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建平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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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逞口舌之利,其实一件容易事。
从政客角度看,两国亲对大燕有利无害, 所以在“只谈亲”这件事上,朝中几乎没有几个人站在卫如流这边。
平王、宁勇侯等人碍于私下的约定, 倒声援卫如流几次, 但也没有旗帜鲜明地表『露』出他们的态度。
卫如流以前从未在大早朝上发表过任何看法,即使御台的人疯狂弹劾他,他也屑于为自己争辩几句, 今天却说个够本, 把言辞最尖锐激烈的御辩得哑口无言。
可在说完之后,卫如流很疲倦。
无论身体还精神。
深秋已到,刚下过一场雨,外面的温度降许多, 寒风刮在卫如流身上, 又加重几他的疲倦。
这种疲倦在到慕秋的话后消散许多。
慕秋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累累?”
卫如流没有掩饰:“累。”
斤斤计较于利益, 争长论短于得失,他早已习惯直接用三尺青锋解决问题,如今与那些大臣吵足足两个时辰,再铁打的人会到疲倦。
卫如流向她告状:“那些大臣骂人带一个脏字, 说话还喜欢引经据典, 认真有可能知道他们在表达些什么。”
慕秋能想象那种画面。
卫如流本就擅与人争执, 今天确实难为他。
“与我说说大早朝上发什么, 你屑骂他们,我帮你骂回去。”他也有人帮声援的。
卫如流轻轻笑一声,帮她扶正有些歪的栀子花簪:“让白霜告诉你,等我解决好所有事情后再去见你吗, 怎么自己过?”
慕秋手指微动,勾住卫如流的食指,拇指在他的指背上轻轻摩挲:“这几天你为亲的事情到处奔走,我能陪着你一起,至少今天我想第一时间在宫门外迎接你。”
卫如流出得早,但他与慕秋站在这里聊一会儿,身后也传其他大臣的交谈声。
这里人多眼杂,若让其他大臣看到慕秋找他,难免会传出什么闲话,卫如流牵着慕秋的手,领着她走去刑狱司。
简言之在后面追一路,气喘吁吁赶宫门时,只看到两人远去的背影。
他右手撑着墙,喘两口气,左手指着卫如流的背影,暗骂一句重『色』轻友,却很有眼力见地没追过去。
“怎么还回大理寺?”慕大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
简言之下意识抬头,还能看到卫如流慕秋的背影,他忙转过身,颇为殷勤地跑到慕大老爷面前,经意间把慕大老爷的视线挡个严严实实。
慕大老爷看着他奇怪的表现,微微皱皱眉。
等两人走去坐马车回大理寺时,慕大老爷回头看眼宫门外的长街。
人稀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
卫如流在刑狱司里有专门的屋子用休息。
他平时用上这间屋子,过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过清扫,所以屋子没有积灰。
屋里香炉正燃着。
炉子里没放香料,只丢一袋从外面捡的桂子。
桂子的清香经过烘烤后逸散开。
软榻摆在香炉边,卫如流倚坐在软榻上,慕秋被他圈在怀里,他埋首在她的肩窝处,轻嗅她的发香,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慕秋的耳畔。
慕秋把玩着卫如流的手指,一寸寸『摸』索着他的指骨,擦过他的薄茧。
卫如流安静看着她的动作,低声复述今天发的事情。
他先说李自。
慕秋冷笑。
“我知道这个人,他与堂兄同窗,一块儿在书院读书,后又一块儿参加科举,堂兄考中探花,他则考中甲进士。”
“过此人人品,他为自己的前程着想,抛弃与他有婚约在身的表妹,转而去迎娶侍郎家千金,从那之后我堂兄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他,我堂兄一个圈子的人也没有再带他一起玩。”
卫如流。
他就说李自这个人怎么会突跳出。
原与慕家有旧怨在。
卫如流在慕秋面前压根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慕秋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仅仅有旧怨在。李自这种人素无利早起,站出点名道姓让我去亲,这明要把慕家往死里得罪,如果他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应该会这么留余地。”
唯有此女方能代表大燕前去北凉亲。这么坚决的话语出,要说只因为旧怨,慕秋信。
“嗯。”卫如流应一声,在他眼里,从李自站出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死人,“我的人已经去调查他。”
这世间,应该只有极少的人才经得起刑狱司彻头彻尾的调查。
遗憾的,李自这种品『性』低劣的人在这一列里。
略过李自,卫如流继续往下说。
他说平王、宁勇侯、郁大老爷他们如何暗中帮他说话。
还说他在与一众武吵完后,成功说服北凉使团同意“只谈亲”。
“你怎么他们吵的?”慕秋问。
卫如流平静道:“他们拿国家大义压我,我就引经据典,用老祖宗的话压他们。他们我引经据典,我就咬嚼字。要有人与我胡搅蛮缠,我便做莽夫之勇,直接武力威胁。”
所以朝堂上非常热闹。
吵又吵过他,打又打过他。
那还玩什么,让北凉使团直接出与他谈吧。
卫如流说得简单,但慕秋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这件事非寻常人能办到。
清河容氏的覆灭背后牵扯到很多旧事,这满朝,压根没有多少人敢把清河容氏挂在嘴边。偏偏卫如流就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挑明。
朝中臣科举出身,他们大燕朝最会玩嘴皮子的笔杆子,可这一回,他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钳制住卫如流的锋芒。
刑狱司由天子直接下达任命,受六管束,哪怕得罪所有臣武,只要皇帝没有厌弃他,卫如流能继续待在朝中,所以卫如流敢直接在朝堂上用武力威胁他们。
慕秋越深想,越觉得心酸。
他敢这么豁出去,因为他有底气在吗?
啊。
他压根没什么底气。
他敢豁出去,只因为他本就如履薄冰,所以无惧处境更加艰难。
卫如流说累,身体往后一倒,懒洋洋躺在软榻上。
他手掌下滑,勾着慕秋的腰,带得她重心稳伏在他身体上。
慕秋右手撑着,刚想起身,卫如流再次压住她的肩膀,从她的发根开始,用指尖慢慢为她梳到发梢。
香炉就摆在旁边,从里面飘散出的桂香越发馥郁。
温香软玉在怀,卫如流身体的困倦缓解几。
他轻轻蹭蹭慕秋的头发,继续说道:“北凉使团那边对亲之事就更无所谓。看得出,他们里面有少人希望大燕女子成为北凉皇后,这一次我提出,他们那边与我争论一会儿,就干脆顺水推舟,说愿意再考虑考虑。”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
北凉皇后之位,北凉国知道有多少家族在盯着。他们自己国家就有合适的人选,何必一定要从大燕选一位皇后回去?
皇后可一国之母!
“这件事应该已经拿九稳。仅你,其他人也无需远嫁他国,为所谓的国家大义牺牲一。”
说到这里,卫如流的神情里,浮现几淡淡的愉悦。
他在黑暗里沉沦太久,习惯世俗同流合污。
这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站出,为自己心仪的人与其他无关紧要的女子抗争命运。
他的刀锋向前,以前只为杀人,这次为坚守某些东西。
卫如流等许久,没等到慕秋开口说话。
他只好主动开口,无奈又委屈道:“慕秋,你怎么夸夸我……”
话没说话,卫如流身体一僵。
他的喉结,被慕秋轻轻咬一口。
她咬得并重,咬完后,她仰起脸,顺着他的下颚吻到他的唇角,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眸,嘴角噙着狡黠又无辜的笑。
“我见你的时候喝酒。”
卫如流过许久才说话:“吗?”
他的唇轻轻弯起。
素清冽的声音里,浮起一层引人遐想的沙哑。
“我怎么没闻到酒味?”
慕秋两只手抬起,抚着他的颊侧,『舔』『舔』他的唇峰:“现在呢?”
卫如流轻松与她换个姿势,他指尖微动,钳制她的下颚,微微抬起她的脸,动作堪称温柔。
可这抹温柔只表象,下一刻,他在她唇上辗转,带着要她拆吞入腹的凶狠。
直到慕秋的唇角险些被咬破,疼得倒抽一口气。
她恨恨道:“卫如流,你属狗的?”
卫如流笑得胸膛在震动:“啊。”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他轻轻□□她泛红的唇角,带着些安抚的意思。哄得她舒服地弯弯眸子,他才抓着她的手,与她指紧扣着,加深这个吻。
***
慕雨逛完成衣铺子,又去书肆待半天,逛累之后回到琳琅阁里枯坐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边渐暗,慕秋的身影才出现在慕雨视线里。
她走上琳琅阁楼,坐在慕雨对面。
慕雨松口气:“你这去哪儿,怎么现在才回。”
慕秋再回晚一点,她要以为遇到什么麻烦事。
琳琅阁的掌柜给慕秋送茶水糕点,慕秋吃口桂花糕,随口道:“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你久等。”
“没事没事。”慕雨指着桌面上那些精巧的首饰,笑容灿烂,“你说的,我今天看上什么,你帮我买单,我可跟你客气。”
之前帮慕秋清点过账本,慕雨知道慕秋的家当有多厚实,难得慕秋有事请她帮忙,慕雨才会放过这个宰人的机会。
饰品琳琅阁这个月刚出的新品,无论成『色』还款式极好,价格就它们长得一样美丽。
慕秋笑笑,直接让掌柜包起,爽快得很。
等掌柜包好之后,两人离开琳琅阁,坐上马车回到慕府。
马车停下,慕雨第一个下去,慕秋正准备下去,就到慕雨磕磕巴巴开口道:“大,大伯父。”
慕秋犹豫一下,思考自己直接下去还继续缩回马车,慕大老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下吧。”
慕秋只好硬着头皮下,乖乖礼:“大伯父,你今天怎么回这么早。”
慕大老爷抬头看看天『色』,云霞漫天,哪里早。
“我下衙才回的,谁想就刚好碰到你们。”
他眼里带着看穿一切的微笑。
慕大老爷先让慕雨回去,又对慕秋说:“秋儿,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去,陪大伯父在院子里散散步吧。”
秋意渐浓,院中残菊凋零,万物枯败。
穿过一条长廊,慕大老爷走进凉亭里,望着远处渐渐燃起的长灯:“今天上午发的事情,你晓得吧。”
在聪明人面前掩饰没有用的,慕大老爷已经猜到慕秋溜出府去找谁,慕秋坦承认道:“基本清楚。”
慕大老爷轻笑着摇头:“他提到容家,现如今敢在大庭广众下提起容家的官员多。从大伯父在刑狱司看到他的那一天,大伯父就知道,有些尘封多年的事情,到重新在阳光下揭开的时候。”
纠结许久,慕秋终于开口,问出她好奇已久的这件事情:“大伯父,年前到底发什么。”
慕大老爷沉沉凝视着慕秋。
慕秋认真与慕大老爷对视,接受着慕大老爷的审视。
慕大老爷吐口浊气,终于下定决心,年前的事情揭开一角。
“你素聪慧,应该已经猜到卫如流的真实身份吧。”
“。”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些怀疑,后接触得多,就可以肯定。
燕国国姓之卫。
这句话的指向『性』其实已经很明确。
年前最出名的一件事情,容家的覆灭,也张家满门问斩,而燕国太子在祭坛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尽身亡,太子妃同日殉情而去!
这整个皇室的丑闻。
很多人知道却敢挂在嘴边的“秘密”。
太子妃出身张家,贵为兵尚书的张家族长张苍儒的嫡长女,与太子青梅竹马,婚后两人孕育有一子。
那个孩子皇长孙。
皇长孙逐渐长大,天资尽显。
诗词歌赋,焚香弄琴,韬武略。
他坐拥天底下最杰出的师资,也有与之匹配的才能。
就连皇帝,也格外偏爱自己第一个孙子,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容许他随意进出御书房奉天殿,甚至会在自己头疼适时,让皇长孙为他念奏折上的内容,教导他何为帝王之术。
临近年关,皇帝带着皇长孙前往太庙祭祀。
逐渐长开的皇长孙站在太庙供奉的太||祖皇帝画像面前,几乎像少年版的画中人。
自己的孙子与南征北战的开国祖先竟有八成似,这得说天佑大燕,皇帝越发大喜,在皇长孙的辰之日颁旨大赦天下,天下人共喜。
这样的荣宠,几乎让人疑心皇帝会会越过太子,直接帝位传给皇长孙。
可这一切在年前戛而止。
随后,天翻地覆。
“卫如流,就皇长孙。”
慕秋轻轻启唇,声音艰涩难辨。
往事在脑海里浮现,慕大老爷抬手捂着眼睛,愿让慕秋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旷远的庭院里,唯有他惆怅的声音响起。
“当年旧事隐情颇多,牵扯甚广,就连我你父亲敢再去触碰。告诉你,希望你要去追寻真,牵扯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中,平安度过余。”
做长辈的,对晚辈的期许其实很简单。
平安喜乐即可。
而事与愿违。
秋儿偏偏喜欢上最该喜欢的人。
等慕秋说话,慕大老爷已平复好心情,放下手:“但现在大伯父改变主意,既你想知道,那大伯父就告诉你吧。”
他被关在扬州暗牢里折磨,见天光,那时他就一直在想,如果秋儿真的如他所想到扬州,那从今往后,她何时想要解当年的旧事,他会为她解『惑』。
明知可为而为之种超脱的勇气,所以,她若明知合时宜,依旧要遵循那『摸』着看见却永存心中的道义,他便成全秋儿的勇气。
知道所有的事情后,接下的路,她要怎么选,由她自己做决定。
慕大老爷右手搭在冰凉的石桌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所有的事情,起于建平三七年的一场秋闱考试。”
建平,当朝皇帝的年号。
夜空中,知哪家顽皮孩童放飞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
起风。
于孔明灯飞着飞着,越越高,照彻夜空。
慕大老爷突想起,建平三七年那天夜里,他站在浩『荡』夜幕下方,也曾目睹过这样布满孔明灯的场景。
***
建平三七年七月。
皇帝染风寒,重病卧床,昏『迷』醒,太子奉命监国。
那时皇帝的身体情况非常差,他少年继位,当时已经近天命的年纪,身体沉疴多年,早有大如前,太医院的掌院在诊治之后,暗暗告诉太子,要随时做好皇帝醒过的心理准备。
所有的国事压在太子身上,太子无暇||身,便由皇长孙代父日夜在榻前照料皇帝。
礼尚书找太子,询问太子要钦命何人为秋闱主考官、副考官。
太子『性』情宽厚,能算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但做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慎重思考后,太子任命老丈人张苍儒为主考官。
两位副考官的人选,太子交由礼决定。
京城中有传言,说慕家小姐正在皇长孙议亲。
虽还没交换婚书敲定下,但京中还有很多人说此事。知出于这个原因,在钦定副考官时,其中一位副考官的人选,礼点慕光。
过慕光出身慕家,曾经的状元郎,又在翰林院任职多年,确实完全有资格胜任副考官一职。
出完秋闱题目后,张苍儒、慕光另一位副考官江时就住进贡院里,在批改完卷子后方才离开贡院。
贡院的待遇再好,也如家里条件好。
从贡院出后,张苍儒、慕光、江时等人先进趟宫中交差,这才出宫回府休息。
秋闱的排名用红榜张贴出去。
看完排名后久,学子就闹起。
——有学子言之凿凿称,排在秋闱第六名的贾天个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与贾天同窗多年,绝信贾天能考得这么好的名次。
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科举舞弊!
自前朝出现科举取士制度起,每一次出现科举舞弊的情况,会在朝中引起腥风血雨,所有牵扯进其中的官员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流言一传开,京城人人自危,礼朝廷开始彻查此事,贾天在考场上的策论也被张贴公示出。
策论刚张贴出,又有学子震惊发现,这篇策论压根贾天的,而他从其他人手里买的!
再加上礼调出贾天以往的成绩,贾天确实没有那个实力考出这么好的功名。
至此,已经可以认定,建元三七年的秋闱考题泄『露』,有官员涉嫌科举舞弊。
其中最有嫌疑的官员,——主考官张苍儒。
策论题目张苍儒出的。
贾天的父亲恰好又张苍儒的门。
而在秋闱前,贾天的父亲又突给张苍儒送一份大礼。
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由得众人多想。
消息传到兵,张苍儒脱下官袍,卸去官帽,三步一跪口呼冤枉,求朝堂能彻查此事。等他至宫门时,双膝早已被粗粝的地面磨出血,在他时的路上拖曳出漫长而凄厉的血痕。
太子亲自去见张苍儒,与张苍儒密谈两个时辰后,当众力保张苍儒,命礼继续深入彻查。
就在朝中『乱』成一片时,北凉举万大军入侵大燕边境,一时连下大燕五城。
战火迭起。
容国公与其子临危受命,率六万精锐赶赴边境,北凉万大军『逼』退,被北凉夺走的五城再次收复,最后两国于山海关展开最终一战。
慕大老爷苦笑:“谁也知道那段时间山海关到底发什么。”
“后从逃出山海关的士兵嘴里,还原整件事情——容国公与其子延误战机,致六万精锐战死疆场。”
孔明灯升至最高处,终于承受住,化为一团火光从空中坠落,如流星一闪而逝。
慕秋等许久,没等到慕大老爷的下。
她难以置信:“延误什么战机,才会导致这样惨烈的结果?”
“这件事,我也知道。”慕大老爷喟叹一声。
只因那时,慕家也自身难保。
“我身为副考官,能证明自己完全无辜,所以刑狱司冲进慕府我带走关进暗牢里。被关进刑狱司暗牢的人九死一,你大伯母父亲担忧我的安危,为救我一直在外周旋。”
“山海关的战报传回京城,你母亲得知你外祖父小叔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当晚就病倒。”
但这些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
慕家常出帝师、大儒,众所周知的臣风流世家。
容家执掌兵权多年,乃百年门世家,军中势力根深蒂固。
张家雍容至极,本朝两位皇后、以及现在的太子妃出自张家。
这三个家族与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怕这三个家族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这边,但大家心知肚明,这些年里太子的位置能坐得这么稳固,少这三个家族在背后帮忙。
如今接连出事,幕后之人的意图已经很明确。
这在废掉太子的所有羽翼。
幕后之人要除掉的何止慕家、容家、张家!
他真正要除掉的,明稳坐储君之位多年的太子!!!
危机接踵而,太子的能力受到质疑,民间出现反对太子的呼声。
还有一本叫《桃花渊》的话本,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在京城里流传开,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最常说的话题。
这本《桃花渊》,说的一个姓李的富商坐拥无数家产,他偏爱自己的其他儿子,喜欢才能平平又野心勃勃的大儿子。
有一日,李富商病重昏『迷』醒,他的大儿子与大儿子的手下趁机侵夺家产,奈何东窗事发,导致一连串的后果继爆发,最后李富商终于清醒,查清自己昏『迷』原被大儿子下『药』,用雷霆手段解决掉这些图谋轨的人,成功保住自己的家产。
这本话本,谁知道它在影『射』些什么。
太子焦头烂额之际,免又要出心神,派人去查封这本《桃花渊》。
可官府越查封,这本书在私底下流传得就越火。
这场大戏的最高『潮』,被太医院掌院断言可能要撑过去的皇帝清醒过。
而这场大戏的落幕,以无法洗清自己嫌疑的太子站在祭坛之上,如屈原问天般一问再问,试图用命保住众人。
可他保住张家。
科举舞弊为天下士人所容,必须要有人站出承担天下士人的怒火。
他也保住容家。
六万精锐因容国公与其子战死沙场,几无还。
他们背后,六万个身披缟素的家庭。
这六万个家庭也需要朝堂给予一个交代。
他更保住自己的妻儿。
家族倾覆,丈夫自尽,太子妃无法承受住这样的痛苦打击,以三尺白绫断余,追随太子而去。
皇长孙有这样的父亲,被贬为庶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帝王仁慈,又怎么可能继续像以前一样荣光加身,受万万人敬仰?
从此以后,皇长孙依旧拥有着这世间最尊贵的血统,却再拥有与之配的身份。
最后,唯一平安的,只有被关在刑狱司暗牢里的慕光。
可慕光本就无罪。
所以这位『性』情宽仁的太子拼尽所有,其实什么没保住。
徒劳无功一场空。
***
这些狰狞的、可怖的往事,汹涌向慕秋袭。
多方势力角逐、牵扯、明争暗斗,并在局中厮杀。
真到底什么?
这好像并重要。
对绝大多数人说,太子身死,张家、容家覆灭,天大的好事!
慕大老爷方才所说的一切,只盖棺论定的结果,未必就真正的真。
慕秋忽而理解卫如流。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明知帝暗『潮』汹涌,明知自己要面对怎样可怖的针对,他要义无反顾回京城,赴这近乎必死的邀约。
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在九幽深渊里日夜拷问着他的内心!
“砰”地一声轻响打断慕秋的思绪。
有一只孔明灯残骸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到院子里。
慕大老爷起身,踉跄一下,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
站稳之后,慕大老爷轻轻拂开慕秋的手。
他慢慢走到孔明灯残骸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零散破碎的骨架。
一『摸』,满手灰。
骨架也碎得愈发厉害。
慕大老爷微微一笑。
眼里却布满泪水。
“年前,戾太子头七那夜,我强撑病体赶去西山寺,在西山山巅放整宿的孔明灯。”
“孔明灯映得黑夜亮如白昼。”
“可等孔明灯坠落后,迎的,却更深沉的黑夜。”
孝、悌、仁、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
悔前过曰戾,思顺受曰戾,知过改曰戾。
太子下葬时,谥号便为“戾”。
慕大老爷慢慢站起,在呼啸的夜风中张开双臂,任由长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袖袍猎猎作响。
“你当年的失踪意外,人为。”
“拐走你的,你的『奶』娘,她你卖给人牙子。后人牙子把你带去扬州,一路折磨你,你自幼本就娇惯养,烧一场,再醒就把所有事情忘个干净。还好你养父查案时抓走那个人牙子,并心善收养你。”
在找到慕秋后,慕大老爷派人重新调查慕秋走失一事,终于拼凑出所有的真。
慕大老爷缓缓说着:“你『奶』娘在报复。”
慕秋隐隐猜到:“她的亲人…………”
“你没猜错,她的丈夫三个儿子,死在山海关里。”
慕秋心绪复杂,知自己该作何想。
恨吗?
可谁又恨。
宽恕吗?
她并非圣人。
痛苦突从慕秋的脑海开始蔓延,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疼,慕秋疼得用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头,蹲下身呜咽出声。
伴着疼痛一块儿的,还有零散的片段。
那被她遗忘掉的六岁之前的记忆。
“秋儿!”慕大老爷察觉对,大步向慕秋走。
可还没等慕大老爷走近,慕秋眼前一黑,疼晕过去。
再醒时,已下午。
慕秋睁开眼眸,看见的第一个人竟卫如流。
她疑心自己看错,睁着眼睛愣许久,方才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慕秋身体格外虚弱无力,她努力好久,才动动手臂,拂过卫如流额前的发。
明明很轻的动作,他却猛地睁开眼睛:“醒?”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秋沙哑问道。
卫如流可疑地沉默一瞬:“……你昏『迷』两天,白霜找到我,我放心,就悄悄潜进。”
慕秋:“……”
好啊,堂堂卫少卿,学武功就为潜入女子的闺房吗?
她轻轻掐掐卫如流的脸庞,低声喊道:“卫江哥哥。”
卫如流先一愣,旋即脸上划过诧异之『色』:“你想起?”这她没失忆之前对他的称呼。
“我想起。”慕秋攥紧他的袖口,用力收紧,“我全想起。”
卫江哥哥,这年,你一定过得很痛苦很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