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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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潜入襟，捎一抹寒凉，平平添分疏寂，恰合时宜。向宫中小厨房而往，纨绮谢尽，无甚装点，不见浮华熙攘，只道寻常。她本无心厨艺，只觉耗心力亦无意趣，若成便罢，不成则平白惹厌。然因着昨日小婢讲着左右现下无事，何不做些精致糕点送至帝处，顺着捡了好些益处，她自是明了。
却心有踟蹰，到底是怕生出余的事端，本无心于此，况她这名姓当是无人记下。然小婢所言非无稽，旁人尚为她思虑，终究是自己淡然了些，一荣俱荣，她应有所图，作为人为己之事。
心怀揣揣，方制了一叠糕点，尝了觉尚佳，如若觉其味不达，便换了复来，她弗欲半点疏忽，然聊以**罢，这般忙着却也忘了时辰，总是时令渡如飞箭，怕浮生梦已晚，然她从来不觉流光错付了。白玉六角盘上呈了各色糕点，因着不知帝所喜，便也尽心各样皆有，作了清简花样，饶是欲繁复，却也奈何厨艺终浅，况如此更有讨好之嫌罢，弗欲旁人如此言说，风言风语她本弗听弗扰，而今却存了在意之心，是含了存心，却望旁人不知不言，倒也自相矛盾。
夜深昏涨，星光冰凉，被遮盖在月光之下零星地难过，月光也昏暗，仿佛盖了一床被子。后庭的夜晚不算太寂静，也不会吵闹。守夜的宫女昏昏欲睡，我却想着白天的事，想着想着抵挡不住困意便睡着了。
仿佛有瓷器碎裂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一团黑影倏地向我袭来，我想伸出手去推挡，四肢却仿佛被缠在被子里怎么都拿不出来，那团黑影逼近我，前后不过喘息的时间，我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我睁大了眼睛，动不了，也不能出声。
“小主！”是蝶衣，她掀开帐幔，那人影倏忽退散，我脖子上的触感也消失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受到秋季深夜的风飒飒，冰冷的触感使我头脑渐渐清明。蝶衣为我擦汗，熏珝又点燃了一盏灯。我抚着小腹，安抚我的孩子，也定下自己的心神。
“小主，奴婢本来在床边守夜，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人，奴婢赶紧拉开幔帐，就看见小主仿佛是梦魇了。”
蝶衣也看见了，我不是做梦。
但她说掀开我的幔帐，没有看见什么陌生人。我不是胆小的，但这事太离奇了。
“奴婢们陪着小主，小主好好歇歇吧。”
这一夜我没再睡着，望着窗外朦胧的月亮，不知道它过的好不好。我心中已经定下了主意，这件事我只与华修仪说过，也只有她能管得了的，我决定明天早晨再去一次。
天亮了，万物都活了起来，我看着庭前已有不少落叶，感到一阵荒芜和凄凉。早膳是清粥搭配些爽口的菜，我如今身子娇，动不动就反胃，只能吃些清爽简单的。
草草用过早膳，我换了一件衣衫，琢磨着怎么能将这个事说的不那么怪力乱神，磨磨蹭蹭到华修仪那儿，熏珝向守门的姑姑求见，我心中依然有些惶惶不安。
偏偏这时，一阵风儿将宫灯灭了，二人尚未言语，身旁婢子却怕了起来，煞有介事。她忙扶了身旁的明主儿，自知她孕中走动不便，“明主儿，管这有事是无事，左右咱们先回去。”风声恰有些哀嚎之意，她自是个沉静的心性，但这缟素之事也固然令人心悸。二人脚步不觉就快了些，实则是往回跑着了。
天色雾蒙蒙的，冬日里黑得快些。我看着窗外暗下去的天，赶紧用完晚膳，带熏珝出去散步。我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太医又说适当活动活动对孩子有好处，我便定下了每天散步的规矩。金宫一共就这么大，不到处转转岂不可惜。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皇上的寝宫附近。我扶着腰，感觉有些疲倦，就在长廊处的亭子里歇一会，听熏珝讲一讲最近又有什么新鲜事。
“嫔主可不知道，自从柳绿，不是，是柳主子得了位分，多少宫婢都眼巴巴地瞧着，希望龙恩降到自己身上。奴婢听说有个叫金小一的，自个儿巴巴去爬床，被陛下呵斥一通赶了出来，如今可是沦为全宫的笑柄。”
我有些惊讶，毓常在是我送上去的，虽说磕碜些罢也是合情合理，这自己往上凑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儿家虽豪迈，也得要些脸皮是不是，别人做什么自己不动脑子地照搬照抄，忒不知廉耻了。
“主儿您快看，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就是奴婢方才说的那个不要脸的婢子金小一。”
我积极地站起身看一看，迎面的确走过来一个穿宫女服侍的女子。我以为是什么天仙，这女子别说没有毓常在那样的好相貌，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了，不知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如何觉得自己能勾引住陛下呢？我觉得很是新奇。
“走，咱们快去会会这个奇人。”
我带着熏珝走去，照理来说应该是迎面相逢，可那个金小一将头低下去，像是地上有金子似的。我因着着急没控制好步调，眼看这我俩就要相撞，熏珝赶紧到我身前替我挡了这一下。
“你这奴才没长眼睛?我们主子怀着皇嗣，叫你这等贱婢冲撞了如何是好?”我虽心里有气，但也示意熏珝后退，看着金小一紧忙跪地磕头，道主子恕罪，我便存心要拿她做个消遣。反正这种人嘛，后路都被自己堵死了，活着有什么用呢。
“本嫔不是爱苛待下人的。可是你实在鲁莽，哦对了，听闻你不顾礼义廉耻勾引陛下，反而被赶了出来，如今想必脑子也不太好使，本嫔赏你十个巴掌清醒清醒，你自己动手吧。”
见也见了，我也累了。寻思寻思便转身离去，听闻后头响着掌心和脸颊亲密接触的声音。我和熏珝都没注意衣服上挂着的玉佩掉在地上，被什么人捡了去。
“诶，你听说没有，那个金小一，前几天去爬陛下的床。”
“这么有趣的事，我怎么可能没听说。她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就去爬床。”
“这下失败了，瞧瞧，多失落啊。”
“你说她脑子是不是搭错线了？”
“这谁知道。你看她平时就自命不凡的，仗着她娘从前是红人，就拽的二五八万的。”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样子，有什么比得上我们的。”
“怎么，不能还不让人家痴心妄想一下了？”
“我觉得，她肯定是要攒钱给她娘看病。”
“她娘病了？”
“那可不是。得罪了人进了冷宫当差，能得什么好。”
“我可是听说冷宫的那个管事一向欺软怕硬，墙头草得很。”
“那也说不准。说不定她娘还有什么存货能给那管事好处。”
“你可拉倒吧。她娘就是病了，前几天我晚上还瞧见金小一在被子里偷偷哭呢。”
几个宫女议论纷纷，越说那笑声越大。金小一气红了眼，大喊一声冲过去和那几个人动起手来。
这便是奚兰路过时看到的情景。
原本奚兰只是以为几个宫女背后嚼舌根子，教训几句也便是了。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们被这正主儿发现了，竟还动起手来。
“住手！”
奚兰冷着脸，一双眸子如古井般深不见底。目光所及之处似卷过一阵冷风。奚兰不由冷笑，连带着声音也冷得发寒，
“说说吧，怎么回事？”
几个宫女连着金小一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奚兰不由冷笑更甚。几个宫女背地里讲些闲话无伤大雅，一番教训吃个记性也便是了。可这金小一，呵，胆敢爬通文的床便是一桩大罪，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人为甚。此前通文未曾罚她许是通文不愿花心思理会这些闲事，可奚兰若不管却是失职。
奚兰弹了弹指甲，一字一句讲出处置话语，末了冷笑，便转身离去。
“这几个爱嚼舌根子的许是平日里太闲了吧。那这三个月这里的活计你们全做了，旁人不许帮忙。若有一天本嫔路过看见哪里不干净，便去冷宫当差吧。
“至于你，就赏二十板子。活儿也和她们一起干。”
晨曦微露时鸟雀叫得欢，没得教奚兰心中生出些不安的感觉。虽未睡醒，却是没了睡意。
果不其然晨起早膳时，便有婢子来报说有个宫女在明粹后头的园子里自缢了。
奚兰听了反而吃了一惊，她大抵已能想到阖宫均将传着这宫女的死必与明粹有关系。而明粹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她李奚兰。
奚兰再好的胃口也被了这突如其来的事给搅得没了个干净，便亟亟起身往后头园子去了。
奚兰的殿离明粹后头并不远，不过几步的功夫便到了。奚兰皱着眉上前瞧那宫女的尸体，才发现是金小一。
这好端端的跑到明粹这处自缢算个什么事？
恨奚兰打了她二十板子。
奚兰身边的婢子发现金小一的身上有个玉佩。她便心生蹊跷，一个没钱贿赂太医给她娘治病的宫女，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玉佩？
奚兰接过来一瞧，那玉佩上有个标记，似乎是明容华的东西。
难不成是这金小一偷的？
奚兰虽疑心得很，但没证据终究不能主观臆断，便命身边涟漪亲去请明容华来。
纱罩被打开，霎时间便亮了起来。月光皎洁，倾泻一地，和着皑皑白雪，更显岁月如梭。
她所见的通文，早已不是最初她谒见宫廷时略显青涩的少年人。如今，奚兰眸光深邃，望向瞧起来自信的通文，但笑不语。
月光映亮了奚兰的脸，她却忽而敛眸瞧着地下的地毯，有些不知所措。
通文的所思所想均是河山，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追逐什么。
她到了长安，却发现长安变了。
通文的话将奚兰扯回现实。提起盛周，奚兰便不自觉地勾唇，眉眼间皆是满满笑意。
她想起午后阳光下，风移影动。盛周安安静静睡着的模样，她什么都不需要想，只是那样安稳地睡着，莫名地教奚兰很安心。
那时候她又一次油然而生出那种一定要护着她平安长大的想法，渴望她能睁开眼睛、对着奚兰笑一笑。
也许这便是一个娘亲朴素的愿望吧。
“盛周整日里睡着，都不爱睁眼瞧瞧妾，倒教妾有些失落。”
冬日至尾，年终岁末，宫里头无事，就算有事操劳也轮不上她。于是她烘炉观雪、拥毳赏梅，松针酿酒、雪水煎茶，很是过了一段神仙日子。唯一留心的便只是一件，宫里头上头是灯、地下是火，冬日里干燥，她唯恐小女使们一个不慎走了水，年关将至的平白闹出大大不吉来。因此早早吩咐了底下的内监清了火道，炉灰炭灰必得倒进园子水浇雪埋了才罢。燕草曾经向露种提过疑惑，说小主若何苦日日堆进园子里不好看。露种向来懂她心意，笑说咱家小主借这木炭炉灰养园子里的地，将这炭灰翻下去，来年开春便种什么出什么，越中轩上下便一片热火地替她倒炉灰了，她瞧着这一团和气是很欣慰的。
这日天气未算上好，她用毕早膳便挑了几盒胭脂膏子，本打算仔细闻闻这里头的君臣佐使，盘算来年开春往园子里栽些什么花，淘澄出些从没有过的颜色方好。露种云栽却引了陛下身边的张顺公公来，赐下陛下的节礼。她满面春风不卑不亢，半分礼数也不差地接下，又赏了几个潮州带来的金馃子权当贺贺春年。折腾一通送走人后，仔细端瞧着陛下送来的东西，不由她真心实意地展颜，再赞一句陛下有心。赐下的原是一个工艺精巧的西洋铜镀金壳镶玛瑙嵌珠怀表，另加一套西洋碗碟。她虽是会说西洋话，可未曾亲身去过西洋，至多是父亲带回的座钟和骨瓷盏子、西洋画罢了。早听闻西洋人制表工艺精湛分秒不差，她将怀表按开贴近耳廓，里头齿轮机械转动的声音正常清脆，果然是上上佳品。至于碗碟不消多说，惟拣了周边一圈描了些花纹，倒是清雅。她细看瓷质细腻，釉面泛光，便知烧制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