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一零九章 论打捞漂流物品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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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七年的八月末,便在展昭伤势差不多收尾全的时候,在下收到一封从城外捎来的信函,是过去游走四方时认识的一名同业写来的,内容大约表示他那阵子听说西边出现了一批宝物,想邀我一齐去鉴定看看,期待能笔横财,并表示他人已在北上的路上,想与我相约在京城碰面。
鉴于那一年下来,在下几乎都龟缩在汴梁城内,未曾出城做过生意;加上彼时,离当在下初碰上铁面怪人之事已过去了大半年,虽这铁面人的背景十分可疑,可除初头听闻有人打探过我消息以外,便再没出过什么其他的事情,想来该是他那一方已认为我身上无甚好探究,早对我没了兴趣,那我也再无需有一直紧贴在开封城里避难的理由了。
也该是时候出去做一趟正事了。
因此我略为思索过后便答应了这名友人的邀请,包袱款款,待他人抵东京之时,同他一齐出往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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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趟鉴宝之旅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现场实看过后,现那批号称为宝物的东西不过是一批次级品,千里迢迢地运往他地包准亏本。
安慰完踢到铁板不良于行的同行后,我与他一起在当地找到了几样还过得去的商品做补偿,便与他分手告别,各奔前路。
生意上事处理一段落,我却往山里回了一趟。
扫祭完了师父的坟墓后,我坐在师父的坟头前,与自家已逝的师父,聊起了离山闯荡的这几年来生过的各种趣事,又同他提了前些日子,外头出了个仿冒他掌门徒弟的冒牌货之事,聊到自己对他两个得意门生的感想、抱怨他拉我入门却不曾交代清楚门派的概况,害他小徒弟像个井底之蛙一般大惊小怪频频出糗。而且他怎么没将长保青春不老的秘籍传授给我,将来不是得害他的小徒弟变成师门中第一位显老的人,真是太揪心了……
说到最后,心情格外澄透。
这名初见时便已百余来岁的老人,曾经尽其所能地给了他小徒弟立足并可安稳于这片土地过好日子的所有基础,历经五载,这些种子生根茁壮,如今已收获了丰稳的果实。
五榖不缺,生活良足,且有好友关照。
彼时的我对于自己当下的生活,实则已无甚可为不满。
奠祭了最后一坛带上山的陈年美酒,我离开了墓前,往师父的宝库里翻找了三天,没现之前因热得厉害而梦想过的寒冰床之类的避暑圣物,倒是找出了一块朴实的温玉,放在手心中通体温润,揣久了隐约还能长持几分神奇的暖意,这岂不是跟传说中弱效版的暖暖包有异曲同工的效力?
想到冬日将至,我很果断地将它塞进胸前的暗袋之中……说不准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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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中小屋回味了几日过往的时光,转眼间时序已推进十月末旬。初雪已覆地,山中添寒色,北风卷地草木枯,时闻折竹声。
某日,我到山下小镇采买一些备用品准备回山囤积,以免下回随性上山后不小心得陷入无生活物品可用的窘境。
出了小镇以后,沿着近郊而行,心里正盘算近日欲返回开封府,眼角一瞥,却瞄到小道旁不远处的浅溪里头,似乎载沉载浮地漂流着一物体,走近一瞧吓了好一大跳!
——哇咧,这载沉载浮的物体看起来不是一个人嘛?!
赶紧脱鞋卷袖撩起摆子,直奔进溪里去抢救生命!
连拉带拖将人捞上岸后,翻过此人的正面一看,瞬间惊得差点要魂飞魄散——
「——展昭?!」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应该是展昭的人,身着便服,双目紧闭,早已失去了意识,头散乱地贴在脸上,脸色被入冬的溪水浸得白惨,唇畔血色尽褪,衣襟上晕染了一大片的血渍,鲜红刺目,与他面上的苍白形成强烈对比,看得人心惊胆战。
我控制不住颤地往他脉搏上探……微弱而缓慢,但好在仍在跳动——
赶紧扒了他湿透的外衣罩上自己的氅衣,将怀中生热的暖玉往他身上一塞,打包人上马后急急回头往镇上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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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小镇,林氏医馆。
我听着馆长林老大夫的诊断报告,心里莫名便很有怒意。
馆内坐镇的林老大夫表示:伤员的胸口和臂上皆有刀伤,堪堪擦过要害,位置凶险的很,而且伤口不浅,失血不少,后来又在冰寒的溪水中浸得略有失温,入夜后可能要起高烧,嘱咐我需小心看顾。
所幸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伤患的身底不错,伤势若照顾得当应不致有性命之忧。林老大夫扛招牌跟我挂保证,要我尽可稍安下心来。难处理的倒是伤患的眼睛,因沾上毒物视力受损,毒性若一日不得解,恐怕就得当上一日的瞎子。
然后林老大夫便开始为自己的医术找借口:曰此毒他并非是不能解,可不明毒方难以对症下药,则纵使他扁鹊老手再妙,大概也是难以回春……将解不了毒的责任推拖成全体大夫的共业,抽出金针表示他仅能暂时以针先封住毒性稳定伤患的情况,最终解决之道还是需寻得施毒之人求解方。
我听完:「……」
说了一堆最后结论还不是一句废话……有解方我还要靠什么大夫,直接上一趟药堂抓药不就了事了么?
先不论心中对此名林老扁鹊的医术是如何腹俳,我表情复杂地看回平躺在床上的伤美人,内心简直想对他飙粗话!
——这家伙不是在中秋时才向人保证过,曰以后外出公干时会更加小心谨慎注重自己的安危,不再让我们有念叨他的机会么?!
怎么承诺后才没隔几月,就又把自己弄成这番又伤又毒写满一身惨字的模样了?!
这回还更夸张,直接就把自己给玩残了!!
都跟他说过了就算是为了办案,也不能办到连命都不要了啊!不知道人一旦死了才是什么都再做不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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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抑着心中咆啸,待林老大夫替展昭做完疗程,掏出了几锭银子拜托老大夫替展昭寻几套干爽的衣裳替换,并请托能否让我等在医馆中留住上几日……一来因展昭的状况实在不宜再移动,二来也因这几日他身上若有何紧急状况,住在医馆内也方便处理。
正所谓有钱办事事事通,世间上大约是没几个会特意跟阿堵物这种俗物过不去的神人。
反正医馆内不缺空房,林老大夫惦了下银两的重量后,爽快答应了我的请求,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空房给我们安置,还派来名少年仆役供我差遣,主动让药童取药后直接帮我们将药煎好,再送进房来,颇有几分在接待贵宾的架势。
至夜上半,展昭的体温果然如大夫所说的异常窜高,我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盯在床侧片刻不敢稍离。
湿凉的布巾降不下他周身的热度,他眼上虽裹着一层白布,却仍掩不住他眉间的紧蹙,似乎在昏睡中也不得安稳,忍抑着苦痛,偶而烧出的几句梦呓,却是念念不忘着公事。
「……大人、包大人……」
此人低吟最多遍的便是对包大人的呼唤,由此可见其对包大人的思念,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属下不敢……不敢负所托、誓死将歹人……捉拿……归案……」
喊第二多的便是彰显出他优良员工特质,伤病中还心心念念着公事,将工作狂的本质展现无遗。
这个国家级的模范员工,为了这一派沧桑的人间正道,还真准备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学人家诸葛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望着他不正常泛起潮红的双颊,我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真不知对彼时彼景他展现出彼般的敬业情操,身为友人的在下到底是该赞他或是训他?
「不,不是我……」
他的梦呓忽然变得急促而激动,喊出口的话语却哑碎得厉害,虚弱到若非俯身侧耳于其唇畔倾听,几乎便要听不清楚的呢喃,却听得我心头一惊,瞬间揣测起无数事,进而鼻头便有些泛起酸来。
话说展昭这人一向坚毅刚强,在人前总像是一株永难击倒的参天巨木,又何时曾于人前流露出此番脆弱的模样过了?第一次见他倒下,是在陷空岛的地道里,可纵使被我压裂了伤处,他也只是紧抿着唇角微蹙着眉尖,安安静静地昏躺着……这回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竟让他在昏迷之中流露出这般……彷若遭受了何种委屈一般的模样?
夜已深沉,屋中本便安静无比,便是在这一片静谧当中,床上之人不时急促而难受的低喘声,才更显得格外明显叫人难耐。
我在床旁看得心里实在难受,彷佛有一口气卡在胸间不能上下,又烦又闷,又躁又忧,鼻尖一阵阵酸,却无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更加勤劳地为他替换湿巾,希望多少能替他降低些热度,也好令他于昏睡中好过一些。
将他额际的乱向后拨去,贴上一条冰凉的湿巾,我心里不住念叨:展大爷!您朋友我此回都亲力亲为兼差起小厮来服侍您了,你这拼命三郎若还不快些争取退烧醒起来,就太对不起你朋友了!
内心的碎碎念还在继续,却见床上之人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唇齿微微张动,似是又在呢喃。
我忍不住又贴低身子细听。
「母亲……」
他低喊道,口中终于更换了一个呼唤的对象,只是眉间皱痕却是拧得更深,梦中不知陷入何种情境,断续的呢喃之中,隐隐有彷徨及不安,听起来竟是有几分的无助:「母亲……莫走……可好……莫留……一人……」
低吟至末尾,有几许祈求,听得我愣愣了小半会,心底悄悄有股钝痛愈明显了起来。
这……这孩子,究竟做上了什么样的梦啊?语气怎地这般小可怜呢!揪得人的心都痛了啊!
我就这样痛心了小半晌才猛然惊醒——
等等、不是!我这是撞上了什么样的场面了我这是?!
快来人告诉在下一下这种好像闯进了啥隐藏剧情线里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床上这一时好像变成某种待攻略人物的人在安静了一瞬后,眉间又冷不防一皱,随即起手一阵摸索,好像想从空气中挽回什么物事一般,我在一旁看得益地胆战心惊——
——大爷!你不能这般动作啊!再挣下去伤口就要被你给挣裂了啊!
连忙倾身想去按住他的手让他莫再乱动,没想到手才搭上便被他反手而握,按人不成反被抓,反而被人紧攥在了掌心里,而手中不再空虚的某人,才似终于安下点心,呢呢喃喃又道:「母亲……您莫要……离开……」
他的手掌宽大而炙热,可彼时口中盈溢出来的话语,却是如此令人揪心,让人不觉要母爱爆(注:咦哪里怪怪的?) ,于是我当下想也没想就将另一只手掌紧覆上去,中气十足地道:「——我不离开!我便在这儿陪你!孩儿乖,莫担心,安心睡!然后才能快快好将起来!」
……一说完马上就被自己给雷醒了。
……这瞬间角色神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霹雳这般羞耻的台词居然让我就这样顺口地遛出来了?!孩儿你个大头鬼啊!!
……马逼我刚真不会是瞬间被展母给附身了吧?!!
虽然刚喊的一句话似乎真起到了些安慰作用,让陷在梦呓中的展昭的眉尖略为放松了少许,我却仍是抑不住陷在一片汪洋的窘海中挣扎得不能自己……
我顿时觉得自己有点不好了!
到底是因为平常太常实践影帝的道路,导致一有角色送到眼前就不知觉会水到渠成地代入演出,还是……展娘的母爱真让展昭的呼唤从虚空界中……召唤、召唤过来了?!
欧买尬这展母一朝请来还能恭敬地送走么?!!
——这全都是展昭这萌娃萌起来太揪人心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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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抖了一抖,一时觉得天地都有点在旋转,想抬起手来搀扶一下自己晕呼呼的脑袋,一抽才想到自己的手还被人给攥着呢,而那攥我的人察觉到我有想抽手的意思,手下竟加上了几分力,模糊中低喃了一声:「……春……」
「……嗯?」鉴于当时内心还在雨打残墙得厉害,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床上之人动了动唇畔,似是回应,声音却比方才清楚上许多:「……小春……」
我:「……?」
—__—
⊙__⊙!
⊙__⊙!!
等、等等——他刚刚是在、是在叫唤在下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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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似乎因等不到响应,他额间又不安地蹙了起来,手下愈握紧。
「啊……我在。」又下意识回了一句,手上的紧绷让我猛然惊回了神,当真惊讶非常:「等等,不是,展昭,你……你已经醒了?」
「唔……」
回答我的是一声轻浅的低吟,随即沉寂成一片默然,床上的伤患根本无有清醒的迹象,表明方才那两句叫唤完全属昏睡中话。
我:「……」
……这家伙烧成这样,还可以在昏迷中依靠潜意识,直接感测出是谁坐在他的身边么?
——这是不是太过变态了不只一点两点了啊啊啊!!!
某人在床上运用逆天的感应力表演完一场临时抽点秀以后,任我在一旁震惊讶异,自己的呼吸却逐渐平稳下来,没多久终于沉沉熟睡了去,神情终于舒缓,只是攥着我的掌心仍旧热得烫人。
烧得这么烫,烧了这许久还不见退,我真有些惶恐了,也顾不得继续诧异一些五四三的东西,直接去外间摇醒那名暂供我们差遣的仆役,请他帮忙去请他家主人过来一趟看看状况。
林老大夫带着两窝惺忪睡眼踏入了房间,细细诊断过后,在展昭身上又行了一套针法,让我再喂了他一副清热消炎的药汤,直捣鼓到大半夜,一直至夜下半他忽然汗后,周身的温度才开始缓降了下来。
我这才松懈下一口气,却不敢忽怠,转而替他湛汗换衣,避免他湿着衣裳吹到风又要受凉,一直忙到日破晓,见他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以后,才敢挨着床沿稍稍假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