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贵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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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丘江公道:“天地生万物而不测,竟将此蝼蚁佞人载覆其中!竖子煽摇国是,谤讪朝廷,罪不容诛,当押送廷尉鞫讞论罪。”
晁榘狂奔中央大柱子,跪倒天子所赐铁券前,大声诵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理辩则清,事议则明,凡入此堂议论者,无官守,无言责。”
安西将军牧野珉忽而跳出,大喝道:“晁榘于市井云:北宫错不入琴,赵丰国不入寝,牧野珉不入茶。北宫大将军铁马金戈,岂能闲暇于琴技乎?赵老将军与夫人相濡以沫,惧内之说不过市井传言,你竟敢讥笑嘲讽?狷狂孤介,狂妄自大!嘿嘿!今日本将就与你斗茶,分个输赢!”
牧野珉乃牧野家族旁系,粗鄙不文,好狠斗勇。时,五岭驭兽宗为天子建百兽圈,牧野珉拜入驭兽宗门下,鬭兽斗虎,练得一身蛮勇。宗室子弟中与其相善者唯有琅琊王。朝中常言“粗俗不知礼,不过中人之姿,都尉之才,理狗屁倒灶之能”。时值秦朝李信所建西凉国大乱,牧野珉从北宫错伐河西,遂平舆论,天子以其军功为河西将军。
牧野珉镇守河西,管辖恶少游侠罪户,颇有章法,又自诩儒将,归京述职之日,乐捐太学明堂辟雍宫百万钱,资助墨苑的藏书阁千金,常宴请诸派士子,隔三差五入集贤书院旁听。诸子百家虽然内斗不已,对这位皇亲国戚中的“大金主”却是一致风评上佳,谓之“心向圣贤”。
牧野珉西命人端上三十瓯茶水,连饮五瓯酽酽之茶。晁榘不得不应战,初还能应对,到三瓯已经是勉强,到了第五瓯已经是几乎要呕吐出来。
晁榘说:“不过纤介之忿,请将军饶恕在下失言,实在难以下咽。”
“刚才你不是还说什么……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本将也是向你学习,哦!你放心,我茶藏颇丰,绝不吝啬。不用想逃走!你停在外边马车,本将命军士劈车为柴,烹马为羹了!”
晁榘望了一眼墙外火光,又闻马儿嘶鸣之声,乃道:“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者,身外之物,不足惜!”
“哦!你这是要做圣人啊!如此贤德,今上若闻,必封汝为宰辅,到时候反而受制于你?费仲佞言,西伯见囚。不如杀了你,倒还干净!”牧野珉恶狠狠抽出腰挎拍髀短刀。
噗!晁榘将茶水喷得木几狼藉一片。
一位羽冠锦纶、直裾深衣的年轻公子道:“李将军,莫要唬他。他腰下那半根夏山药流浊明理堂,实在不雅啊。”
辽西都护都护王浚之子王毓乃晁榘之友,十九岁被举为待诏,后为鸿都门学郎官,温文尔雅,恭谦平和,妙年洁白,风姿郁美,诗名冠代,誉满雒阳。豪英贵人虚左以迎,待若师友,即使牧野珉也衷心敬慕。
“看在王公子的面子上,你滚吧!以后弢迹匿光,谨言慎行,再怙恶不悛,小心口舌生疮!”
晁榘连忙朝外奔出。
“缓时伪行似虎,急时跳脱如猴。不过一个无知狂生啊!”牧野珉大笑不止,“我预先吃了三斤咸羊肉,早就口渴思茶,这狂生如何能敌?”
牧野珉虽粗鄙不文,却憨直有趣。众人皆拊掌大笑,明理堂气氛大为缓和。
大匜朝有养客之风,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九卿到地方郡国守相均可辟召掾属。朝野上行下效,蔚然成风。故吏一经辟置﹐即同家臣﹐称长官为府主、举主。为其效劳,致送赙赠,服丧事后,经纪家财。明理堂是博取名声的好场地。晁榘得公羊派暗中支持,狂言妄语,无非引人瞩目,以夸身价。
晁榘到堂外漫步消解腹胀。时值夜雪飞舞,百年梅树,虬曲万状,腊梅怒放,乃是雒阳八景之一的月陂冬雪。
晁榘自幼牖中窥日,深谙刑名和公羊之学,然而命运不济,年过而立,一事无成,怅然独悲,深愧平生之志,高声吟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发。未及得采之,秋风忽吹杀。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四时常作青黛色,可怜杜花不相识。”
忽闻抄手游廊下有女子朗声道:“明理堂诸君,庸才显赫者众;朝堂之上,尸位素餐者多;先生不必沮丧,我自有举荐之途。”
匜朝女子地位不逊于男子,独立率性,亦可续史著书,封侯拜将。在这集贤书院出现女子,倒也不稀奇。
晁榘问:“哪位尊者取笑于我?”
廊下两名修道女子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其中一位道:“我已经看了先生生辰八字,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辛巳时。春生身强,杀浅大贵,夏平常,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日干专旺,时上辛金为杀,月上丙火制伏,当贵为宰辅。”
一名昆仑奴和一名朝鲜婢一前一后走出游廊。昆仑奴又称僧祗奴,赤脚披发,金环穿鼻,螺髻长卷,肌肤黑漆。朝鲜婢襦裙齐胸,温婉可人。朝鲜婢双手递出一物:“我家主人吩咐将此物赠予先生。持此物拜访司马昱,必可大展经纶,何故见疑?”
匜律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大匜朝蓄奴之风颇盛,称之为““生口”。林邑的昆仑奴,燕国的朝鲜婢,蜀川的僰道僮,西域的胡姬,哀劳国的菩萨蛮,陇西的羌奴,阴山的胡奴,皆是大匜朝风靡一时。僧祗奴为侍奴,朝鲜婢为女婢,菩萨蛮为舞姬,羌奴为牧奴,匈奴为马奴,乃是司隶贵族斗富炫耀的时尚,更是财富排面的象征。
“君子不行鼪鼯之径。此物若果真神妙,何不留为己用,反慷慨赠我?”晁榘仰天大笑,惟恐被人戏耍了去。
“我不忍睹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未料狂生自贻伊戚!怨我多事啦!”
忽闻墙外马蹄隆隆,轰然物倒,呼喊叫嚷、怒骂呵斥之声一片,又闻刀戈相击,弓弦振鸣。
有人大喝道:“何方贼虏,竟敢公然抢劫洛阳城?”
一个匈奴胡人声音道:“吾乃匈奴使团,就是来取岁贡,这些奴婢贱奴、绸绫布帛终究还是我们的,早取晚拿有什么区别。”
廊下翻出清丽身影,脚点梅花,倒翻身横空落到房脊之上。只见她一幅女冠装束,倩影迎风而立,向外望去,飘然消失于漫天飞雪之中。
晁榘呆了半日,惊惶如梦,细闻空气中一缕淡淡沁人心脾的香味,不由心中叫苦:木樨宜龙脑,酴醾宜沉水。沉水,又称沈水,即沉香,其香烈气清,蕴藉丰美;酴醾味辛烈非常,两者风味相合,合香以焚香味妙不可言。故酴醿又有“沈香密友”之称。酴醿,又称荼蘼,冰为肌骨月为家,琼瑶晶莹,芬芳袭人,甘露仙汁,泽体腻发,香味月余不灭,这香是沉水香,来自万里之外的南洋诸国,若非皇室宗族怎有此熏香。自己竟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晁榘问那童子:“你家主人是谁?”
“不知好歹!”童子做个鬼脸,将手中锦囊抛于雪地,一溜烟跑了。
晁榘捡起锦囊,打开一看竟是一枚圆润的银铃,上面雕琢一朵小梅花。他不明所以,只得收存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