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他如清风,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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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的意识回笼于一间喧闹的茶馆里。
目及之处, 几乎全是长衫男子, 零星也能见着几个穿着马褂西服的。
以上个世界的视角来看,特别像一场主题聚会。
然而不可能是。
这间茶馆坐落在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面旁,上下共两层, 里头空间敞阔,人声鼎沸。
一楼是大堂, 十几只扁长桌子便作了饭桌和听众席,最前是一方临时搭建的戏台子,据说是因为今日请到了京城里极有名的旦角儿衣梅子来登台唱戏。
只不过此时还未到演出时刻,哪怕人已挤得满满当当, 也还是只有位胡子长长的说书先生在评说最近东北打下的那一场胜战。
大家听得入『迷』了,观众席内时不时还有叫好声和掌声传来。
二楼则清静许多。
酒楼专门用竹帘子隔出了不少雅间。
雅间全部临栏,靠窗, 既可听楼下戏曲评说, 又可看窗外众生百态,雅致且不过分封闭, 颇受客人喜爱。
而江时,此刻便坐在二楼最东面靠窗的雅间内。
只有他一人。
大白天的独自一人来茶馆独酌, 也是挺有意思的。
宽敞的隔间内, 军装男子懒洋洋倚靠着身后的围栏, 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边从底下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评说中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
其实和上两个世界一样,历史发展历程大差不差,所以各个时期的社会政局也都十分相似。
如今正经是民国二十五年, 国内时局动『荡』,战火纷飞,全面抗战一触即发。
偏远乡下之地消息闭塞还好些,金陵这样的政治中心,凭你什么人走在街上,耳朵里听到的不是抗战就是民族,连挑着竹篮子买菜的老头都能说几句日本鬼子如何如何,内外矛盾激化的越发明显。
着实不是什么安稳盛世之景象。
感应星驮着一叠虚化的书停在他面前,低声沮丧道:“殿下,根据估值,这个世界的拯救难度会比之前两个世界要高上许多。”
男人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出来了。”
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就远没有前两个世界稳定。
群体『性』的激愤事件天天都在发生,个人权利很难得到完全保障,在这样动『荡』的社会格局下,会发生一些天怒人怨的悲剧□□件,就完全不稀奇了。
甚至还能轻描淡写,习以为常。
“倒也、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感应星磕磕巴巴地回应道,“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超脱时代规则之上的人。”
嗯?
江时挑了挑眉,直起身子:“说清楚点。”
“用书里的话来说就是......女主角是穿越者。”
.
这个世界的书名叫《穿到民国的日常生活》。
书的字数非常非常非常长,从女主十四岁到九十四岁,整整八十年时间,无数琐碎小事也描述的细致清楚,可以称得上是一部超长篇流水账式种田升级文。
然而故事大纲概括起来非常简单,就一句话:现代网文女写手穿越成民国小脚媳『妇』,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绝地反击,发家致富收获美好爱情。
顾长英,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穿越前,她是现代社会的一名全职作者,宅女属『性』,现实社交圈狭窄,『性』格内敛害羞,和陌生人多说几句话都会结巴。
但同时,因为成天在网上冲浪,嘴炮能力其实并不弱,公知意识也很强,如果非要类比,其实有点像是上上个世界走偏了的傅嘉石。
所以,虽然现实中她看见陌生人都会脸红,但在网络上,她完全能同时『操』着五个小号骂人,化身为言辞犀利的正义使者。
大概也正是这些经历培养了她的文学水平,才能让她能够渐渐开始靠着笔杆子赚钱。
然而,就在顾长英某天和网友在线激情对骂的时候,也不知道动到了哪根网线,忽然脑壳一昏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人已经成为了民国时代深宅大院里一位跟她同名同姓的小脚『妇』人。
并且这位小脚『妇』人的身份非常尴尬:她是不被自己丈夫承认的。
打从十四岁嫁进夫家起,她就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一回。
守了整整两年活寡,忍受着孤独和苦闷,一心一意侍奉公婆,期待着良人尽早归家。
却在这一日忽然得知噩耗:
她名义上的那位丈夫,已经在繁华都市另娶新『妇』。
于是她气急之下一头栽倒在床沿边,再次醒来,身体就换了个芯子。
变成了几十年后的现代顾长英。
顾长英怼天怼地,是女权和独立的忠实拥磊,了解了这具身体的人生始末后,便对自己的“丈夫”嗤之以鼻,认为他不过是打着自由婚姻和开放自主的名头停妻另娶罢了。
简直就是时代的恶臭产物。
——很不幸,江时就是这个恶臭的丈夫。
......
江时,字平常。
出生于苏南省胶安县,祖父是胶安县有名的地主,父亲考中举人,曾在朝廷中捐了个官,
江时十一岁时,父亲因病去世,他自觉不能再这般浑浑噩噩下去,便辞别家中寡母与爷爷『奶』『奶』,独身一人远赴金陵求学,半年后受举荐入中央陆军军官军校。
军校规矩严,他又得老师看重,上学期间除却寄回家的信件和包裹,便只回家过过一次年。
江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想着成了家会不会就好些,便写信给他,说是打算给他和顾家的小女儿成亲。
这顾家的小女儿顾长英,是个丝绸商人的女儿,家里虽然不及江家,至少也能在『乱』世保安稳,吃穿不愁。
对于江母和老头老太太来说,都是个极妥帖的选择。
这一回,这封信,总算是把江时喊了回来。
然而他回来不是结婚的。
是来抵抗这桩婚约的。
他和家里大闹一场,发誓要是家里人真敢用他的名义结亲便自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他又怕顾长英被蒙骗,专门去找了她,希望她在婚姻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千万莫要答应,免得日后局面大的挽救不回来。
他甚至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警告道:“就算你答应了,我也绝不会答应的。包办婚姻值得反抗,我永远扞卫我自由恋爱的权利,你更是如此,很不必听信我家里人的蛊『惑』与安排。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我家里人用什么方式试图把你娶进门,我本人,江平常,都是绝对绝对不会承认旁人替我娶回来的妻子的,你明白吗?”
“明、明白。”
——然而江时和顾长英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顾长英从小是接受旧教育长大的人,读的是女诫,遵从的是三从四德。
江时嘴里那些“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在顾长英听来全然就是天书一般的瞎理论。
再加上从小内心里对江时的那一点仰慕,导致她在江时走后,完全没有半分犹豫,便牵着一只鸡的脖子进江家拜了堂,成为族谱上江时名正言顺的嫡妻。
而这个时候,江时还在金陵做任务。
因为上级领导的指示,他和仁德女校的校花结伴,以假夫妻的身份从日军手里套取情报。
校花名叫余琨瑜。
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江时渐渐发现,美貌只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他渐渐对这个文静又孤傲的姑娘动了心,任务完成后,在组织的见证下,和她结为了真正的夫妻。
对于江时来说,这是他过的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和喜欢的姑娘携手并进,他们有同样炽热的理想,有同样坚定的追求,在同一条革命道路上奉献青春和热血。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带着余琨瑜回老家的那一天毁了。
母亲之前寄给他的“结婚通告”,由于地址填写失误,并没有寄到他手里。
也就是说,顾长英在江家的族谱上已经呆了两年。
而他和余琨瑜结婚快半年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有了两位妻子。
这要怎么说?
论先来后来,论个人意志,论族谱家规,谁都有谁的道理。
余琨瑜不可能同意一妻一妾和平共处,她要求的必然是纯粹的夫妻关系和爱情关系。
要不然,就干脆离婚散伙。
但江时绝不可能答应这个“要不然”。
他只能去劝说顾长英,希望她可以和自己离婚,承诺该给的补偿他一定会给。
如果是原来守旧又古板的顾长英,基本是不太可能同意的。
但这时候的顾长英,已经被后世的进步女『性』穿越了,她自然巴不得跳开这个丑恶渣男的势力范围。
所以她要了一大笔补偿,就潇洒地离婚离开了江家。
恢复成为单身后,顾长英继续发挥自己的笔杆子能力,在一个小报上连载小说杂谈。出名了。
而后一步步变得更加强大。
从一个小脚弃『妇』,坚韧顽强地奋斗,最终成为了发行量极大的报刊主编,成为了文人们都尊敬的女先生。
那些发人深馈的言论,针砭时弊的时文,虽然不全是原创,但最起码触动了国人的神经和情绪,也算是发挥了它们本该发挥的作用。
倘若故事到这里,两条线互不相干。
一个是奋斗升级流爽文,而另一个,只是在理想道路上发光发热的万千平凡例子中的一对。
如果就这样安安稳稳,永不再见,便非常好。
但偏偏,顾长英事业线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要开始引入恋爱线了。
和她组cp的男主角是个人设为冷酷嗜血上校的慕彭勃,同样,也是江时的顶头上司。
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混杂在一起,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会有的。
在顾长英心里,江时永远都是拿“自由恋爱”当借口的恶臭渣男,洗不白。
人在讲故事时,一旦情绪有了太多偏激的倾向,那么倾听者,自然就不会接收到太客观的版本。
所以在慕彭勃的心里,江时这个人,不教训不行。
顶头上司这个身份多好用啊。
只要给他安排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能轻易达到铲除异己的目的。
虽然那个任务,江时最终还是完成了。
拼死地,用『性』命完成的。
二十四岁。
那个热血的,意气风发的,笑起来眼睛里满是桀骜和理想的青年,就这么死在了他灿烂的二十四岁。
只留余琨瑜一个人。
守着对他的怀念,把遗腹子抚养长大。
仿佛朴实地,热忱地活着。又仿佛淡淡地,冷冷地死去了。
那句话说的真是太好了:
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
不然一见误终身。
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再不得安宁。
后来时局混『乱』中,为了抚养大自己和江时的孩子,余琨瑜糊过报纸,扫过大街,挑过粪桶。
前半生她有多纤细孤傲,后半生她就有多沉默内敛。
把所有该吃的苦都吃完了。把儿子培养成了值得让人骄傲的物理学家。
一切总该算是个头了吧?
就在暮霭沉沉,她拖着行将就木的躯体快要离去之时。
伟大的,着名的文坛女先生顾长英,写了一本自传。
在这本自传里,她阐述了自己精彩绝伦而又动『荡』起伏的人生。
在这本自传里,她道尽了身边亲朋好友的悲欢离合。
在这本自传里,她一字一句写着:
“江时啊,他或许是个好军人,但他永远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担当的男人。”
.....
而后全世界都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老先生顾长英年轻时遇见过的渣男,知道了她波折跌宕的爱情故事,为她吃尽苦头后能遇到慕彭勃这样的神仙伴侣而祝福感慨。
那段时间,朋友圈里有篇人尽皆知的推文,就是写他们俩的:
风雨六十年,我终于又相信了爱情。
而江时。
永远,永远被刻在耻辱柱上。
在后人嘴里,永远都是那个不负责任,虚伪自私,打着“自由恋爱”旗号抛弃原配的渣男。
他们说:他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是那个时代偏激糟粕体现出来的一部分。
他们说:谁没遇见过几个渣男呢。幸好。
......
可是不是这样的啊。
在余琨瑜心里,江时是那样好的少年,青年。
他如清风,如灼日,如掠过天际最矫健的一只海东青。
是那个时代最鲜艳,最热烈,最灿烂最值得向往值得骄傲的一部分。
可是她再也无法开口为他辩驳了。
她这一生,起伏沉沦,荣辱悲欢,都是命运。
她不抱怨,不遗憾,不后悔。
倘若有什么让她黯淡如此,死也不瞑目的心愿。
只有一个。
“他是一个好人。”
“我想让他们知道。”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