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威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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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陆良二人再次来到总督府,恰好堵到了正要外出巡视的两广总督张经。
张经此人,弘治五年生人,今年四十有七,乃是正德十二年进士。
据传张经少时因家贫,随母亲蔡氏归外公家,又因外公家无后,便随了母姓,原名蔡经。
直到张经中举之后,这才改回张姓,更名为张经。
嘉靖十六年,因广西大藤峡侯公丁杀官造反,张经进授为兵部右侍郎,朝廷委派他出镇两广,总督两广军务,平定叛乱。
张经便奉旨南下平叛,此时侯公丁叛乱早已被剿灭,张经也刚回总督府不久,大军修整,张榜安民,正是军务民政最繁忙之时。
听到门房上报,有两个锦衣卫登门求见,张经虽然心中诧异,但依旧换上官服,从总督府后衙住处来到正堂之上。
要说其他官员听见锦衣卫找上门来,或许会惧怕,但张经却丝毫不惧,只因嘉靖六年,他在京城任右副都御史之时,便上疏皇帝朱厚熜,锦衣卫、东厂内的部分官校挟势勒索,十分猖獗,大为害民,请求裁撤法办,朱厚熜准奏。
是以锦衣卫和东厂官校便由当年的三万人之多又减员为如今的万人不到,声势远不如武宗皇帝朱厚照在位时。
陆良正与张鹏说笑,见一个穿着官服,体貌魁梧的大汉,迈步走了进来。
陆良连忙上前拱手施礼,问道:“在下锦衣卫总旗陆良,可是张经总督?”
张经有些吃惊陆良的年纪,双眼上下打量着陆良,回道:“本官就是张经,不知道这位陆总旗找本官有何要事?”
陆良从怀中掏出书信,一边递给张经,一边道:“张总督,我等随锦衣卫百户王桐,奉旨南下,侦缉安南情报,这封书信乃是王百户让我交与总督。”
张经收到书信,却没有急于打开,而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封漆,确认无误后,这才撕开信封,取出书信,仔细观看。
待看完了书信之后,张经脸上露出笑意,对着陆良笑道:“好,果然是国有良才,想不到锦衣卫之内,竟有如此胆气人物,王桐百户竟然已经深入虎穴,探查敌情,待日后打下安南,本官自会奏请圣上,为尔等请功。”
陆良见张经说的如此光明磊落,便也笑道:“那就有劳总督了。”
张经见一旁的张鹏默不作声,便出言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锦衣卫校尉张鹏。”张鹏施礼道。
张经抚着胡须,观察陆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是锦衣卫总旗,倒是令本官颇感意外。”
陆良谦虚道:“微末职位,不值一提。”
张经又问道:“除了送信,二位可曾打探到什么其他情报?”
陆良有些汗颜,只好回道:“其他情报倒是还没有探查到,不过等王百户回来,自然能打探到安南国内的真实情况。”
“无妨,有王桐百户这等忠勇之人,为国效力,本官深感敬佩。”张经感叹一句,接着道:“不知陆总旗还有其他事情么?”
陆良想了想,问道:“张总督,在下倒是有个问题想要向您询问,不知道可否?”
“但讲无妨。”张经伸出右手示意陆良坐下讲话。
陆良拱手致谢,便在这厅堂上的下首位坐下,然后才问道:“总督,此役,我大明可有胜算?”
张经没有立即回复他的问题,而是思考了一番,方才开口:“不知陆总旗这个问题,是不是代皇上询问?”
陆良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个人有此一问。”
张经便爽朗一笑道:“我大明,兵强马壮,有雄兵百万,区区一个弹丸之地,天兵一到,定然望风而降。”
陆良见他如此有豪言壮语,再一想到他刚刚带兵平定大藤峡瑶民叛乱,倒也不算是夸海口。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陆良笑道。
两人正在攀谈,这时有一名小吏目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部堂……大军到了……”
张经喝问道:“什么大军到了?”
那吏目缓了缓气息,定了定神,才接着道:“南征大军到了城外,咸宁侯让全城大小官员出城迎接。”
张经就是眉头一皱,而后站起身道:“备轿,出城。”
吏目便又跑了下去,陆良见张经要出城,便说道:“我们随总督一起去。”
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子载着张经,出了总督府,身后跟着十几个大小官员,以及随从,俱是朝着城外赶去。
这南征大军一路向南,于今日赶到梧州府,因路途太过遥远,兵部又怕北方士卒在南方复杂地形征战,水土不服,导致伤亡过重,是以仅从京城十二团营中抽调出五千兵马交给毛伯温统领赶赴广西。
只是半路之上,毛伯温旧患复发,难以继续赶路,便将五千兵马交给咸宁侯仇鸾统领,先行赶赴两广。
毛伯温则带着十个随从,休息了三日后,方才换上一辆马车,继续南行。
当仇鸾领兵风尘仆仆赶到梧州之后,大军驻扎在城外,他却没有立即入城,而是扎下帅帐,命人通传给总督府,召集两广大小官员人等前来迎接。
这城门外,人头济济,喧闹得厉害,往日里难得一见如此盛景的百姓,俱是伸着脖子在不远处围观。
历经长途跋涉,仇鸾依旧目光炯炯,此刻端坐在帅帐里,喝着凉茶,更有随从列在他的身旁,替他摇着蒲扇消暑。
此次出征,虽是毛伯温为主帅,但是仇鸾依然被朱厚熜授予总兵官之职,挂征夷副将军印。
此时的仇鸾,只有三十四岁,正值壮年,他本就文武双全,颇有勇略,坐在帅案后,当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两广总督张经带着陆良、张鹏二人,以及总督府内闻讯赶来的一些官员,来到城外,见大军停在道路上,当中居然扎起一顶帐篷,透过掀开的帘子,咸宁侯仇鸾正在不紧不慢地喝茶。
张经出了轿子,越过众人,看向仇鸾,高声问道:“来人可是咸宁侯?”
仇鸾放下茶杯,看着外面的张经等人,沉声道:“不错,正是本侯,张总督,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啊。”
张经在京城为官之时,与他打过交道,虽多年未见,但犹是认识彼此。
“还请大军入城,侯爷入总督府议事。”张经踏步进了帅帐。
仇鸾又看了眼外面,虽是人头济济,但仍是没有起身,坐着道:“张总督,两广总督府的大小官吏可是到齐了?”
张经见他不肯入城,仍是摆着架子,心中不悦,但脸色不变,指了指外面的围观百姓,说道:“侯爷,这城门处百姓众多,大军久在此处,阻隔道路,终是不妥,还请入城一叙。”
仇鸾却不以为意,慢条斯理道:“本侯奉旨南征,大军到了这梧州城外,怎么,不配这满城的大小官员出城迎接么?”
张经见他仍是执意不入城,气愤不已,只好又道:“侯爷,你虽是奉旨南征,可别忘了,这两广总督可是本官。”
就在张经与仇鸾唇枪舌剑之时,陆良和张鹏也在众人之中围观。
“张大哥,这咸宁侯好大的威风啊。”陆良说道。
张鹏不屑道:“无耻小人而已,当年靠着逢迎皇帝才有如今的嚣张。”
陆良不解地问道:“张大哥对他很厌恶?”
张鹏见左右都是人,便拉着陆良往一旁无人僻静的地方走去。
“当年,先皇突然驾崩,杨廷和等人便挑选了这兴献王之子朱厚熜继位,结果却因为是否以太子的身份继位,以及对兴献王的追封,和对皇帝生母蒋太后的礼节问题,朱厚熜与众大臣起了争执。那场纷争,朝野上下分为两派,一派以杨廷和大人为首,反对朱厚熜的提议,一派以张璁、桂鄂为首,大力支持朱厚熜,两派互相攻讦,弄的天下人皆知。”张鹏悠悠道。
“然后就发生了左顺门的事情,打死了十六位大臣,这也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当今皇帝的秉性。”提起皇帝朱厚熜,张鹏脸上露出恨意。
陆良小声问道:“张大哥,你是不是因为张老太后的事情,心中恨着那位?”
张鹏咬牙切齿道:“何止是恨。”
一段时日相处,陆良知道他是张老太后的族人,自从朱厚熜登基之后,与张老太后的矛盾,是世人皆知。
也正因为如此,曾经显赫的张家已然没落,尤其是在昌国公张鹤龄死在大狱中,建昌伯张延龄至今还被关押在刑部的大牢内,不得释放。
这贵为太后族人,皇亲国戚的张家,早已如过眼云烟,凋敝消散。
陆良也知晓张家不少族人早已偷偷搬离京城,不知去向,恐怕被皇帝朱厚熜“记挂”,不知哪一天就会大祸临头。
如今,这诺大的张氏家族,除了张老太后在那深宫冷院内黯然神伤,也只剩张鹏一个人还留在京城之中了。
“这仇鸾正是靠着当年逢迎皇帝,才有了如今的威风。”张鹏咬牙道。
在他眼中,凡是当年与张老太后作对过,支持朱厚熜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张大哥,往事已过,既然我们不能改变,只能接受,那就不如看开些,至于未来……”陆良劝道,只是说到未来,他便说不出来话语,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将要如何,是努力做个古人,随波逐流;还是要在这世人皆浊,蒙昧无知的世道中,力挽狂澜,做个孤胆英雄,以一己之力改变这大明朝的历史走向?
两个人此刻俱是沉默,目光汇聚在那仇鸾的帅帐之上,看着傲气凛然的仇鸾与张经斗法。
围观的百姓日益增多,更有甚者,竟有那胆大之人,沿街叫卖,瓜果小吃,俨然当此处是个看戏的戏台。
而那咸宁侯仇鸾与两广总督张经,便是那戏台上唱戏的戏子,虽然无声,却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