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被风推动的时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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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冻晓犹豫了下，“呵，不行，虽然把你已经猜到的部分透露给你还在我被女神许可的行动的范围内，再多说就不合适了。我的意思是，你要说明白点。”
“比如，文献中曾经有记载的地锦神之类的，也是真实存在过的？方才不是说，也有驱使土地的力量的魔法，这不就是‘地’。”
“就是这个意思。正解！但是，地锦神……只有黑暗神见过。或许风雅女神也见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那么，为何我们会有这样的信仰呢？信仰并不是全部神明的四神教义……”
冻晓沉默了良久，忽而轻笑出声：“为何呢？有时我也，扪心自问来着？光明和黑暗，对立却实际上必然互相逆转，没有烛光，就不会有阴影；物质和精神，被认为是两个极端却在现实里共生同调，没有身体的灵魂，在‘此世’亦无人证实。正义和邪恶，不过是不同视角下的同一事件，战争的英雄是屠杀别国人的侩子手；奇迹和命运，不过是对同一人生的不同解释，你所遭遇的一切，你无法分辨它是否是命中注定——四神教不是不能调和的哦。四神教最后遗留下只是常识的世界而已哦。它们都只是常识的世界的解释，而无法被分离。”
“……别用这种故弄玄虚的话打我。”
“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而已。你不明白的话，我也不能说。不过，别担忧，我明白你的焦虑在哪里。想必你看到笃信芙蕾女神，而全然不知晓其他神明的人们，会感到迷惑吧？其实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不够完美的人类。无论看似多么完备的解释，也都是参杂着非理性的信念而已。正是因为不能用理性证明却还能相信，在我看来才是信仰。你们都拥有信仰，不是挺好的吗？”
“……好吧……”
冻晓沉默片刻，轻轻道：“这个世界是广阔的，但我们的心却是狭小的，不能互相理解也是必然的结果。这并不是坏的结局，若是所有人都一致，才会更可怕的。呵，譬如说，就不会存在为混血儿代言的影灯了。”
可儿深深吸了口气。
“可是，冻晓却希望我理解影灯，不是吗？”
“或许是吧。你后悔来吗？”
“不。”可儿想到这边大陆人们的淳朴和直爽，以及艰难，“我不后悔来让自己的心宽阔起来。但是——看起来这和影灯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不是跑了么？而且，归根结底，我没法接受影灯的手段。……虽然这么说话的自己都让我自己感到了厌恶。”
“可是，这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想让你看到这个大陆。我一开始就说过，不是让你来帮助影灯。”冻晓笑着说道：“而且，或许，第五殿不会输。”
这个答案，反而让可儿痛苦。
“……无论如何……我是混血儿了。我对第五殿犯下了罪。有时，我会明白我过去想的其实不对。”
冻晓叹了口气，语气却温和起来：“做出选择，在得到你所选择之物的同时，必定放弃了做出另外选择的利得。世界是公平的哟。区别只是，也许你现在认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是长距离的通话，可是却没有一丝杂音，可儿也并未感到身体上的负担。
充沛的魔力带来了让人不安的陌生感。
明明是遥远的声音，却又清晰的仿佛就在身旁，中继器冰冷的触感，让手微微颤抖。
关闭了通话，看见通讯列表中只有三个人——冻晓，艾望晴和云星彩。
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那个已经被毁坏的中继器中储存的通讯号码已然全部消失，希丝、雨、洛玖曦、云岚、迪斯、丁冬学姐……都已经随着碎片被扔出了她所能触及的范围。
她可以想象这场战争影灯赢了的后果。她会对第五殿的同伴感到负罪感，但是她也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未来。那是一个她能够回到光影城的未来。
但她无法想象影灯输了这场战役的后果。
她是不是就会从此失去了回到家园的机会，一辈子在外流浪，直到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忘却过去为止？如果影灯真的被消灭，光影城的混血儿是否就再无翻身之时？她在孤儿院的同伴们是否会紧接着受到第五殿的迁怒和又一次屠杀呢？旧城区帮助影灯的人是否也会被屠戮殆尽？给了影灯机会的忆雨族皇是否也会面临巨大压力？
她所珍视的人中的不少，都在期待一个影灯胜利后的世界。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她所爱戴的、敬佩的、憧憬的第五殿，……培养她的人，和她并肩作战的人，要非死即伤。
而这之中，牵扯因果，似乎也有她自己的一份力量在助推。作为混血儿，她在最后，仍然来到了影灯的地界里。不论是因为怎样的理由，她最终还是这样选择了。
她能够想象第五殿的输，却无法想象影灯的输。
因为，当影灯输了之后，混血儿还能怎么办呢？作为第五殿的逃犯的她还能做什么呢？作为一个混血儿，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就是光暗二族对混血儿的枷锁。而这个枷锁，现在也绑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想要斩断它，只能让影灯快刀斩乱麻，或者等待无数时间、温和而缓慢的改革后，慢慢松动。过去的她想要等待后者，可是现在的她，还能够等到自己身上的枷锁松弛的时候吗？或者，在那之前她已经死去……甚至在现在，她就已经可以说是社会性的死亡了。
“……我过去……”
她过去希望，不弄脏自己的手而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温和的改变，做她认为正义的、正确的事情，而正义又正确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和草菅人命联系在一起。
可是，她之所以漂亮干净，只是因为有人将沾满鲜血的事情为她做了。
她之所以可以在第五殿的制度内尝试改变秩序，其前提就是第五殿在光影城已经建立了秩序，而这个秩序，是许多被法律处决的犯人和在与其他国家冲突中保卫自身所带来的伤亡所奠基的。而之所以第五殿期待她的革新，无非是影灯逼迫的太紧，第五殿需要一个出路——而这份压力，不也是建立在第五殿的屠杀和影灯报复的血腥上的？
甚至，原本的她就不漂亮干净。
希望在秩序内革新，正如冻晓所说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放弃，只是放弃的东西不那么显而易见。这个选择，抛弃的是速度。避免了明面上的暴力，却让改变的时间被拉的更长些。而在这段时间中所造就的隐形杀戮未必会比直接暴力要少……多少混血儿会因此而胎死腹中？或者被抛弃而亡？被虐待而减寿？被轻视而生却如死？……只是，自己看不到那些人的哭啼□□，或者对光族而言，影灯的杀戮是更直接的威胁。
如今能够亲身体会这种慢慢磨刀的变化的滋味时，可儿才明白，自己所选择的意义。
这并不是说，她认为缓缓的改变是错的，影灯的暴力是正确的。
只是，她觉两者是等同的。两者的善与恶，功与罪，是等同的。不存在什么绝对的评价体系，能够在二者之间决定出一个更好的来。两者都将带来同样的痛苦和同样的收获。执行人都有着同样的罪过和功绩，革新和反抗同样伟大或者卑微，它们都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它们的成功带来功德，失败也会带来罪孽。或许唯一的差别仅仅在于如何去实施，这决定了成败，能够成功的做到其中之一的，不论如何都是伟大的。
于她，已经失败了一次了。
并且也不会因为她“不暴力”而使得这次失败有什么高尚之处。
她的初心仍然无法改变，她仍是喜欢用缓慢的方式改变，哪怕长痛、再长痛，哪怕这个长痛的对象也包括自己，也不要夺人性命、也不要将人们所生存的秩序颠覆到一个造成更大混乱的情况下。
在这个角度，可儿第一次——理解了影灯，也理解了自己。
从不理解不认同，到了理解不认同。
如果影灯真的赢了，创造了那个未来，可儿也会感谢他们。达成了同一个目标。在她的方法失败过后，用他们的方法去试一试。
但是，如果影灯输了，如果暴力的手段失败了。她能够选择的就只有这样忍耐下去了吗？
紧握着冰冷的中继器，可儿感到眼前逐渐迷蒙起来，被困意笼罩。
她强迫自己去想这个未来。
她还能够在哪里活下去？混血儿还有一个怎样的未来呢？还有哪一种方法可能帮到他们呢？就只能等待下一个自己出现，从第五殿的内部开始，让混血儿过上好的生活吗？或者期待杰儿先生他们？
异大陆的月光从窗子前慢慢升起，又慢慢升到头顶而从窗口消失。
已经很晚了。虽然必须要睡着，但是还是毫无睡意。
明天还要去帮助露芙王女，训练他们使用中继器。
如果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家乡，自己或许在“这里”也能生活吧。会中继器魔法的优势，传授给他们这些魔法，或者帮助处理魔物，换得安宁。
就像是影灯多年所做。
这也是混血儿能够选择的生活。因为在这里，混血儿受人尊敬，大家都非常喜爱。
“这里”不同于光族和暗族。
可儿突然从床上挺身而起。
——“可是，这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我想让你看到这个大陆。”
这是个影灯错过的答案。或者是个影灯没有选择的答案。
但是，这是可儿能够选择的答案。是不希望爆冲突的她，能够选择的答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影灯已经去检验他们的真理的回答了。而且，看起来即使是再早一些，可儿也无法阻挡在他们身前。就如也没有人能阻碍可儿去帮助温和派，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一样。他们一定会在未来，更远的未来，将自己的意志践行下去，直到再无人继承。
“可是……我可以做不同的事情。”
不论是哪一方赢得战争，她都能将这件事，将她的逻辑延续下去。
所以，为了这点，她需要帮助露芙公主。
在睡意袭来之前，可儿仿佛看见了冻晓在身前说：“我保证这是你可以接受的事情？”
她不仅能接受，而且需要。
头一次的，在异大陆做了个踏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