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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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职工院过的第二个冬天,梅花树依旧一簇一簇地开得热烈。
刘小军升上了初中,天天被父母逼着学习,暂时没有心思用在排挤江肆身上。
也因为江肆总是年纪第一的成绩,刘爸刘妈话语间对他稍客气了几分。
偶尔也会说上一嘴,教训刘小军没事多向江肆问问题。
江肆从不应他们,他一向独来独往,院子里除了施月,他谁也不理。
大家觉得这小伙子多少有点毛病,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会,可他在施月面前,又体贴温暖得不像话。
说来也奇怪,从来没看江肆有多用功,放学后他要打扫卫生、做饭洗衣,周末的时候还会去隔壁厂做小时工,可他的功课就是学得好。
门门课都名列前茅。
所有同学都一水的蓝色校服校裤,他始终穿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
老师管不了,也懒得管。
他性格孤僻偏激,说多了可能还适得其反。
倒不如让他自由生长。
这个年代升学率低,一个高材生的教育意义远比想象中大的多。
施月还在念小学,天天下课就往隔壁中学窜,两个学校都知道淮序中学的江肆有个妹妹,奶包子似的,小身体碰一下就又青又红,骂一下就流眼泪,还话多,天天逮着江肆说个没完,偏江肆宠她宠得不得了。
每天放学江肆都等在小学校门口,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奶呼呼的小胖子飞扑到他面前。
上中学后,江肆的个子开始抽条。
原本脸上还有些孩子气,现在一点一点的变得成熟,青春逼人。
一年时间,施月个儿长高了不少,就是脸上还有点婴儿肥。
她长得白,皮肤像珍珠一般细腻晶莹,加上骨架纤细,怎么养都是羸弱的模样。
江肆事事迁就她,更养出了一股娇气,磕了碰了都要让人呼呼,吹吹伤口才不痛。
中学校门外摆了一排的小吃车,有冰糖葫芦,炸土豆,煎饼什么的。
施月看见糖葫芦就走不动道,远远地就开始流口水。
小嘴砸吧砸吧个没完,水声四溅。
江肆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拎着她的书包,很难不发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视线缓慢地跟着糖葫芦串挪动。
今天卖糖葫芦的换成了个年轻小伙子,机灵活络,一看就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怕是都馋得走不动路了。
他刻意朝前走了两步,像是一时没拿稳,糖葫芦架斜着朝施月砸过来。
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直直地落在施月眼前,他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轻飘飘地把架子提起,红彤彤的糖渍山楂就这么一来一回,在施月眼前划过。
空气中飘过一阵糖水味道。
“甜——”施月满足地咂咂嘴,强咽了一口口水,肚子里的馋虫都快顺着嗓子眼儿爬出来了。
江肆无奈地看了一眼商贩,他这招对别人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对施月,百试百灵。
果然,施月停下脚步,拉着江肆的手不让他走。
“月月。”江肆牵着她,反手把另一只手上的书包挎在肩上,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试图给她讲道理。
“你这周吃了多少糖了?上次林阿姨带你去医院医生是怎么说的?”
施月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甜食,虽然林望舒已经尽力督促她刷牙,控制她摄入的糖量,但年初的时候,她的牙齿还是出了点小问题。
林望舒吓了一跳,急忙去医院挂了个号,生怕已经伤到牙神经,要赶紧治疗。
江肆更急,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让施月碰过一颗糖,连她漱口用的水都换成了能促进血液凝结,消肿止痛的茶叶。
施月自知理亏,不敢看他,手里抱着热水袋,每说一句话就有口水试图冲破桎梏从嘴角流出来。
她说:“四哥哥,……我就吃一颗,给我舔,舔舔行吗?”
冰糖葫芦不仅有一串一串的,还有一颗一颗的。
就是考虑到学生消费能力不行,一颗一颗地卖总好过不开张。
江肆态度有些松动,但一想到她牙疼的样子,又立刻严肃地摇头。
“不行,月月。”
施月低头碎碎念:“红彤彤的,亮晶晶的,闻起来好香啊,月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糖了,月月好惨啊。”
江肆最见不得她受委屈,装的也不行。
他扶额,恨不得把这个商贩轰走:“可是你的牙齿会痛痛。”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施月张开嘴让他看,她一直有按时刷牙,每颗牙齿都是白白的,乳牙尖尖,奶凶奶凶。
“啊——”施月问他:“看见没有,月月的牙齿里没有虫。”
商贩看见他俩的互动,乐得不行,看江肆已经开始动摇,赶忙把从草靶子上面取了最大最红的那串下来,钓鱼似的往施月鼻尖凑。
江肆无语地看着施月狗狗似的跟着糖葫芦转。
终于松口:“要一颗就行。”
“得嘞。”商贩把最漂亮的那串镇摊之宝插回去,放低草靶子,让施月自己挑选。
每颗都红得诱人,施月看了半天,才选了其中糖衣裹得最完美的那颗。
江肆付完钱,发现那小吃货早就走到好几米远外了。
“你可真疼你妹妹。”商贩笑眯眯地看着他,把零钱找给江肆。
施月不在,他脸上的温和也跟着消失,面对商贩,更多的是一脸疏离清冷。
他也不搭腔,拿了钱就走人。
商贩纳闷地看着这个小伙子:“嘿,咋还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呢。”
他没看见,江肆追到施月面前的时候,那副小心翼翼的温和哥哥模样立刻变了回来。
他监督着施月,一天最多吃一颗糖葫芦。
糖葫芦最外面包裹着一层透明的塑料纸,施月手里拿着热水袋不方便剥壳,索性把热水袋一起塞到江肆手里。
那个热水袋很好看,上面有粉红色的花朵和黄色的月亮。
施月把糖纸剥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问江肆哥哥吃不吃。
所以她举着糖葫芦,把它凑到江肆的嘴边,问:“四哥哥,你要不要尝尝?”
江肆摇头,帮她把围巾陇好。
糖衣是没他的份的,但是里面的酸山楂,施月次次都会“让”给他吃。
糖是月月的,酸和苦都是江四的。
好在今天施月心情不错,没有半路耍赖让他背。
江肆把她送到单元楼下,把书包和热水袋还给她,确定她上了楼,这才回自己家。
赵美云最近转了性,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少,心情好时还会倒腾出漂亮衣服打扮打扮自己。
江肆到家的时候,她刚好换了一身红色羽绒服,准备出门。
羽绒服这种昂贵的东西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家。
江肆不认识,光看样子,也知道肯定不便宜。
赵美云看他回来,吐口红的手顿了一下,往旁边坐了坐,神色如常地盘问他学习成绩。
江肆把书包放下,几天没扫地了,他拿起扫把从里到外地扫了一遍。
赵美云在旁边念叨:“虽然你爸没用,但好在你读书厉害,多读书,将来考个好学校,毕业了分配你做大官。”
“当农民有什么意思,做了官要什么有什么。”
“不像你爸,什么都做不了。”
赵美云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江兵的嫌弃,她长得好看,想娶她的人排队都能排几条街。
当初要不是信了歪媒婆的邪,怎么可能嫁给江兵这种宅舅子。
球钱挣不了几分,还全往赌场扔了。
江肆不说话,扫完地,他去厨房里翻了些菜出来。
这一年几乎都是他去做零工挣钱买菜,江兵三五天都不会回来一次。
赵美云化好妆,翻箱倒柜地找了双高跟鞋。
太久没穿了,她穿着有些紧,踩着高跟鞋来来回回地在家里走了好几步,提提踏踏地走到厨房门口。
问他:“小肆,妈妈穿这个好看吗?”
江肆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身子窈娜的女人,迟疑地点头。
赵美云笑出声:“儿子真乖,晚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江肆皱眉,看着仍旧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女人,心里隐隐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很少过问赵美云和江兵的事,但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