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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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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继愈在李晓梅家用餐。李晓梅自小在古城李广焼坊长大,穿戴整洁,房子收拾得干净,茶饭好,待人热情、周到,来松柏峪的驻队干部,都安排在她家吃饭。俞世珍执政时期,驻队干部的饭改成各家各户轮流管。牛国璧重新执政后,说服其他成员:“不要小看吃饭的事,它反映着松柏峪人的精神面貌。人家脱产干部大老远来一趟,吃不上一顿可口饭菜,能给曹留下好印象吗?”管饭的事又交给了李晓梅。 退居第二把交椅的俞世珍说,“这样做,会让人说驻队干部阶级路线不清!” 牛国璧也不回避:“怎么就阶级路线不清了?人家的公公是给共产党提供过经费的开明地主,人家的丈夫是为救民工英勇献身的英雄!” 俞世珍说:“开明地主、英雄得有证据呀!”。牛国璧说:“俞炳武光荣牺牲后,公社书记郑致才说他是‘无冕烈士’,亲自过问他的安葬问题,这就是证据!”

不要说俞世珍拿郑致才没有方子,就是拿牛国璧也没有方子,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老干部、老贫农呢!人称俞世珍是俞没治,好像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实际上都是债主逼债逼出来的,大多数时间还不是在那里唬人,真正较过劲的有几个?一物降一物,俞世珍在松柏峪就怯火牛国璧。他不是怯火牛国璧的韬略,而是怯火牛国璧的魄力。这家伙为了俞世昌坐监牢,眼皮也不眨一下;破除迷信时砸了泰山爷神像;为了不失人口,敢私分瞒产。他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怕死,你说他还怕啥?

牛国璧还有不便出口的理由:驻队干部吃饭是个敏感问题,各家各户轮流管是出过事的!这年月,谁家吃顿白面饭不是盼星星盼月亮呢?谁家没有老人,谁家没有小孩? 免不了链削一碗,本该稠的清了,汤多饭少不耐饱,干部就得饿肚子。李晓梅母女俩,能吃多少?

一清早,李晓梅就去生产队仓库打来定额麦子,自己抱起磨担在自家的石磨上推成面粉。只有白面不行,还得有菜水。庄户人家,长年浆水酸菜,外地人吃不惯。她又到自留地里已经被霜杀得白的蔓上摘了几个瓠子、黄瓜。主食是烙瓠子饼,烫面饼子夹着一层炒过的瓠子丝,表面抹上清油,经柴火锅烘烤得黄灿灿的。辅食是黄瓜丝、土豆片和荷包蛋汤。

牛书记没有陪同。这是牛国璧定的规矩,凡是来庄上的驻队干部吃饭本队干部从不陪同,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陪吃掉的粮食还得从队上的地里产哩!按说不吃饭是队里的规矩,给客人介绍一下房东也是应该的。可是,牛书记陪客人来到世昌堡门前,门也没进就回到酸梨树下的自己家了。

周继愈吃着瓠子饼,火候适度,味道可口,两盘菜也是咸淡合适。他在故里公社插队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吃这样可口的饭菜。李晓梅看着周继愈吃得香甜的劲儿,从心里往外乐,吃饭人的吃相就是对做饭人最好的评价。

在北京又在知识分子堆里长大的周继愈,最初来到故里公社时,随处可见盘着辫子的老年男人,光着脊背,穿着大裆裤子,裤腰打了一个大大的折,系在羊毛线织成的系腰(裤带)底下。要说大裤裆多出来的尺寸,缝一件马甲护住胸膛和脊背是绰绰有余的。中年男人中还有留着“二毛子”的,那是剪辫子留下的后遗症,剪掉了梢,没有剃掉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么一个式。中老年妇女几乎无一例外的小脚,齐腿腕的大襟上衣,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要么就是灰色,头上多了一条苫头巾。青年女子的衣着有花色的不多,齐屁股的对襟上衣,宽腰身宽裤腿裤子。五六年的时光过去了,仍无多大改观。

周继愈第一眼看到李晓梅,就觉得她有点与众不同:齐脖根短,兰涤卡制服虽然掉了颜色,穿起来依然得体,一双大脚板,这身和城里人相差不大的装饰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看她白白净净的脸盘,在大西北实不多见,特别是那两只透着热情而又慈祥目光的丹凤眼,欣赏自己吃饭的神情太像自己的母亲了。

周继愈深情地望着李晓梅,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李姨,我是专程来看您的!”

一句话说得李晓梅云里雾里的,“你是北京小伙,哪里知道我呢?”

“李姨,我是当年俞爷爷收留的那个小红军的儿子。”说这话时,周继愈的声音有些沙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是周忠武的儿子?”李晓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李姨,我正是周忠武的儿子。爸爸一直记着俞爷爷,时常给我说起这段往事。他说,没有 俞爷爷搭救就没有他的今天。他为我取名继愈,就是为了让我记住这段往事。”

“继愈?!啊!”晓梅是个识字人,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朝厨房那边大声喊:“女儿,快来,看谁来了?”

厨房里,惠萍停住吃饭,笑逐颜开地跑到客房,注视着客人听娘的介绍。继愈转眼看时,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丹凤眼,双眼皮,高挑鼻梁,能掐出水来的白净脸盘,两个短辫扎着粉色蝴蝶结,上身花格子衬衫,下身天蓝色裤子,搭配得恰到好处。多么纯朴可爱的姑娘!

“继愈哥!”惠萍也不诧生,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

“惠萍妹妹!”继愈情不自禁地叫着。

“你咋知道我的名字?”惠萍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牛岁旺书记已经介绍过你了,说你是赛诗会的朗诵者,还要请我辅导普通话呢!”姑娘含羞带笑,蛾眉微蹙的神态更加动人,看得继愈出了神。

“那太好了,以后到北京去,我还能说普通话呢。”说着,她自己不由自主地先笑起来,嘴唇下那个淡淡的黡痣,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上飞来个采花的蜜蜂。

“死丫头,”晓梅爱妩地瞟了女儿一眼,“你继愈哥才来,还没来得及问正经事呢!继愈,你父母都好吗?”

“李姨,我爸爸妈妈都去了干校。” 说到动情处,继愈的泪花又一次溢了出来,晓梅也抹着止不住的眼泪。

“多好的人啊,多可怜的孩子啊!你说说,咋到这大西北来的?”晓梅想知道的事太多了。

“高中毕业后,按政策要上山下乡。爸爸说,甘肃省静宁县虽然是穷乡僻壤,却是个好地方,我就报名来了这里。爸爸经常讲他的过去,什么故里古城,什么松柏峪,什么牡丹嘴,什么松柏坡,还有俞爷爷,我都记在心里。爸爸妈妈要我专程看望你们,我两手空空的,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继愈说得十分诚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来了,带个信息就好。”

继愈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爸爸解放初期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有好多熟人对我都很关心。”

“噢,姨明白了。孩子,再吃一些。”

“姨,还多着呢!惠萍妹,来,咱一起吃!你们咋能和我吃两样饭呢?你们一定得吃些,不然, 我也吃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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