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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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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晋心里知道妻子这回一走恐怕再也不能回来了。世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早在春节时黄氏就萌生过出走的念头。

黄氏的娘家是没落的地主,她的高祖曾经中过举人。也就是在那时候,黄家在凤凰寨最为风光——置地买房、兴旺无限,黄氏的家人一直以此事为炫耀的资本。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很早就在黄氏心中扎下了根,黄氏之所以看中韩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韩晋读过不少书。嫁给韩晋之后,徐明侯、于昭楚的功成名就更加坚固了黄氏让儿子学的信念。

韩晋的两个男孩今年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两个人都读完了六年小学,即将升入中学,就在这个问题,黄氏和丈夫、公公产生了分歧。

韩晋的老爹认为在乡下孩子只需认识几个字会算几个数就行了,没有必要读很多书,再说去年歉收,全家人的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闲钱补笊篱啊?

韩晋是个孝子,对父亲的话从来不背违,黄氏对韩晋一晚的枕头风不如韩父一句话管用。韩父的观点是让黄氏多生男孩壮大家族,而黄氏的意思是少生孩子把金钱和精力用在培养孩子身,为此她和丈夫的房事极力避开受孕期——公公和儿媳从而产生严重的分歧,韩晋夹在中间受了不少夹板子气。黄氏读过不少书,大道理懂的比韩晋多,曾经以不孝有三劝导过韩晋。

汉人赵岐所注《十三经注》解释的三不孝最为中肯:于礼有不孝三者,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韩晋自以为的孝顺恰恰是最不孝。当父亲对母亲拳打脚踢时,韩晋没有劝阻;韩父尖嘴薄舌嘲笑邻里时,韩晋一言不发;当韩父恃强凌弱时,韩晋选择了沉默……

春节过后,黄氏为孩子能中学之事低声下气地和丈夫、和公公反复商量,最终因公公阻挠,学之事没了下文。

令韩晋和他父亲没有想到的是娇小的黄氏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竟然义无反顾地携子离家出走。黄氏离家已经整整十天了,一开始韩晋爷俩想瞒着这件事,心里幻想着这只是黄氏的一时心血来潮,过个十天半月自己就回来了。

世界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乡下,做一件善事很少有人给做宣扬,但是做下一件丑事,会有无数“好心人”帮着朝外抖搂,韩晋的父亲就是这样的“好人”。现在终于轮到自己的头了!

面对韩晋,于昭湘无话可说,他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了,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就告辞出来了。

韩晋媳妇黄氏出走的事情很快被全村人知晓了,许多人在同情韩家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在心里偷偷地高兴。这固然与韩晋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有关系,但更多的是因为韩父的为人处事风格。

凤鸣村留下许多韩父的名言。“十个老婆九个爷巴”“一个打谱的顶十个干活的”“想当年牙如铁,生吃牛筋不用切,现如今不行了,只吃豆腐和猪血。”每一句名言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光彩的故事。

因为儿子孝顺儿媳听话,韩父一直引以自豪,全村人几乎都成了他笑话的对象,于广源也不例外。

有一次在街乘凉,看到于广源也在那里,韩父问于广源:“你亲爹怎么不出来风凉呢?”

他口里的“亲爹”指的是于昭湘,因为于广源气极了的时候经常对小儿子说“你真是俺的亲爹啊”——结果把广源弄了个大红脸!

韩父有一年赊了于昭喜不少西瓜,于昭喜从八月十五开始一直到进了腊月都没有要到钱。快过年的时候韩父突然约他晚去他家拿钱。于昭喜喜不自胜,刚吃过晚饭就兴冲冲地往韩晋家里走,刚想抬脚迈向敞着的大门,一个跟头栽倒了地下!爬起来时,脸血肉模糊!

原来一根细绳子拴在老槐树和门口的石头。天寒地冻,脸的伤不容易痊愈,于昭喜一个正月都没有出门。

一个夏夜,不少人在他家的老槐树下乘凉,其实乘凉的人是看着韩晋和黄氏的面子,单为韩父,没有人愿意走进他家。众人正拉呱拉得投机。韩父从门口摇着蒲扇踱出来,突然问其中一个老人:“你儿子死了几年了?!”那个人当时面如死灰,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韩晋的娘早就去世,以韩晋的家庭,韩父续弦应该易如反掌,但是没人愿意嫁他。

现在整个凤鸣村都在等着看韩父的笑话!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韩晋瘦了一圈,他头发不剃,胡子不刮,眼窝深陷,双目无神。走在街,不细看他,已经很难认出这就是整天嘻嘻哈哈的“槐荫侯”了。

然而,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一天早,韩晋睡醒之后不见了老爹。原以为他爹出去溜达了很快就会回来,但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踪影。他猛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连忙跑到于广源家,叫于昭湘和几个觅汉帮着寻找自己的老爹。

费了整整一午的工夫,他们终于在韩家墓田找到了韩父。其时他正倚在墓田里面的老柏树,对襟褂子缠住脖子挂在树枝。韩晋当时昏死过去!

埋葬了老父亲,韩晋几乎变了一个人,整天痴痴呆呆,再也不见他说一句笑话。给老爹完了五七坟,凤鸣村人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人们纷纷猜测他的去向,莫衷一是。只有于昭湘明白,韩晋是去寻找妻子黄氏去了。

韩晋对于妻子的感情很深很深,他曾经不止一次自豪地对人说:“天下之美者在中华,中华之美者在海右,海右之美者在河阳,河阳之美者在凤鸣,凤鸣之美者在槐荫侯之室!”

在这个时候,即使与韩晋有睚眦之怨的人也在替他惋惜: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毁了,怨谁呢?是啊,怨谁呢?这是所有凤鸣村人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来的答案。

韩晋有五大亩地,今年种植了一亩谷子,四亩小麦,小麦收割之后接着种了高粱。于昭湘偷偷地嘱咐李琪把韩晋的地管起来,不要让其荒废了。

听到这话的李琪禁不住吃惊地瞪大眼睛,他在纳闷于老三这个四六不通只知玩乐的耍孩子何以变得心细如发了!

尽管人们对南湖的谷子产量相当看好,但是当七月底收获完之后,人们还是吃了一惊,一大亩地的产量达到了两石!(凤鸣镇的一石和别的地方有所不同,凤鸣镇的一石是八百斤)而在凤鸣镇,谷子产量一般不到一石!

得知这个消息的村民在惊叹奇迹的同时,都在心里给于老三算开了帐:一亩两石,造出来的地少说也有三十亩,这就是六十石谷子;六十石谷子可以换四十石麦子,扣除造地时花费的十石麦子,还剩三十石,两头猪两腔羊两千斤酒用不了二十石麦子,还剩下十石麦子换二百大洋绰绰有余。这样一算,每个人都大吃一惊:用不了两年,于老三造地的所有费用就会收回了!而且用淤泥造出来的地三年不用施粪照样比别的田地高产!

自从打完谷子量过产之后,凤鸣村人都对于老三刮目相看了,包括于昭湘的父亲于广源!

自从于广源把地交给于昭湘之后,他感受到的不是轻松而是寂寞。没有人再来请示他这块地种什么那块地种什么这块地下种多少那块地下种多少,也没有人再来请示他是否添置农具、是否掐谷是否割麦,这些人有事都向自己的儿子说,即使自己就在跟前,他们也视若无物,于广源想帮助儿子干点活也得先请示儿子!在这个相对庞大的庄园里他似乎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因为于昭湘不用他干活,劳作了一辈子的手感到无处可放,好在于昭秦的双胞胎儿子在收割完谷子之后就学了,于广源就整天教着两个孙子识字算数,结果他的两个孙子在班里的成绩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尽管于昭湘在同父亲分家之后找到了成就感也找到了一些杀生之外的乐趣,但是韩晋的离家对其打击太大了,他经常有意无意地走进韩晋的家,看到凌乱不堪的里屋,看到逐渐破损的家具,“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悲凉之气激得于昭湘直打冷战!

人类的优点是拥有丰富的感情,人类的缺点是拥有太丰富的感情。感情让人类的世界呈现出五彩缤纷,也让人类的世界危机四伏。

于广源向来以为自己的小儿子是个冷血动物,对所有的人情世事都冷眼相对,没有想到韩晋的离家竟然让他丧魂落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对于打枪有无限兴趣的于老三竟然有三四个月没有摸一摸枪杆子了,这件事对于于老三来说就是奇迹。

于广源对小儿子早已绝望,小儿子的所作所为几乎让他在凤鸣镇丢尽脸面。对于儿子的管理于广源大约经历了三个阶段:从纤毫必究、有过必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到眼不见心不烦、只装什么都没见,作下天来由地接着。

和小儿子朝夕相处这几年来,于广源终于找到了一条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则,那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给儿孙做马牛。用凤鸣镇最通俗的话讲那就是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老母鸡没有奶子照样拉小鸡。

然而分家后儿子的变化让于广源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又想起了“树大自然直”这句误导了无数父母的古话。

九月里的一天早,于昭湘一觉醒来突然想起他的土枪已经有日子没摸过了。这件事不想起来则已,一想起来心里就痒痒得难受,他立马找出土枪背在身,腰里扎羊皮口袋,利利索索地出了大门口。

走过前面大街正要向北拐弯,突然看见孟宪仁一步三晃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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