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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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冷,这一队百十人的队伍,押运着十几辆马车,渡过长江之后,便陡然提速。
骑在马上的郑壁,此刻脸上满是轻松,算了算时日,二月份肯定能赶回京城,完成这趟差事。
虽然在南京城内遭遇袭杀,但是郑壁自接替父职,入了锦衣卫,早已对生死看淡,比这更危险的事情都经历过,即便折损了一人,但是,生死有命。
队伍沿着京杭大运河的路线,一路向北,经过滁州之后,便进入了凤阳府境内。
这凤阳府,乃是大明中都,太祖皇帝龙兴之地,取“丹凤朝阳”之隐喻,在朱元璋定鼎天下,险些定都于此,这凤阳府在大明开国初期,更是历经九年,耗费二十万人力修建,规模亦是不小。
凤阳府下辖五州十三县,亳州、宿州、颍州、泗州和寿州五州,隶属于南直隶。
这一日,队伍行进到老人仓,离凤阳府定远县已然不远,这老人仓乃是梁国公蓝玉家乡,属定远县管辖,定远县下辖一城定远城,六乡千秋乡、拾紫乡、积善乡、东城乡、凤停乡、昌义乡,六乡又下辖三十三里。
沿着驿路行进,徐君叙骑着快马赶到前面,与郑壁同行,回禀道:“大人,前方就是老人仓,咱们到那边休整一番,补充些粮草如何?”
郑壁看着天色不早,便吩咐道:“让弟兄们加快速度,早点入镇,今日好好休息一番。”
“谢大人。”徐君叙大喜道。
队伍加快速度,便要进入老人仓。
张鹏和陆良,连同一个三十来岁的车夫,拉着肖阳的棺木,跟在车队最后面。
这一路,少了来时的匆忙,倒也不甚劳累,两人骑在马上互相交谈,说些一路上的见闻。
张鹏道:“陆良,那日你出刀太慢了,让那个刺客躲过那一刀,要不然必定斩杀一人。”
陆良点头道:“张大哥,我回去就和我师傅苦练武艺,想不到这锦衣卫也是危险重重,前些日子,我总以为咱们整天端盆捧碗就行了。”说完这些,陆良突然想起总旗刘金喜,不知道有没有回来,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他老娘整日神情不定,想必也是担心儿子遇险。
张鹏又道:“在外行走,难免遇到些危险,今次如果没有你,我也差点成为刀下之鬼,倒是多谢你了。”
陆良笑道:“张大哥,吉人天相,不似短命之人。”
张鹏续道:“希望如此,回去我也和你那师傅学些武艺,关键时刻,倒也能保住性命。”
陆良看着前路,车队进入一处村镇,有人见这大队人马入镇,便俱是躲回自己院落,偷偷观察。
一进入老人仓,便有镇中典史前来拜见,这老人仓典吏姓蓝名录。
蓝录恭敬一礼,问道:“在下蓝录,为本镇典史,不知大人尊姓高名?”
徐君叙端坐在马上,正色道:“吾乃锦衣卫百户徐君叙,奉旨入京,蓝典史,镇子中可有地方,我们要留宿一晚,顺便补充些粮草。”
蓝录回道:“大人见谅,镇子中并无地方可以安排诸位,不过有蓝氏宗祠,倒是能住下,只是不知大人是否妥当?”
郑壁在一旁道:“就蓝氏宗祠,带路吧。”
蓝录便领着车马进入老人仓,然后穿过镇子中心,在偏西方向,有大片建筑,外面的空地处,有许多小孩在玩耍,只是见到这么多手持刀枪的锦衣卫人马过来,便都四散奔逃,躲回家中。
蓝录叫住几个镇民,将蓝氏宗祠简单打扫一下,郑壁等人便在此处歇下了。
派人往镇子中走了一圈,又花些银钱在一处米店买了些粮草之后,百十人便互相挤着歇息了。
连日来的赶路,倒也甚为辛苦,有人躺下后,便酣睡声响起,伥然入睡。
徐君叙在外巡视一番后,回到一处偏房,这蓝录将两间空房打扫出来,郑壁和徐君叙便一人一间,住了进去,其他人便没有这个待遇了,因为还要守着银子,便互相挤在周围的一些屋舍内,另有十几个校尉守在马车周围,待后半夜换人值守。
张鹏和陆良较为凄凉,带着车夫,赶着拉着棺木的马车,便来到了蓝氏宗祠的祭拜先祖的正堂内,看着那一排排的蓝氏先祖的灵位,陆良有些瘆得慌,再看院子中停放的肖阳棺木,陆良更加恐惧。
“张大哥,要不咱们也去那边挤挤?”陆良问道。
张鹏看着陆良和那车夫对这灵堂有些恐惧,倒是不以为意,看着那一排排的灵位,张鹏皱眉道:“哎,居然还偷偷供奉着蓝玉的灵位,真是胆子不小啊。”
陆良仔细看了看,那当先靠前的灵位正是写的正是蓝玉的灵位,这蓝玉据说是要谋逆,被朱元璋斩杀,牵连甚广,是为明初大案。
张鹏想了想,便将这蓝玉的灵位倒下扣住,叹了口气道:“算了,这里没什么什么好怕的,咱们睡在这边,倒也安静,省的和那些人拥挤了。”张鹏说道。
陆良一想也对,便和那车夫将灵堂内简单打扫一下,弄些铺盖,三人席地而睡。
这灵堂除了初一十五祭拜之外,平日里少有人来,倒也清静。
再将大门紧闭,倒似隔成两个院子一般。
用过晚饭,陆良便早早休息,他是少年,虽是年轻气盛,但一路车马劳累,也是疲倦不堪,躺在铺盖上,合上眼睛,不出片刻,就入睡了。
张鹏倒是和那车夫攀谈着,初时,在南京城内,这车夫对张鹏和陆良颇为惧怕,平日里他只听人说锦衣卫如何凶狠残暴,杀人不眨眼,欺压百姓。
只是一路接触下来,倒是不再恐惧,尤其张鹏和陆良二人,不时与他问些话语,倒是也渐渐习惯与这两个与众不同的锦衣卫攀谈了。
此刻,张鹏就在问询这车夫的家里人,便听见车夫小声道:“大人有所不知,俺老家那里,七山二水一分田,实在养不起那么多丁口,无奈,俺只好随同乡人跑到应天府讨生活,今次这一趟,倒也能赚些铜板,糊口而已。”
张鹏枕着自己的双臂,看着有些昏暗的灵堂,又问道:“于翔大哥,怎不做些买卖?”
“大人说笑了,俺就是个庄稼户,有把子力气,哪能干什么买卖,填饱肚子就行了。”车夫于翔回道。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俺们同村人,有好些都下海了,只是俺怕被官府捉住砍了头去,这才跑到应天府讨生活。”
张鹏好奇道:“咦,还有人敢出海?”
“饭都吃不上了,有啥不敢的,只要躲着点,下一趟海,便能够家里丁口吃上个三年五载。”于翔羡慕道。
“想不到这海贸如此赚钱。”张鹏若有所思。
“那是自然,不过风险也高,俺就有个大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也偷偷下了海,可是再也没见回来,不知道葬身哪里的鱼腹了。”于翔有些唏嘘,似是想起他那个发小兄弟。
“于大哥,可会水性?”陆良睡了一会儿,醒来突然问道。
“自然会水,便是那操使舟船,也是熟练的很,只可惜自从禁了海,手艺倒是有些生疏了。”于翔感叹道。
陆良此刻突然想起,这嘉靖朝,最著名的就是倭寇了,这倭寇之乱,据说都是因为日本本土幕府战乱而引得浪人武士流落到大明,一路烧杀抢掠。
此刻的日本,应当就是那传说中的“战国时代”,成千上万人的小规模厮杀,也敢称作国战,当真好笑,真是没有天朝上国的战国气魄。
这倭寇之乱其实质还是大明禁海所引起的,那些以海贸起家的大富商,难以为继只好下海当了海盗,正是三分真倭,七分假倭,具体的详情,陆良也记的不甚清晰。
他只知道俞大猷、戚继光、胡宗宪等人平息倭寇,具体经过,自己却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只恨自己平日里没有研究些史书,此刻双眼抓瞎,只能在这大明步步小心。
“于大哥,可曾见过大明的宝船?”陆良问道。
“这个倒没有,据说三宝郑公故去之后,那些大明宝船便也渐渐损毁,我爷爷那辈还有人见过,如今海都禁了,哪还有什么宝船,都是些小船,只能在河里耍闹耍闹了。”于翔叹道。
陆良还想问些什么,于翔突然打了一个哈欠,想要睡觉了。
张鹏也已经睡过去了,陆良便停住问话,这灵堂静悄悄,院子中那马车停放在中央,拉车的马匹和其他马匹一起,栓放在一起,投喂了马料之后,也是趴在地上休息。
夜,渐深。
守在银车的锦衣卫校尉,也有人打起了酣睡,再熬一会儿,便有人接替他们,这一路风平浪静,是以他们都放松了警惕,互相靠着,在燃烧的篝火旁,不时低头,迷迷糊糊。
老人仓外,一处矮林中,有一个胖大和尚摸着自己的光头,观望镇子,身后跟着一个嘴角勾起邪笑的年轻男子,在这个男子身后,站着七八十个身着黑衣,手中提着单刀的人。
“大师,咱这些人,可是够?”王惠问道。
那大和尚借着月色观望陷入沉静的老人仓,回道:“绰绰有余,咱这些弟兄,都是凶狠之辈,百十个软弱无能的锦衣卫而已,杀他们犹如切瓜而已。”
“可是要现在动手?”王惠笑得有些邪性。
大和尚看了眼天空,缓缓道:“再等等,等过了后半夜,再动手,记住,斩杀郑壁,才是正事。”
“大师,你还真信那李如意的话,放着八十万两银子不取,偏偏为了那一万两银子,杀那个锦衣卫?”王惠不解问道。
“你懂什么,如果不杀了郑壁,即便你我取了这八十万两,也没命可花,天大地大,咱们也只能逃往海外了。”大和尚回道。
“那李家竟如此恐怖?”王惠问道。
大和尚坐在地上,解释道:“那是自然,你只当李家是个生意人,江湖上还有许多事,你都不知晓。”
王惠有些好奇,便又问道:“大师说些如何,也让兄弟开开眼?”
大和尚挥挥手,将王惠身后的黑衣人挥退了一些距离,便低声在王惠耳旁道:“老子曾听说,先皇帝落水,乃是李家的手笔。”
王惠倒吸一口凉气,情不自禁问道:“可是真的?”
大和尚嘿嘿笑道:“那是自然,佛爷的消息何曾有假,只不过,李家也只是那把刀而已,至于真凶么,嘿嘿,不然,你以为这李家,不做官,却比官还大,只要他想做的生意,官府没有不给他做的。”
王惠脑子有些不够用,只觉得这个消息太过让人震惊,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大和尚亲口说出,他绝难相信。
大和尚又接着道:“嘿嘿,佛爷我就是搭上李家这条线,这才大难不死,四年前,你忘了南京城那个王冠王官人是怎么死的吧,可偏偏老子没死,你说李家的手段,厉不厉害。”
这回王惠彻底惊住了,四年前,也就是嘉靖十三年,南京城有个大官人叫王冠,家财万贯、僮仆千人。
有一日,坊间突然爆出,这个王大官人在江湖术士“赤肚子”的指导之下,烹饪婴儿吃作为长生不老之药。
这王冠不仅吃婴儿肉,还将婴儿骨头磨成粉服用,美其名曰“延命剂”。
这惨无人性的事情在南京城内甚嚣尘上,然而这个王大官人手眼通天,应天府官员根本不敢管这个事,那平头百姓就更是敢怒而不敢言。
直到,南京刑部侍郎王爌丧母丁忧复任,一回到南京就听到了这件事,勃然大怒,直接越过顺天府将王冠捉拿归案。
据查,王冠以娶妾名义养了十几个女孩儿,这十几个女孩儿只要一怀孕就给她们吃堕胎药,堕下的胎儿给王冠做长生不老药的原料,除了家中“小妾”堕的胎,王冠经过稳婆之手偷偷收买的婴儿更是不计其数。
王冠案发后,南京的达官贵人们居然一个接着一个地跑到王侍郎家求情。有人大胆猜测,王冠和赤肚子制造的“延命剂”不仅是供王冠一人服用,而是南京很多达官贵人都在服用!
但是,王爌铁面无私,不顾高官同僚的求情,按律将王冠处死。
王冠伏法之后,教导吃婴儿延寿的“赤肚子”依然活着,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大和尚。
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王惠岂会不知道,只是想不到这赤肚子竟然能活了下来。
王惠看着眼前的赤肚子,大和尚用手摸着他那光溜溜的脑袋,在月色下格外慎人,眼中便更是热烈,激动道:“大师,想不到这李家竟然手眼通天,当真天下少有。”
“那是自然,不然老子为何对那个乳臭未干的李如意如此客气,你当佛爷是怕他。”大和尚赤肚子轻哼一声。
天色越加黑暗,到了后半夜,大和尚赤肚子眼睛冒着凶光,看着老人仓方向,将手中的长棍敲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便喝道:“杀,一个不留。”
黑暗中,那八九十个黑衣大汉,像是猛虎出笼一般,涌向老人仓,朝着蓝氏宗祠方向冲杀而去。
大和尚赤肚子带着那王惠,跟在后面,脸上带着轻松杀意,缓步相随。
幽月下,正是流血杀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