每夜有官兵抓捕蜀汉细作。时常能听见沉静夜晚里突然爆发的鸡飞狗跳和嘶声哀嚎。起初还能听见邻居小孩被吓出的哭声,可是渐渐地,连小孩也不敢哭了。

朔风呼啸席卷长街,却冷不过百姓心中的恐惧。

“省着点吃啊。”余老翁叮嘱着面黄肌瘦的街坊,将快要见底的粮食倒入对方的破布麻袋中。

“爹,不能这么卖啊,店里的余粮也不多了。”余老翁身后,少东家余承带着伙计们从粮仓搬来了一点存粮。

很快最后一颗粮食也卖光,余老翁安抚着失望的顾客们,许诺明日仍会开门售粮。

“东家,行行好吧,小人家中实在是饿的不行了。”

一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人跪倒在米店门口,乞求东家良心的施舍。

“小兄弟,实在是没有粮食了。如果真有困难……”余老翁转身取来一个木盘,上面是两张只剩一半的胡饼。

“这些饼子是我父子今日的口粮,你若不嫌弃,权且带去充饥吧。”

少东家余承连忙阻止:“父亲,这……天下哪有粮商挨饿接济穷人的道理?你看看这长安城中,哪个粮商不是肥头大耳,哪有你我父子这般清苦的!”

“你松手!”余老翁喝退儿子,将两张饼用用荷叶包好塞到书生手中。

“天师曾有训诫,粮为百姓根,舍一粮能救一人,当为无上功德!”

少东家道:“那张氏一门五子列侯,哪里在乎百姓疾苦,根本就是当年张鲁为称王称霸笼络人心的借口。”

“逆子,竟敢如此非议天师……”余老翁气得连咳不止。

那跪地的书生见自己引起他们父子口角,也是面露难色,从怀中取出一卷书籍送到老汉手中。

“恩公善举,小人无以为报。这是家父所传文集,据说是文坛‘八骏’之一的王粲亲笔手抄。小人一直带在身上,不敢变卖。今日为报答恩公,特以此为报。”

余老翁接过书籍,打开一看,书页皆是上等左伯纸装订,上面一列列隽永的汉隶小字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此物之贵重可见非常。

“哎呀,过了,过了,此物老夫断不能收……”

说着,余老翁便将书籍塞回年轻人手中,而年轻人的脸上竟是一阵错愕。

“恩公,请再仔细看看此物,确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就是因为太过贵重才不能要。这两张饼若能供你糊口已是无量功德……再说既是你祖上之物,擅自送人岂不是不孝……”

“恩公,此物贵重啊,请再仔细看看……”

见二人争执,一旁的少东家凑了过来。他的眼神扫过那书籍上的文字,顿时亮了起来,不顾老父推辞,一把将书籍夺过,接着油灯仔细读起来。

“逆子,还不快还给人家!”余老翁呵斥道。

良久,少东家的眼神从书页转到书生脸上,冷冷问道:“尊驾可是南方人士?”

书生和他四目相对,微微点头,深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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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亨米店的地窖内,余承和书生对坐,那卷书籍摊在二人面前。

烛光照在书页上,映出一行被朱砂红线划出的小字:

【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汉京。】

“我没想到是你,魏帅告诉我暗钉是米店的东家。”

即便二人刚刚已经对过了暗语,林默仍觉得不可思议。据余承介绍,他们父子自从刘备曹操汉中之战时随流民进入长安,便以这米店扎根为生,一直安稳潜伏了十年。

“家父不识字,我一直以家父的名义和成都联络。”余承苦笑道。“他不是暗钉。一旦成都事泄,魏狗查到此处,这也是我父子脱身的唯一办法。”

林默微微点头,表示对对方的理解。此举看似将老父拖下水,可是真有暴露的那天,以咸亨米店的东家并不识字来否认与成都信件的关系,确实是余承最后的底牌。

“一切都是为了汉室的复兴。”余承说道。

这句话让林默想起汉中丞相行辕中众志成城的众人,想起不久前郿县牺牲的乐春堂东家。

“全城都在稽查私贩和细作,听说不少人被蒙冤带走,这里还安全?”林默环视四周。

“这里曾是五斗米教的法坛,相比于东躲西藏,这里反而安全。官府碍于洛阳里张天师后人的面子,不会来找麻烦。”

“置之死地,你很有勇气。”林默淡淡说道。

“不过兄台也是谨慎,适才为何不直接说出暗语?也省去这许多麻烦。”余承问道。

林默冷冷道:“你一个粮商,和一个落魄书生谈文论道,太反常。”

而反常的暗钉,就会被拔掉。林默在心中说道。

余承闻言,深深点头。“此话正中要害。是余某唐突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你就叫我赤帝吧。”林默说道。

“嗯,我大汉克承火德,以赤帝相称确实得当。”余承沉默片刻,微笑道:“你比我之前见过的暗钉要小心的多。”

“龚正吗?”林默问道。

“是,你也认识他?”提及龚正,余承喜色浮现。“此人当真厉害,能在此地如鱼得水,堪称大汉能臣。怎样,他在蜀中还好吗?是不是已经成将军了?”

“他死了。”林默面无表情回答。

“死了?!”余承噌的一下起身,险些晕倒。

“死了……不可能,不肯能……我亲眼看见他离开长安,难道在路上被魏狗……不可能,那样咸亨米店岂不是也暴露了?你又怎会……”

突如其来的心里冲击令余承语无伦次。

“他死在汉中,但是死于何人之手,尚不得而知。”

“那他身上的军机可曾送达魏帅?!就是那关乎北伐大业的军机?!是泄露了,还是和他一起死了?”余承明显激动起来。

“不知道,这正是我来此地的目的。”

藏在“赤帝”身份后的林默稳如泰山,看上去远比对面潜伏日久的余承更加资深。

“你可知道龚正身怀的军机,究竟为何?”林默死死盯着余承,似乎要把他的心看透。

烛光将余承的身影无限拉长,宛如一颗沉默的长钉。

余承轻轻问道:“你说的军机,可是和白帝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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