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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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
那孩子头发蓬『乱』, 身披一个不出来颜『色』的斗篷,穿一双破洞的小草鞋,脸和手都脏的不能。此时他跪趴在桌下, 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汤。发现有人在, 他抬起脸, 黑沉沉的眼睛,尖锐的下巴,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威胁恫吓声, 浑似一只发了狠的小兽。
“这谁家的孩子大白天出来吓人啊!”王氏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像周围人询问。
隔壁的老刘头听动静,过来解释道:“别喊别喊,这不是谁家的孩子,就是咱们码头上的孤儿。”
王氏听了越发愤怒道:“这世道是过得不容易,但把猫崽子似的个孩子扔在这处太过分了,就没人管吗?”
老刘头又把食指竖唇前,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是没人管,是管不了!”
怕王氏接着嚷嚷, 老刘头便说起了来龙去脉。
“咱们这码头上什么船只都有,船行来往就更多。有个远洋船行,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
王氏听着怪耳熟, 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她不记得了, 顾茵是记得的, 这不就是前招女工的那家船行么。王氏的两个嫂嫂当时还想架着她去应聘来着。
老刘头接着道:“那远洋船行数月前途径我们这处,雇了苦去搬运货物。苦们搬完回来都面『色』古怪,说那些箱子有的重有的轻,还传出‘呜呜’的哭声。里头装着的不像是货, 反倒像人。”
王氏惊得直抽冷子,老刘头叹了口气,“反那趟后的二天,这孩子就凭空出现在了咱们这。后头还有那家船行的伙计还回来听过,说是他们家漏了一件‘货’,问我们见着没有。当时大家还不知道他问的是孩子,只是后头关捕头巡逻此处,听说他们丢了东西好心帮着寻找。那人慌慌张张地跑了,我们这才知道……唉,人心肉做,总不能眼睁睁着这孩子在我们这饿死,东家一口西家一口的,就把这孩子喂了现在。不过他一般上午都不出现,傍晚时分才会出来,想来今天是饿坏了。”
顾茵和王氏听得都心里发酸,顾茵转身去锅边重新下了馄饨,王氏接着和老刘头听,“既远洋船行的人已经吓跑了,怎么不把这孩子送善堂去?给他洗漱拾掇一番,谁还能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总好过在这码头上像野猫野狗似的活。”
这时候葛大婶过来送蒸屉了,听他们在说那孩子,她就接过话茬道:“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但是这孩子不会说话,好像听不懂人话,『性』情像小兽一般,逢人就咬,上次关捕头想把他带走,他慌不择路差点就要跳河。从那后就没人敢强行把他带走了,生怕他出个好歹。”
这话旁人说的王氏可能不信,但这话从葛大婶这样喜欢孩子的人嘴里说出来,她便不得不相信了。
桌底下的孩子虽不清面容,但是着手脚的大小,只有两三岁。这么大的孩子照说怎么该会说话,懂些道了。成现在这样,又这么怕人,可想而知过去他过得是怎样猪狗不如的子。
他们说着话,顾茵又重新下好了一碗馄饨,还拿了一个包子。
她先是吹凉了,而后才把两样东西放在托盘上递那矮桌下头。
那孩子猛地她靠近,能地就要往后退,但闻她手里诱人的食物香气,又能地犹豫了。
顾茵递了东西便立刻离开,那孩子这才缩回想逃跑的小脚,抱着碗狠吃起来。
等大人们说完话,去瞧桌底下,桌底下只剩两个空碗,已经空无一人。
因着这件事,回去后王氏得知今天又挣了一百多文,脸上没个笑影儿。
顾茵心头闷闷的,虽她早就猜那远洋船行做的是贩卖人口的肮脏买卖,但真实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心情。
那船行是当朝权宦的干儿子办的,手续齐全,背靠大树,莫说是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怕是地的县太爷不敢置喙。不前头那铁面无私的关捕头发现了端倪,早应该查办了这家,没有后头他们还敢光明大招聘女工的事了。
“从前你们爹和青意刚上战场的时候,我总是盼着他们能胜仗,早点归家。”王氏脸上的神情像哭又像笑,“可是咱们老百姓过得是什么子,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想想他们没了好,总好过做那昏君的走狗!”
顾茵赶紧起身把屋门合上,“娘别说这样的话,咱家的人不是乐意去帮朝廷仗的,不过是被情势比人强,被强征去的。”
王氏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就是那孩子心里难受,你让我缓缓就好了。儿啊,娘能同你个商量,往后咱们每天都剩一些吃食,留给那孩子成不成?”
顾茵点头道:“娘就是不说我想这么做的。”
这天午饭王氏没吃几口,顾茵她闷闷的,下午熬猪油的时候特地炸出了一盘子猪油渣。
别他们已经做了几吃食生意,但其实在家吃饭还基都是随便凑合,肚子里都没有多少油水。
猪油渣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钻,勾的人馋虫上脑,王氏顾不上想旁的了,和小武安两个人搬着板凳又坐灶台边上。
等冒热气的猪油渣被顾茵盛出来,两人的眼睛都亮了!
顾茵得好笑,忙道:“凉一凉吃啊,仔细别烫了嘴。”
王氏和小武安忙不迭点头,听了她的话没急着下嘴,眼睛是一刻都没舍得离开盘子。
半晌后,王氏先夹起一块尝了。
黄澄澄的猪油渣又香又脆,要在口中吱嘎响,唇齿留香,一个下肚根不够!
她连吃两块,脸上流『露』出餍足享受的神情。
小武安在旁边急坏了,摇着她的手,让她把盘子放下。
“瞧你这馋猫猴急的样儿!”王氏笑骂,还是把盘子递给了他。
小武安捡着吃了两块,小脸上餍足的神情和他娘一模一样。
不过两人各吃了两块以后就都没动了,把盘子递给顾茵吃。
顾茵是真不吃下,这几天每天里有半天的工夫闻着油味菜味,她半点胃口没有,要不是怕王氏又要担心她的身子,可能连饭都不吃了。
这时候就听许氏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
“这是又做啥好吃的呢?”许氏说着已经进了大门。
“你这是狗鼻子啊?”王氏端着盘子出了去,“我儿媳『妇』炸的猪油渣,快闻闻香不香!”
许氏深嗅了一大口,点头说:“香啊!”
等她要伸手了,王氏又倏忽把盘子往后一收,觑着许氏发黑的脸『色』笑眯眯地道:“是吧?我闻着怪香的。”
两人上次拌过嘴后就谁没谁,许氏好不容易来了,顾茵自要当和事老。
她从灶房里拿出一个小碗,装上锅里剩下的猪油渣,跟在王氏后头出了去,“娘别和婶子开玩笑。前不是还特地嘱咐我给婶子留出一小碗嘛!”
王氏撇撇嘴,底没拆自家儿媳『妇』的台。
许氏面『色』和缓过来,笑道:“好孩子别替你娘描补,我知道是你的心意,你娘都抠搜的没边了。”说着还揶了王氏一眼。
“吃堵不上你的嘴?”王氏说着就伸手去抢她手里的碗,“不吃你还我!”
许氏并不相让,拔腿就往自家走,“我干啥还你?你儿媳『妇』好心好意给我的!”
王氏又去追,两人像十五六岁那阵为了朵绢花你争我赶的。
顾茵着好笑,跟了过去想劝劝她们,就见巷子口走来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
他约莫四十出头,皮肤黝黑,五官线条十分硬朗,肩膀宽阔,背板挺得直直的,身穿一身熨帖的捕快缁衣,腰间还挂着一把乌黑的刀鞘。他虽没言语,但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按在刀鞘上,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的气势。
虽是一次见,但顾茵猜着这便是镇子上大名鼎鼎的关捕头了。
关捕头许氏,他顿住了脚,开口道:“许夫人在这处好,我要把今年的租子给你。”
许氏方才还跟王氏掐的斗鸡似的,此时突文静起来,声如蚊呐地道:“关捕头从外回来一路奔波累着了吧?不急在这么一时半会,回头让我家青川去你家拿就是了。”
关捕头微微颔首,转头见王氏和顾茵,顾茵便福了福身道:“我们刚搬过来没几,还没来得及和您招呼。”
关捕头点头道:“无妨,我有事出了趟远门,今才回。往后咱们街里街坊地住着,不必这般客气。”
说完话关捕头没多留,回了自家院子。
等他一走,王氏抚着胸口呼出一口气,“这捕头忒有气势,压的我气都快喘不上了。”
许氏立刻反驳道:“关捕头一点架子没有,你干嘛这么编排他?”
“我编排啥了?我说他有气势,这明明是夸人的话!”
许氏瞪她一眼,端着碗回去了。
王氏狐疑地着她的背影,一直顾茵唤她进屋才回过神来。
下午晌葛大婶来了,顾茵和她分好银钱,签好了契书,忙完后自去歇下不提。
一觉又半夜,顾茵照常醒来,冷不丁的,她突发现床头坐了个人!
顾茵差点惊叫出声,王氏赶紧伸手把她嘴捂上了,“别怕别怕,是我。”
顾茵呼出一口气,“娘来喊起床直接喊就是,怎么坐在这里不吭声,平白吓我一大跳。。”
王氏连忙掌灯,又给她端了碗水,解释道:“我来就是准备进来喊你的,但是进来的时候你睡得香,想着让你多睡会儿,我就坐下了想事儿呢。”
顾茵一边喝水一边问她:“娘想啥这么入神?”
王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许婶子,好像是上关捕头了。”
“咳咳,”顾茵差点一口水从嘴里喷出来,“娘怎么平白无故说这个?!”
王氏连忙给她顺气,“我可不是平白无故说的哩,白天你在场啊。关捕头来前,你许婶子还和我吆五喝六的,关捕头一出现,她突哑火了,不是上人家是啥?”
顾茵起身穿衣,“娘昨儿个不说关捕头威势『逼』人吗?你当时都吓得没敢吱声,就不让许婶子那样?”
“哎,那不同!”
至于怎么个不同,王氏一时间说不上来。
两人进了灶房开始干活,顾茵少不得叮嘱她道:“许婶子孀居多年,许公子是要走科举路子的,娘就算有这个猜想不能往外透『露』半句。”
王氏忙道:“你不说我知道的,这不只是跟你说说嘛!”
这时候小武安跟着起身过来了,婆媳俩立刻住了口不提这事。
又是忙天亮,一家子和来取货的葛大婶去了码头。
顾茵惊奇地发现自家摊位的空地上居多了一个大土豆!
“乖乖,这空地上还会自己土豆?”王氏捡起土豆,狐疑地着青石板的地面。
葛大婶着笑道:“是那孩子送来的,往常他们在我们这里吃过东西,隔天总要送来点什么。有时候是小麻雀,有时候是他捡的碎布头……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顾茵从前在新闻上人喂过流浪猫后,那猫咪会想方设法地抓些东西来回报。
没成想这孩子不止着小猫崽子,行动上像。
几人笑过后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一直忙快中午,葛大婶端着空蒸屉来了。
这两天因为顾茵的包子,她家的生意好了不少。从前因为赚头不多,他们夫『妇』做完了早市还不能休息,还得卖一下午面条。
时人赶船出货一般都在上午,下午和上午的客流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窝一下午赚不几个银钱。
如今有了顾茵的分账,他们老夫妻两个总算是能多休息半。
而且两天合下来,顾茵该分他们多少就是多少,连前她拿了比市价便宜了两成的米的事都没瞒着。葛大婶虽坚持那部分利润是她自己的,不肯多收,但底还是承了她这份情。
她拉着顾茵的手一通夸,一直夸收摊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这两天进项委实不俗,又听人夸了一大通自家儿媳『妇』,王氏很高兴,收摊的时候都哼起小曲儿来了。
顾茵莞尔,转头小武安把桌上的空碗收过来,这小家伙居坐在矮桌前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顾茵放了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就小武安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东西,往桌子下头递。
“你这是在做什么?”怕猛地出声吓他,顾茵特地放轻了声音。
小武安身子一下子僵硬了,缓缓地转过头来,小脸上满是心虚,“我没、没干啥。”
“嗯?”顾茵挑眉他,“好孩子可不撒谎。”
小武安还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这时候桌底下探出了一只黑漆麻乌的小手。
事情败『露』,小武安急的都快哭了。
他就是刚刚昨天那个小孩又来了,眼巴巴地着桌上别人吃剩的东西,他得心里难受,想起来自己荷包里还揣着昨天没舍得吃的猪油渣,就『摸』出一个递给他。
但是没想他吃了一个后又接着伸手,他就给,一来二去就给出了小半袋子。
他知道这个猪油渣是很精贵的东西,他嫂子都没舍得吃,他娘虽和他一样嘴馋,但还是只克制地吃了几块,其余的都留给他慢慢吃。
顾茵『揉』了一把小武安的脑袋,怕又把那小孩吓跑,顾茵并没有蹲下丨身去他,只是隔着桌板问他说:“还要不要吃包子?今儿个特地给你留了一份。”
她昨儿个听老刘头他们说这孩子似乎听不懂人话,以是没指望那孩子会回应的。
没想问出去后,那孩子的小手很急切地摇了两下。
顾茵弯了弯唇,折身去拿包子,小武安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头。
王氏还在摊档后头,小儿子那殷勤的模样就笑道:“你小子这是做啥坏事了?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刻额头上了。”
小武安牵着顾茵的裙摆不吭声。
“没啥事,就是昨儿个那小孩又来了。武安把口袋里的猪油渣分给他吃了。”
小武安把头垂得更低了,下巴抵在了胸前,就等着他娘来敲他的脑袋了。
不过王氏没他,转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腰板子给我挺直喽,没干坏事干啥这么丧头耷脑的!”
小武安惊喜地着她,“娘不骂我?”
“我骂你干啥?来就是给你磨牙的零嘴儿,你愿意分就分了。你娘在你心里就这么小气?”
小武安抿嘴直笑。
顾茵拿出两个包子,一个用油纸包着,一个拿在手里,放了矮桌上面。
两只小黑手嗖一下伸出来把包子拿走。
顾茵又忍不住弯了弯唇,走开两步又轻声道:“一个你先吃着,还有一个我给你包着,你带回去晚些时候饿了吃。明天要是还肚子饿,就还在这个时候过来,知道不?”
这次是没有回应的,顾茵转身和王氏接着收摊,转身的时候矮桌下又是空无一人。
……
十月后,天气说冷就冷了。等十一月,那更是一下子入了冬,前几路上还能穿着单衣的行人,这几连码头上常穿着短的苦都要穿起了夹袄。
顾茵他们是逃难而来,这时候就必须添置冬衣了。
好在这两个月来他们的摊档生意越来越好了,并不用在为这些小钱发愁。
当首先自是得意于和葛家夫『妇』的合,后就是经过了这段时间,他们摊子上的回头客多了起来,招牌响亮了——码头上摊档多,除了如葛家夫『妇』那种极好位置的,口口相传的时候能称“一家”“二家”的,其他人的摊档便不好具体描述了。
但现在你在码头上一说“恶婆婆家”,那几乎是没人不知道的。
顾茵是准备直接购置成衣的,但王氏去听了一番价格后拽着她走人。
后头王氏自己扯布买棉花缝衣服,三人一人一身新衣服,拢共花了不半两银子。
后来还剩下一些棉花和碎布头,王氏又拿起针线缝了个小棉袍子。
这自还是给码头上那个小孩准备的。
自从秋里顾茵和他说过一回后,那孩子几乎每天都去他们摊子上报。
虽还是照常躲在桌板后头不吭声,但已经不会被他们吓了。
同样的二天,他们摊子的空地上就会出现回礼,如葛大婶说,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隔壁老刘头的稀奇得不行,说这码头上东家西家给他送吃食的多了去了,不见他和哪家亲近。偏顾茵他们来的最晚的,反倒是和他熟络。
王氏直气壮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家儿媳『妇』手艺好,这小崽子嘴吃刁了,自认准了我们家。”
这还是真的,当码头上其他的摊贩知道那孩子经常出现在顾茵这里的时候,每天都会把卖剩的东西匀出一些送过来。
可那孩子是真的只认准了顾茵做的,旁人做的他是碰不碰。
后来那些人家干脆不送吃的给他了,直接把吃食给王氏和顾茵,让她们收摊后不用另外准备午饭,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帮助那孩子。
这天王氏特地把新缝的小棉袍拿码头,就等着那孩子过来好给他穿上。
快中午的时候,那孩子没来,许氏倒是过来了,和王氏说镇子上新来了个戏班子,今天唱头一出,又问她去不去。
王氏从前在家时就很爱听戏,当年武爹还在家的时候,每个月都带着她去县城赶集听戏。
她一反应是跟着许氏走,但转头摊子还在,就又站住了脚说:“我还是不去了。你自个儿去听吧,回头别忘了仔细和我说说。”
顾茵得好笑,就从钱箱子那里抓了几个铜板给她。
“娘想去就去,把武安一道带着买点零嘴儿,边吃边。反这会子人少了,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王氏被推了出来,一手接了铜钱一手拉上小武安,走前还同她道:“棉袍子我放板凳上了,等那孩子来你记得给他。家伙什你别动,等我回来收拾,我就一小会儿。”
他们走后没多久,隐隐约约的锣鼓声传了码头上。
小镇上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听这动静争前恐后地去瞧热闹。
就过了早市、变得冷清的码头顿时又少了一大半人,其他摊贩人不多,把摊子一收去凑热闹了。
顾茵不爱戏,又想着把袍子给那孩子,就多留了一会儿。
好在了差不多的时候,那孩子又无声无息地来了。
顾茵早就着他惯常躲着的矮桌呢,人一来她就瞧见了。
她刚想站起身拿起小棉袍,后脚摊子上就坐了个人——一个深褐『色』头发,白皮深目的少年好坐了另一桌。
“随便有什么吃的快端上来!”那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衣,冻得面白唇青,不住地往手里呵着热气。
顾茵便只得先把袍子放下,转身下了碗馄饨。
热腾腾的馄饨端桌前,那少年端起汤碗咕嘟嘟灌下一大口,呼出一口热气,七八口就吃完了一碗馄饨。
吃完后他没急着走,而是开口道:“店家,我听说你们这码头惯常是极热闹的,怎么今天来一瞧只这么寥寥几个人?”
他的口音听着有些奇怪,不似这一带的方言,不像官话。
顾茵自穿越过来这会儿还是一次见混血儿,不由多瞧了他两眼。
谁知道那少年突不耐烦起来,把桌子一拍,“我问你话呢,你盯着我瞧做什么?”
顾茵倒是没被他吓,只怕他吓了另一张矮桌下的小孩,便立刻回答道:“往常确实是人多的,不过今镇子上有戏,大伙儿便都去瞧热闹了。”
对方听了这话后倒是没为难她,只是继续道:“听你这话你在这摆摊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已经有几个月了。”
“那你在这码头上有没有见过三四岁的小孩?”
“客官这话问的奇怪,这码头上人来人往的,有带着孩子赶路的,有带着孩子来出摊的。三四岁的孩子我自是天天见,只是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模样的?”
那少年搔了搔头,自言自语嘀咕道:“我又没见过,我咋知道什么样。”接着又道:“我问的自不是有爹娘家人陪伴的,而是孤身一人的。”
码头上孤身一人的小孩近在跟前,但是他前头被远洋船行的人当成了货物,还来询问过。眼前这人不知根不知底的,顾茵自不应。
在这个时候,矮桌下的小孩像一只灵巧的猫无声无息地蹿了出去。
“什么东西!”那少年虽没那个方向,但余光还是一个黑影掠过,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腰间。不过他腰间什么无,以他手按了个空。
顾茵神情一肃,上前挡住他的视线,“没什么东西,就是码头上的野猫野狗。”
那少年推开她站起身,开始仔细检查起周围来。
顾茵跟着提心吊胆,好在他在摊子周围绕过一周,什么都没发现。
他狐疑地着顾茵,越来越觉得她方才的举动刻意过了头,右手又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
“你这人干啥呢!”王氏从路口冲了过来,挡在了顾茵身前,恶狠狠道:“光天化的你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啦?!”
那少年被她吓了一跳,听清她说的话后白净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什么调戏良家『妇』女?我做什么了?”
王氏反客为主,上去一把拉住他一条胳膊,“你别不认,我刚亲眼你不怀好意地把我家儿媳『妇』从头量了脚,你这不是调戏是啥?别啰嗦,跟我见官去!”
那少年一听见官两个字就变了脸『色』,又挣不开王氏铁钳子似的手,最后只能忍痛扭脱自己一条胳膊。
王氏听那咔嚓脆响吓坏了,连忙松开了手。
那少年捂着胳膊又是一抬,把脱臼的关节又装了回去。随后便头不回地噗通一声,一个猛子跳进了河里。
“你没事吧?”王氏擦着额头吓出的冷汗问顾茵。
顾茵扶着她坐下,道:“没事没事,您误会了。那人没对我怎么样。”
王氏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我没误会,我是故意那么说的。我来的时候就他一边量你一边『摸』着腰间,前头咱们才见过关捕头,那动显是常佩刀的人才会有的。”
“那您都知道还上前来?您不怕……”
“我怕啥?”王氏抬手拍胸,手还在不听使唤地发着颤,她面上一臊,说:“好吧,我还是有一点点怕的。不过怕能咋办,我还能眼睁睁放着你不管?唉,先别说这个,那人怎么好端端那样对你?”
顾茵想了想,道:“他和我听码头上有没有孤身一人的小孩……”
王氏一拍大腿,“怪不得他听我说报官就变了脸,肯定是那劳什子拐卖人口的船行的人,怕他们丢了‘货’的事传扬出去呢!早知道这样别说他扭脱自己一条胳膊,就是他把我胳膊扭脱了我不放他走!”
顾茵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方寻人的口吻带着焦急和关心,似乎并不只是关心一件货物。
不过想多没用,对方已经跑了,她索『性』不想,转头问王氏怎么突回来了,镇上的戏唱完了?
王氏说可没这么快,又道:“我是人越聚越多,想着码头上肯定没生意了,特地回来接你的。得亏我来了,不还不知道会咋样。”
说着她又压低声音问:“那孩子来过没?棉袍子给他没有?”
顾茵叹气道:“来是来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给,后头那人就来了。娘知道那孩子胆小,没多会儿就溜走了。”
王氏又道一声“运气好”,“得亏没遇上!没事,只要那孩子不被那劳什子船行的人抓走,咱们明天给他是一样。”
说着话两人把摊子收走,挑着扁担便离开了码头。
而在他们离开不久,河岸边的水面上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前那个少年浑身湿透,十分狼狈地爬上了岸。
上岸后他不敢久留,捂着发痛的胳膊拔足狂奔。
他一路穿屋过巷,专挑人少的地方走,东弯西绕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宅子门口。
三两短地扣响大门,里头的人开了一条缝隙,他连忙闪身而入。
同行人见他这样,纷纷呐喊道:“小路,你不是去码头探听消息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莫不是遇上了朝廷的鹰犬?你受伤没?”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被唤小路的少年找了条毯子裹身上,又喝了盏热茶才开口道:“别提了,小爷这是阴沟里翻了船。我是去码头听孩子的消息,但今儿个恰巧镇子上来了个戏班子唱大戏,码头上空『荡』『荡』的,只剩个馄饨摊子。我便坐下吃了碗馄饨,顺便和那个摆摊的小娘子听了两句。”
众人听他说并没有遇朝廷的人,神『色』都松散下来,开始趣起了他。
“你要是好好听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就是,你别是人家小娘子孤身一人,起了歹心,让人当成登徒浪子给下河了吧?”
小路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反驳道:“我啥都没做!我就是有个什么东西从脚边跑走,那小娘子说是码头上的野猫野狗。我盘问她呢,她婆婆突就冲过来说我光天化调戏良家『妇』女,还说要拉我见官。咱们这身份哪儿能见光,我当得跑!”
说这处他又觉得胳膊隐隐痛,干脆褪下半边衣服,『露』出一条胳膊。
只见他肤『色』白皙的胳膊上赫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五指印。
他哭丧着脸道:“这『妇』人的手劲儿太吓人了,估计就比咱们头儿差点。”
“是什么样的『妇』人?”坐在上首的男人突发声询问。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甫一开口,众人顿时噤了声,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小路收起玩笑的神『色』,『色』道:“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高高瘦瘦的很是普通,但气奇大,她扭着我的时候我使足了气都没挣脱开,最后还是我自己把关节扭脱节了才脱身。”
男人垂下眼睛不说话,只反复呢喃着“气奇大”四个字。
众人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又凑在一起趣。
小路越发羞臊,拧着通红的脖子反驳着:“我不是全吃亏,那小娘子的馄饨可好吃了!我还没给银钱,算起来我还赚了好几文钱呢!”
他这让人扭脱了一条胳膊,差点被送见官,还被『逼』的跳了河,竟还敢死拧着说自己“没吃亏”。
众人又是一阵发笑。
而坐在上首的男人听这处又抬起了眼,复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最后他站起身沉声道:“我们沿途只探那孩子似乎落在了远洋船行的手里,又被他们不慎丢失。如今各个码头都听过了都一无获,迟恐怕要惊动朝廷的人……如今义王给的时间了,咱们该回去了。”
众人收起笑容纷纷应是,迅速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夜『色』降临际,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寒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