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净慈寺(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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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嘴!”余沉沉,不!现在应该叫做仪清法师,她的话显然比什么话都更具有效力,令人立时闭上嘴巴,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那么决绝,一下就直击到心里,让人口不能言。
副校长站起来,拍着桌子,她身上的严厉完全的反映了她外柔内刚的一面,“让学校学生出家当和尚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讲过,是我们一以贯之的,佛寺要考虑我们的目的。”她这话是冲着大净慈寺主持静慈说的。
“阿弥陀佛,贫尼晓得。”净慈寺主持静慈说话的时候,脸上不免有惭愧之情,脸色暗暗的。
余沉沉身披着袈裟,那是一种鲜红加金黄的颜色,袈裟上面的格子熠熠发光,却怎么也不能遏制住她悲戚颜色,更为重要的是她心中的神佛和道士已经斗争了不知多长时间。
和尚的禅杖威力甚大,所到之处,可谓是寸草不生,谁人能敌?那禅杖使得出千钧之力来,排山的浪袭过来,道士自然也不示弱,他那桃木剑虽是木质的,却很是玄妙,在他的手中使的出神入化,或斩,或劈,或剑雨从天而降,或有神助般。
一剑打过去,劈波斩浪,把拔地而起的江水劈成两半,迎着和尚奔过去,禅杖与桃木剑交汇处,火花四溅,萦绕在二人身上的气息碰击在一起,紫气和金光缠绕在一起,从江面直上,两股逆反的气流萦绕纠缠在一起,气势冲天,和尚抡起拳头揍过去。
道士早有防备,急转直下,踩着江水,只两步,便退出去数十丈远,轰咚一声,像是平日里炸鱼的动静一般,和尚那一拳砸在江水中间,圆滚滚的伴随着浩大动静。
道士伸展开来,已经准备施法,巨大圆盘八卦以和尚为中心展开,一下圈了进去,似能吞天包地,江流倒流,白茫茫雾水从江心升腾起来,镶在八卦阳极上,和尚脸上很显然慌张许多,似乎被困住不能动弹,此不是一般招式,远远看起来,是一种阵法,激起此阵威力的恰是道士的道法。
他凌空而上,一跃至中心,悬空倒立着身子,拂尘自上而下缥缈下坠,那阴极的黑色逐渐变得浓重起来,直到完满。
末了,他悬在八卦的东头,整个圆盘开始转动,且速度越来越快,道士看准时机,正是和尚对着八卦阵的死门之时,剑锋所指,名曰紫气东来,一股剑气击杀过去。
千钧一发时刻,和尚似乎逃离了束缚,从从容容的放下禅杖,盘腿坐下来,他身边便金光闪闪,暗流涌动,江水开始折返,逆流江水便开始顺流。
“秃驴,都道你禅功不一般,倒是确实有几分手段!”老和尚闭眼,那双手合在胸前,慢慢下沉,金光下坠,那剑气瞬间扑了空,正是唯一的必杀技落了空,老和尚安安稳稳的坐在江流上,兀自漂流。
道士以桃木剑为法器施展开来,似乎由于方才将法术使尽了一般,现在任他出何种招式,都让和尚化了去。
老和尚指着东边,咒语刺耳,指尖发了一击,直奔老道士,未及他反应过来,胸口直觉得一阵疼痛,便被打将出去。
和尚和道士之战,以道士战败为结局。至此,余沉沉的心中也就有答案——现实主义终归要向理想主义让路。
青山薄暮,江上的清风吹进港湾,吹到山上的寺里,远远的看到江上打渔小船飘荡着。
山门外,一行人出了门,走到最后的是余沉沉,她仍旧是那一身华丽衣装,李姑珍断然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的女儿从此遁入空门,郑良扶着她,他好像没有太多感触,一边安慰道:“我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李姑珍不忍离去,哭着要去抱余沉沉,我一步三回头,吴大哥搂着我肩膀,生怕我不看路,在阶梯上踩空,那一刻,真是舍不得,断然是舍不得的,她就在那里,可她的心已走远,现实的、肉体的距离是有限的,可那精神上的、灵魂上的距离却是差着时空的。
“兄弟,走吧,我看这事儿还没完,你相信,人家最终还是会回来的。”即便他说得都是些安慰人的话,却很受用。
余沉沉只送我们到山门,她都没有出门槛,站在山门的中央,身上的袈裟格外显眼,在圆场上,近视眼的话,一眼看上去,顿时觉得她老了很多。
总之,这一行人,一开始是怀着怎样低迷心情来的,现在就是怀着如何低迷的心绪离开的。
基本是被吴大哥推上车的,那种触手可及的不舍真是很激动,引得心里头发酸发痛。
车开了,副校长她们一行走在前面,吴大哥跟在后面一段距离,他的丰田车内饰很讲究,也很干净,里面很宽敞,很安静,他准备打开音乐的,转眼一看我,便作罢。
“大老爷们儿,你哭个什么!这有什么嘛,这不得是你青春历程中间很重要的一课嘛。”像一只可怜的、等待救助的土狗一样,呆呆的,仿佛是经过了一场撕咬,败下阵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课程太难了,怎么学都没学透。”我痴痴的看着窗外。吴大哥又安慰一番,并且说了等下次他来大净慈寺的时候再带上我,“听说过熬鹰嘛?鹰多么凶悍,只要下定决心,有毅力,终有一天,你可以将她征服。”
就这样到县城车站,坐上了回家的班车,至于还去不去大净慈寺,未曾给吴大哥答复,一贯很繁忙的车站在晚上的这个时候,人变得稀稀疏疏,三三两两,偶尔有出站的客车打开闪亮的前灯,伴随着发动机轰鸣声。
拎着包,坐到座位上,很安静,车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这是今天去梅镇的最后一班车,车内的灯没有打开,只是能看到他手上的手机光亮,我坐在靠前位置,司机上来收了车费,车子就启动,离站。
这个时候,才看看华灯初上的县城,整个县城都很明亮,出了县城,车子就转入山道中,就变得暗了起来。山上的民居星火点点,万家灯火,竟无一家是我家。
朝着车窗外,因为对于这条回去的路相对来说十分熟悉,哪里有一处山坳,哪里有一条小溪,那里有一处殷实人家,房子修得富丽堂皇,哪里比较凉,哪里比较阴森,心中都有数,等车沿着盘山公路爬到山顶,就能勉强看到大净慈寺的方向,寺里的灯火朦胧了,只能模糊看到灯光,汽车一转弯,便就看也看不见。
到西山山谷的时候,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冷风从外面灌进来,那风中夹杂着来自幽深谷地的阴冷晦暗气息,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前几次去西山谷地之时,不管是跟着余沉沉去,还是去寻找余沉沉,现在回想起来,谷底的沟壑纵横,小路和大石头都能看得清楚,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十分清楚的,似乎就是现在随着余沉沉又把西山山谷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好像,她就站在马路边上,正要往下走,冲着路上招手,像是在邀请,汽车轰隆隆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刺耳,顿时又清醒些许,后排那人的手机光亮依旧亮着,是空荡车厢里面唯一的光芒,车司机时不时传来咳嗽声音,看起来像是鼻炎犯了。
车在一处小山前停下,车中间的气动门打开,门上是有一个小灯的,把后排座位照亮。
“道长。您到地方了,下车吧。”司机师傅操着嗡嗡的鼻音转过头来朝后排讲话。
一个穿着紫金道袍的老道士,手里托着一柄下垂的拂尘,起身应道感谢,快步下车,砰的一声,气动门就关上了。
汽车渐行渐远,定着神,头转过去看,透过车窗玻璃,还是看不清楚,出现梦幻的一幕,那道士竟然是飘着下车的,下车后又看不到踪迹。
接着心中便有些慌张起来,直觉得后背发凉,站起来问司机师傅,“师傅,最近的地方也没有道观啊。
司机没有回我话,直觉得十分可怖,车上暗暗的,手机的光微微亮,十分看不清楚。
“我哪里知道?人说在这儿下车,就在这儿下车,至于人家是干什么的,我并不关心。”司机冷冷的回答道,“其实,我也很好奇,四周除了深山老林什么都没有,这道士在这个地方,也是挺玄乎的。”他长叹一口气,听得出来他叹息声之中的颤音,我意识到他也在害怕。
山路并不十分好走,尤其是在晚间,突如其来的急转弯将人从座位上推向弯道外沿的方向,等到再一次看到灯火的时候,看到山下的灯火那么繁密,那么灿烂,就像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来,散落遍地点点光亮一样。
梅镇大河上那座桥上的光亮格外汇成一条十分明亮的光带,远远的、远远的像是发光的飘带将那大山连接起来。回家,还是去大垭村,很纠结,很想去大垭村一趟,就当是假设此时此刻余沉沉已经在家,或许她端着碗咀嚼着今夏娇嫩的小脆果,或许她摇着那把陈旧的蒲扇坐在门外石板上遥遥望月,或许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在草地上小心翼翼捕捉那晶莹的萤火……
我可以去见她,看到最她欢乐的样子,那样,我会手足无措,踌躇不定的吧。
夜空,是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空间,充斥着诡异和黑色的留白,布满了遐想和虚无的幻象。
总之,平日里头所思所想尽情的在夜空中如星光一般撒落下来,美妙的愿望在黑色凉凉的半空中悬浮着,令人产生错觉——直让人觉得你的愿望触手可及,让人可以美美享受一番愿望达成的欢喜。
虚拟的梦幻世界带给人的,把烦恼缩到最小,即便是有,那亦是出于对美好的衬托,就像是浸泡在温水里面一样,被温暖包围起来,即便是幻象,那也足够了,沉溺在梦幻的幸福中间,那种唯美确乎十分吸引人。
与其它的,诸如烟瘾、酒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总会有一个转机让你回到现实的。
我被扔到路边上,对,在我看来就是被扔下了,车子在夜里马路上轰隆隆开向梅镇的车站。
借着天光,勉强能看见四周的事物,背着背包,沿着马路,马路上撒了砂石料,走惯了城市的路,偶然的走山村修的马路,会生分的硌脚。
到家里的时候,堂屋中间还亮着灯光,昏黄的灯,从中间房梁上垂下来一根电线,末端挂着一颗50瓦的灯泡。屋子里面空荡荡的,院坝草丛里面的知了和夏虫鸣叫着,蝉声在枝头鸣叫,越发的显得寂静。
老爹靠在山墙边上,嘴里叼着烟,还未走近,就已经能闻到浓重的酒味,烟灰积攒的长了,掉下去半截,好像是我的心,见到这番场景,就亮了半截子一样。
不远的竹林边上,一个圆圆的、矮小的黑影缓慢的往家门这边移动,放下包,走过去,母亲背着一捆猪草,又没有手电,摸着黑在路上往前走,她的步子很慢,弓着腰,背篓将她压下去,喘着气——是背得过重了,又看得不大清楚。
“妈!”
此时,她才吃力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母亲的眼睛看了两眼,在那儿站住,两腿打颤,确实压得太重,“我来吧。”
“你回来啦,放假了是不?”我点点头,“那进屋,进屋弄饭吃,弄饭吃……”她很高兴,即便是重担在肩,依然艰难的加快了步子,我去扶她,她直道:“你别管我,我习惯了嘞,嗯嗯,习惯了嘞。”她笑着往前挪步。
回到屋里面,虽然从竹林那边走到房子,也就不足两百米距离,可我觉得好漫长,可那竟然会是母亲的日常,直觉得生活太苦,原先就是相信人有命运这一说,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不足二百米的距离上,陡然觉得人是有命运这一说的。富贵命尝不到苦命的难处,虽是你我都是红尘悲伤客,莫笑谁是可怜人。但命运的不同,差之毫厘,落到现实,却是荒谬到不止十万八千里。
火坑里面的火已经熄灭掉,只发着微微的光,老爹靠着墙在睡觉,呼噜声在起起伏伏。
母亲从里屋拿着什么东西递到我的手上,冰凉的,“这是那天你婶子送来的苹果,我放在水缸旁边冰着呢,可甜,解暑呢,你吃嘛。”她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稀稀拉拉响动起来。
于命运贫瘠处,总有人想着你,念着你,其曰无依?岂不见高堂护佑之心天地昭然;其曰无情?岂不见慈母在上温柔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