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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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上一次妖魔道大开,人间惨遭掠夺已有三百七十二年。
魔祸伊始,天界派来的援军节节败退,国教玄门一夕灭派,幻宗白氏封庄不出,昆仑紫薇道和北海剑宗等也先后沉寂。古老的修仙门派中唯有天机崖密宗于乱世中屹立不倒,传至今日,以掌门扶风圣君为,六位入室弟子皆是叫得上名号的大通灵师,风头之盛,四海之内皆有耳闻。
这些门派所修功法不同,出来的弟子称呼也不一样。
通灵师、幻术师、制器师、占星师、傀儡师……其中通灵师精通咒杀术法,行斩妖除魔之事,代表术士的最强力量。
密宗就是一个出通灵师的地方。
慕名前往密宗修行的人络绎不绝,可能留下来的却寥寥无几。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资质平庸的弟子自行离开,年底的法术考核也会淘汰一批,久而久之,来的人抵不上走的人多。
也正因如此,腊月刚到,天机崖就陷入了一片惨淡的愁云之中。
和我同期入门的弟子们临阵磨枪,经过了几晚上不眠不休的折磨,个个神情困顿,面上挂着倦意。可为了继续留下修行,没有人愿意落下早课。
我的日子更不好过,卧房打坐一夜,才踏进求思堂就遇上了劝退的队伍。
“这不是梨花师妹吗?这么早就来用功呀。听说你昨天在如意师叔的课上把《录神薄》一字不漏地默写了下来,想必今年的文试又要拿第一名了。”
为的是掌门的得意门生之一夏紫灵,据说她母亲是东海龙女,父亲是一名掌管潮汐的地仙,这在众多凡人弟子眼里是很高贵的血统。
夏紫灵继承了水族特有的肤色,晶莹剔透,海藻似的长饰以夜明珠串,眉间一道雪花型的白色印记,不但昭示身份,还衬得人清婉可怜。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她走到哪里都不乏簇拥者。
此时此刻,她穿着和我一样的蓝白色常服,迈开长腿往我面前一站。
我有点痛恨我的身高了。
我刚来密宗时,就听说过夏紫灵的辉煌身世,她是我师姐,我理当恭敬,但我没有点头哈腰的习惯,也从不向她请教问题衬托她的聪慧。她觉得我很不礼貌,没有敬畏之心,不止一次放话说要教训我,可不知怎么的,迟迟没敢动手,只是看我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去年的文试我压了她一头之后,她有了危机感,我们连面上的和睦都维持不了了。
虽然夏紫灵十分卖力地针对我,但是很遗憾,我没有闲情逸致去认真对待——私斗可是会降低掌门好感度的,太不明智。
“紫灵师姐言重,除了能背几本书,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说得也是。把书库的书都读完,不如会几手实用的法术。”退让不代表害怕,我演得太差,夏紫灵察觉到了敷衍之意,笑意森然。
她旁边的一位师弟接口道:“师姐,你这样说不好,明知道梨花师姐一直无法聚灵,连最初级的术法用起来都困难,还这样奚落她,她会伤心到连文试都挥失常的,那可是她唯一的长处。”
“早起用功是没错,常言道说笨鸟先飞嘛。不过对于你,梨花师妹,你更适合烂泥扶不上墙。”
“……”
看来夏紫灵笼络人心的功夫又上了一个台阶,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些人。
我淡淡道:“师姐教训得是,我这就去面壁思过。”
赶紧走吧,叽叽喳喳的真是惹人讨厌。可还没来得及绕道,夏紫灵就再次横在了面前,她刻意压低了身子在我耳边密语:“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蠢笨的人也不至于掌握不了聚灵术吧?我等着你拿出真本事呢,别到时候入室弟子当不了,反而被扫出师门。”
说着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入室弟子,能者居先,我相信师妹一定能顺利通过考试的!”
见她神情转换如此突兀,我不由得往身后看了看。
果然,甚少出晨功的三师兄唐九容从小道中走出来,看他一脸混沌不爽,众人忙不迭给他让道。
“三师兄早。”
一物降一物,夏紫灵遇到这位前途无量的师兄,脸上就只剩下激动的红晕了。
然而唐九容只是微微颔,便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那种不太把人当回事的态度,和夏紫灵倒有几分相似,但他自然得有点过头,我们也只能服气。
岂料他走到一半又退了回来,“梨花师妹是哪个?掌门让你去清心阁找他。”
密宗坐落在敖岸之东的青要山,经年云蒸霞蔚,清气弥漫,曾是天上诸君巡视人界的休憩之地,素有“密都”的美称。天机崖则位于青要山的主峰,绵延百里,瀑布环绕,山间的溪流银练一般地流过下方的落星坪,把修行的宫室分割成四个大小不一的建筑群。天气严寒的时候,滴水成冰,屋檐上悬挂着亮晶晶的冰锥,偶尔有引路鸟穿梭其间,出悦耳的鸣叫。
如果说落星坪堪称人间仙境,那么天机崖上方的凌虚境,就是真正的神仙府邸。
常开不败的花,温度适宜的暖风,以及梦里才会有的缱绻香气。
这样的地方,当然只有地位极高的弟子能出入。但也有例外,比如说摊上了事的我,会来领个罚什么的。
引路鸟把我带上凌虚境就拍拍翅膀飞走了,我抬头望了望只有两层楼的清心阁,没敢玩花样,老老实实地从楼梯爬上去。
“梨花来了。”
扶风掌门坐在层层挽起的华幔之间微笑。他披了一件宽大的黑色锦袍,冠歪向一边,面上永远是没有睡醒的表情。据说他修仙的动力之一就是大成之后可以长睡不醒,不用为饿死愁。后来他现密宗还需要他装点门面,只好认命地在世人面前扮演一个英俊而慈祥的老头。
他挥一挥衣袖命我坐下,让我不必紧张。
可我怎么能不紧张?如意师叔在他的下,活像个凶恶的门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比起掌门显得有多么少年老成,我还没问安,便阴森森地盯着我问:“和紫灵起争执了?”
我让他盯得不自在,起身辩解道:“师叔耳目清明,我们只是在晨习院偶遇。”
他冷哼道:“你们那点破事,还有我不知道的?第七位入室弟子的名分迟迟未定,所有人都盯着这次的年末比试,你又是个喜欢出风头的,紫灵肯定急了。”
“……”
这真有点冤枉。我敢说,整个密宗最想低调的人就是我了。他自己恫吓我们说默不出《录神薄》下场会很惨,我就实心眼的默了,谁知道其他人会交白卷。
比起知根知底的夏紫灵,我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人,他们有所偏袒也是人之常情。我木然道:“师叔不必试探我。梨花资质有限,自知能力不足,不敢在这件事上动脑筋。”
“哼,我料你没这本事。就算有人替你求情……”
掌门捻着一把白到扎眼的胡须打断他说道:“如意师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担心梨花的。”
望了一眼玉如意面无表情的僵尸脸,说实话,我没看出来他担心我。自从现我召唤出的三昧真火和蜡烛差不多,他就恨不得我早日滚蛋。虽说他对谁都是这么个调调,但我自入门以来,共计被罚打扫山道五十七次,有五十次都是拜他所赐。
否则我也不会每次见到他都很紧张。
“我是担心她不学无术,把密宗的名声给毁了。不信你问问,近来她的法术可有精进。”
该来的总会来,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掌门看着我叹气道:“你来密宗也有两年了,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看清一个人以后的造化。寄微师弟把你带回来时,我们都有重用你的想法,你悟性好又肯刻苦,若是指点得当,将来超过九容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惜啊,生就一副不能聚灵的躯壳,只怕是没有做通灵师的命。”
我一时无言以对。因为这不是我本来的命。
我曾经也会御剑飞行,呼风唤雨,若起狠,魔君在我面前也是要跪的。
可我为了逃离魔界,跳了沧溟之水。毒水腐蚀了我的筋脉。
身子里空荡荡的,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浪费了一瓶又一瓶合灵水,强行灌注灵力,但至多维持几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通灵师不能聚灵,再修行也是白搭,为仙为魔都是奢望。
掌门一番话和夏紫灵是一个意思,只不过稍微委婉些,说密宗的功法不适合我,我去别的地方学习,或可一日千里,出人头地。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
但密宗长期占据着天下第一宗派的位置,自然有其中的道理。如果它的大道功法都救不了我,我多半就只能当个废人。
我知道,修大道需要机缘,没有出众的天赋和坚定的心智是成不了的。可既然老天让我来到这里,我为什么不碰碰运气?
群魔当道,无处藏身。
我修大道便是为了远离魔道,修的好,总能给魔族添点恶心,如若不成,光凭密宗第一大宗的地位,也能保我一时性命无忧。
“正如掌门师兄所说,就算你其他条件再好,我们密宗也不会收留一个法术无能的人。想要在宗派中立足,只有靠自身实力。密宗为巩固地位,每年都会从天界的神殿中接受大量的降妖令牌,每一个令牌都代表着极其凶险的任务,如果处理不当,是会送命的。可以你的能力,要独自面对妖魔是不可能了,不但不可能,还会给同行的师兄弟拖后腿。”
如意师叔不知道,对我而言,密宗以外的地方才是真凶险。
我不死心道:“等我把伤养好,就可以聚灵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证明自己。”
“人生在世,证明自己的方法不止一个,御气通灵并非修仙的唯一途径。离开密宗,去学占卜、炼药、剑道,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你若想通了,愿意去什么地方,我便代掌门师兄写一封介绍信,看在密宗的面子上,他们不会不收留。”
玉如意如是总结。这对以严苛闻名的他来说,已经是和蔼的口气。
我不以为然地嘀咕着:“师叔急着送我走,莫非怕我一不小心考了第一,登堂入室……”
“一派胡言!”他气急败坏地用眼睛厉我。
我忙收敛了表情道:“那么梨花在此谢过师父和师叔的好意提点了,弟子会回去好好考虑的。”才怪,等我混过了法术考试,你们也拿我没办法,我非把死皮赖脸挥到极致不可。我深呼吸,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就要从清心阁退出去,却听外面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
“寄微师叔,掌门和如意师叔在阁楼上议事,您旅途劳顿,稍作休息再见也不迟……”
“什么?寄微师叔竟然回来了?”
“师叔师叔!你这么久都去哪了,我们成天对着玉如意的嘲讽脸,想死你老人家啦!你要再不回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师兄你小声点,嘲讽脸听到了你就死了!小师叔回来,姑娘们激动也就算了,你一个男人凑什么热闹?嘿嘿,小师叔别理他,你还是上我那喝口茶吧!”
“……”
在一片说笑声中,男人温暖的声音像夏夜里恬淡的清风。“哦?我听说你们年底要还债,专程来督促你们的,套近乎没用。”
我打开门,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那个出众挺拔的身影。
他的冠比离开时梳得高了些,青白玉髓穿过束起的长,一根湛蓝淬金的丝带在间若隐若现。凌虚境的熏风吹起他天水碧色的袖口,如同古朴的青鸟翩然起舞。刺目的阳光照着那令满天飞英暗淡无色的俊逸面容,一双细长的美目笑成两弯月芽,七分狡黠三分温柔。他撇下其他人独自上了清心阁,直到有道阴影挡住了眼前的太阳,我才惊喜地叫道:“小师叔!”
曲寄微略略失神,回了我一礼,匆忙地与我擦身而过。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我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是不是和唐九容一样,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