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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章 天高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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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母官眼里,这些富人大户就是圈养的猪,养肥了就是要宰来吃的。如果连这点权利都没有,还称得上是民之父母吗?父母就是要予取予求,而子女是不能反抗的。

看着卢俊义一干人垂头丧气而出,大名府下父母官们笑得很开心。

豺狼微笑,百姓哀号,卢俊义等人的黯然**正式拉开了大名府遭劫的序幕。

大名府下辖着宗城、夏津、临清、清平、馆陶、冠氏、魏县、成安、莘县、内黄,加上府大名,十一个州县一齐动,府里县外,将那助国犒军、保障人民地方的文字,挨家挨户地投送。

人家头口多的,按人头算,硬性捐派多少贯;家中人口不旺的,计算出产业若干,理当摊派多少贯;就算是十分凋零的人家,亦免不得被奸官猾吏石头里榨油的下场。若是平时,这些官吏们万不会如此尽心竭力地敬业,但此刻有铜钱过手,火力全开之下,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所派铜钱,定限在第二日正午时交齐,有蔡氏夫人麾下的家丁仆役各地亲自监察,看哪个敢迟交?有不愿乐捐者、或讨价还价只交小数者,无论你是多大的来头,一律缉拿本人,视情况或软禁、或拷责,直到追索出铜钱方才罢手。也有碰上骨头硬的汉子或是精穷的人,将本人责打亦变不出钱来,便有心思灵动的走狗献计,绑了那人家属来,当面千般摧折,亦收百炼钢化绕指柔之奇效,于是一众刁民只好卖房卖地卖儿卖女,也不知多少官吏因此而一夜丰足。

有那高寿的父老浩叹:“便是往年收取朝廷正牌的钱粮,也未见如此上紧过!”

拜这些突然能干起来的贪官污吏所赐,大名府一境之内,人民愤恨,黎庶悲号,投河跳井上吊刎颈者,一日之间何止百数?梁山“匪”军早已退出境外,大名府反而惨遭劫掠。

梁中书回大名途中,于沿路城镇见吏员凶狠,百姓哀嚎,不由得上前动问,被留守大人当头撞见了,那些下乡来财的小吏们不敢隐瞒,据实说了,梁中书在马上跌足道:“婆娘误我!今日之事,世杰百死难赎其愆!”

一时再顾不得随军而行,轻骑简从,引李成等一二十骑星夜往大名府赶路,比西门庆扬言围魏救赵时,还要惶急了几分。

第二日进了大名府,梁中书顾不得回家,先直上公厩,击鼓聚吏。大名府中众衙官都来参见,梁中书大雷霆,痛骂这些人荼毒生民,众官唯唯,只是推脱道:“夫人追逼得紧,小人们安敢不从?”

梁中书没法,只好先下令出榜安民,不许官吏再与百姓罗嗦。有那梁府仆役心尚不足,仗着蔡氏夫人纵容,大名府左近不敢滋扰,就往四面分投,在远处地方县镇里狐假虎威,大肆私收索诈。地方上官吏只要奉承夫人亲近人等喜欢,哪里把梁中书的令谕放在眼里?

官逼民反,有莘县的冤民聚众,将来作威福的豪奴尽数打死分尸,一不做二不休之下,连县中的贪官污吏都被屠戮一空。莘县在大名府最东边,离梁山泊至近,英勇的莘县人民揭竿为旗,削竹为兵,星夜投梁山去了。

梁中书得报,一边庆幸莘县民变即起即平,叛民并未深入大名府境,激起更大的火头;一边派出人马,四下村镇里将趁火打劫的刁顽滑吏们“查拿重处”,那停止征收的告示,一路穷乡僻壤尽皆贴满,梁府众家丁和傍虎吃食的二奴才们这才悻悻罢手。

短短三日工夫,刮来了铜钱一千三百万贯有余。大名府众衙官避开了梁中书,大家悄悄商量了,还了蔡氏夫人一千一百万贯,其余二百余万,除了大家私分了一部分之外,皆藏入公库暂不入帐,以防蔡氏夫人食髓知味,额外索求,也算是有备无患。

此事梁伟锁偷偷地告诉了梁中书,梁中书亦对老婆无可奈何,唯有一声长叹而已。

回到大名府三天,梁中书都吃住在官衙里抚民,蔡氏夫人三请而不回家中一顾。若是平日里梁中书胆敢如此拿大,蔡氏夫人早已冲天大怒,领着一帮大脚婆娘打上官衙去,给那负心汉一点颜色瞧瞧了。但今日蔡氏夫人一千万贯钱左手去,右手来,还净赚了一百万贯,快活得好似**绝顶,连梁中书的大不敬也不去计较了。

虽然有本有利,但蔡氏夫人的贪心更炽,暗地里思忖道:“若那一千万贯未付于梁山,现在老娘手里就是两千一百万贯了!”想到惋惜处,又忍不住捶胸顿足了一番。

铜钱不会自己长脚跑进自家私库里来,若想再大横财,非得劳心治力不可。蔡氏夫人是个最勤谨持家的,光阴岂肯虚度?想到如花所献之计,心头下身顿时一阵潮热,急忙派出贴身丫头凤姐,四请梁中书。

梁中书心中痛恨蔡氏妄作主张,居然丧心病狂,抄掠大名府全境,刮尽了此处地皮,显得天都高了三尺,最后甚至激出了民变!后世史书,紫阳书法轻饶不了自己。一想到痛心处,就觉得生无可恋。所以蔡氏三请,梁中书三次固辞,破着被蔡氏领人当街殴辱,他也不下这口忿气。

谁知蔡氏的大脚婆娘队没来,倒是蔡氏的贴身丫头凤姐来了。这丫头得了蔡氏指授,进来却不高声,只是殷勤替夫人叙过寒温,将蔡氏如何追悼铜钱的悲伤情状,尽数移花接木到落入梁山之手的梁中书身上。凤姐这丫头生得虽然奇葩,但口才却是极好,一番撮合山的伶俐言语,当真有如珠落玉盘一般,就算是不共戴天的白娘子和法海,也能拦腰抱住,把臂拖来。

说到最后,凤姐深深拜倒:“奴婢临来时,夫人垂泪千叮万嘱,务要请老爷归家。若老爷不回,奴婢只好随在老爷身边,永远恳请!”

别的话倒还罢了,一听此言,梁中书耸然动容——若是被凤姐鞍前马后地伺候起来,自己还能吃得下饭吗?也只有蔡氏那类特殊材料铸成的胃口,才能消化得动凤姐这样的贴身人,自己可没这个本事!

再转念一想,自己终究是蔡氏的丈夫,就算一辈子守在官衙里,死后骨殖也得回家,倒不如就此借坡下驴,也省了那婆娘多少的口舌计较。

于是长长叹息一声,向凤姐道:“休要说了,你先回家禀了夫人,待散了衙我便回家。”

凤姐一听,欢天喜地,马不停蹄地跑回梁府,跪倒在蔡氏夫人面前,将老爷如何执拗,自己如何争讲,老爷如何生气怒,自己如何哭泣跪恳,一五一十说来,居了天字号的大功。蔡氏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只是道:“我的儿,你却也中用!”

一边笑,一边命下仆精心收拾佳肴,准备好酒,为老爷设宴接风洗尘。看看俱都妥当,蔡氏坐立不安,延颈鹤望,又命人催请了五六次。

终于门外传来梁伟锁报信儿的喝道之声,然后中门一开,梁中书的官轿扬长而入,落轿后梁中书沉着脸撩帘而出。蔡氏早喜眉笑眼地接了上去,在她眼中,这哪里是梁中书?分明就是财神菩萨进门来了!

蔡氏笑吟吟地携了梁中书的手,用胸脯若有若无地蹭了梁中书的胳膊一下,口中却作贤妇之思:“老爷这三日衙中清苦,却不知身体还好吗?”

梁中书附耳道:“没有被你给气死,还算好!”

这番话本该义正辞严地当众明说,但这么一来,蔡氏十有捌玖下不了台,她那泼妇本性一作,梁中书吃不了兜着走。只好以迂为直,避实击虚,借夫妻间咬耳朵这类亲昵的动作,来传达自己的怨愤,即使这婆娘吹毛求疵,自己也只推这是闺房里戏谑之言,留了多少回旋的余地。

也怨不得梁中书如此。要想在蔡氏这等泼妇手下做人而不当宠狗,就得学会精打细算。

被梁中书似是而非地顶了一下,蔡氏还是笑得很甜。她心里放着财的大计,小不忍则乱大谋,当然不会在此时和梁中书斤斤计较。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她是宰相的女儿,肚里虽然安不得梁山那种万石沙船,但是舴艋舟还是能搁浅一条的。

反倒是梁中书心里毛,蔡氏今日的这番特供待遇,看来不是那么好享的。若说她是心疼自己征战辛劳,抚民疲苦,所以才这般殷勤,梁中书第一个就不相信。蔡氏若有这等心肠,母猪也会上树,而且就算什么时候母猪真的会上树了,蔡氏也进化不出这等贤惠心肠。

这夫妻二人各怀鬼胎,同携素手,共入兰厅。蔡氏一声令下,说不尽肴列珍馐,汤陈桃浪,酒泛金波。席上蔡氏不住地给梁中书劝觞,只道:“老爷这些天为国为民,实实地辛苦了,再满饮此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梁中书眉眼间的郁色都被酒气盖住了,蔡氏这才道:“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摒退左右,身边只留如花凤姐,蔡氏这才说出一番话来,梁中书听了大惊失色!这正是:

大海浩瀚终有尽,贪心泛滥却无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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