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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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徐乃锦面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双亲对这门亲事百般反对。老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犹在耳边:“乃锦,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将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自从听说你和蒋孝文在美国拍拖,我们就每日忧虑。担心你因为年轻一步走错,将来就后悔莫及了!”就连一向开明的母亲,这次也表现出反对的态度。她认为婚姻的双方应门当户对,徐家不想高攀蒋家这个高高在上的门庭。
徐学文为什么对徐乃锦与蒋孝文的拍拖“每日忧虑”呢?在徐学文看来,蒋孝文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因为蒋家的荫庇横行无忌,他怎么甘心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呢。除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私情以外,大概还包含政治因素在内。中国的官场文化讲究站队和班底,如果站到了正确的队伍,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站错队,获得翻身的机会便很难了。而徐学文与哥哥徐学禹皆站错了队,他们算是陈仪的嫡系,当陈仪被蒋介石以“通匪”之名枪决之后,他的嫡系便在官场上基本失势,徐学文兄弟从此再没有受到重用。官场上的郁郁不得志也是徐学文反对女儿与蒋孝文交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徐志摩说:“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记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徐志摩爱林徽因,是义无反顾、无怨无悔的执着。徐乃锦爱蒋孝文亦是如此,她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向往着蒋孝文那一点光和热,飞蛾不知道,它终将粉身碎骨,化为灰烬。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深陷爱情沼泽的徐乃锦如何能听得进父母的苦心规劝。她不是柔弱的千金,惯于甘心命运的摆布,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年轻的徐乃锦认为“谁家少年不风流”,她对自己的外貌与才情自恃甚高,对收服蒋孝文这个情场浪子有信心;何况蒋孝文在美国留学的这一段时间里,已经改变了他花花公子的形象,走出了父辈的绿荫;而且蒋孝文十分聪明,只要他肯花一点心思在学业上,一定能取得不俗的成绩。
这便是徐乃锦寄情蒋孝文的重要原因。年轻的徐乃锦天真地认为,自己这样一个楚楚佳人最终会赢得蒋孝文的真心。然而,她忽略了男人寻花问柳的劣根性。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朝代更替,哪一代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人”呢,然而能有几人集“三千宠爱在一身”?
爱情总是想象比现实美丽,相逢如是,告别亦如是。总以为爱得很深,很深,来日岁月,只不过很浅很浅。这只是红尘里平凡男女的爱情,如果女人爱上一个浪子呢?结局可以很痛很伤,也可以很美很甜。这样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无非是对女人做了两件事:超乎她想象的好和超乎她想象的坏。不幸的是,徐乃锦爱上的男人,属于后者。“浪子回头”,不过是无聊之人编织出来的神话。
真正的爱情不是男才女貌、惊天动地、生死不渝、轰轰烈烈,而是一杯粗茶、一碗淡饭,是在浅浅淡淡的生活中,一起度过的这一天、那一天。年轻的徐乃锦不明白,等她经历了生活的苦痛之后,却为时已晚。常常想,当月光的清辉洒满窗檐时,徐乃锦会不会望月长叹。床上的那个男子已不复往日的神彩,他眼窝深陷,脸颊瘦削得没有一点肉,曾经丰神如玉的男子已形容枯槁,他的脑海里,是否还存在前尘旧事的回忆?或是兄弟的把酒畅饮,或是人间的世情冷暖,抑或是粉黛胭脂的琴歌薄欢……徐父的阻挠并没有让二人退却,相反二人的心靠得更近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会将一切的坎坷视为坦途。二人的事情真正出现转机不是因为他们的坚持感动了父母,而是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蒋经国的到访。
徐家的庭院里,徐学文夫妻正在为女儿的婚事愁眉不展时,家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推门进来的,赫然是台北政界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蒋经国。蒋经国身上丝毫没有行政院长的架子,就像每一位平凡的父亲一样,身体微胖,脸上洋溢着和煦的微笑,手里提着一蓝水果,他仿佛没有看到徐氏夫妇脸上惊讶的表情,爽朗地大声笑道:“亲家,听人说您近来身染微恙,我特地赶到贵府探望,估计您不会不欢迎吧?”
蒋经国登门造访,使徐学文的心里卸下了对蒋家的敌意与防备,曾经因为拒婚那一点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徐学文终于赞同女儿嫁给蒋孝文。从此,这两个身在异国的鸳鸯再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了。
在徐乃锦大二的时候,两人结为夫妻,婚后不久既诞下女儿蒋友梅。至此,人生这场戏演到了高潮。既然有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戏里戏外,都是那么多含恨和不如意。然而,想要中途更改情节,已是难上加难,想要更换主角,更是不可能之事。无论这个过程中,有几家欢乐几家愁,也终究要坚持下去。黄阅在《折子戏》里面唱道: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
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如果人间失去脂粉的艳丽,
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
在剧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欢乐悲喜,如果人间失去多彩的面具,
是不是也会有人去留恋,去惋惜。
肩负着蒋家长媳和大嫂的双重角色,她全程参与了蒋家半个世纪以来的风雨历程,如在蒋家几位老人故去的场合下,在两蒋移灵与官方的协调中都能看到她的身影,蒋家的兄弟姐妹都视这个大嫂为主心骨。人们都以为徐乃锦活得光鲜而亮丽,只有她自己知道,活得多么劳累。她无心做戏里的花旦,却必须抹上油彩,戴上面具,时而是妻子,时而是母亲,时而是职业女强人,时而是蒋家代言人。其实,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过是想与丈夫和孩子吃一餐家常便饭,度过一个闲暇的周末,握着爱人的手不设防地睡去……这些,却成了此生难以实现的奢望。在无情的时光里,她一直背负着蒋家沉重的宿命。
生活也不全是苦涩寡汤,再灰暗的人生也会有一个角落被阳光照亮,那该是二人初回台湾的日子。
女儿蒋友梅是蒋家第四代的小公主,可谓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此时二人的事业也蒸蒸日上。蒋孝文在台湾电力公司桃园区管理处和国民党桃园县党部任职,所取得的业绩有目共睹,颇受好评。徐乃锦创立“台北女青年会”,这是一个公益性组织,在她的努力之下,“台北女青年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徐乃锦自己也担任“世界女青年会”执行委员。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他们也是一个“模范家庭”。哪知蒋孝文的积习不改,终日饮酒作乐,最终导致一病不起。关于他的病因,外面流传很多种说法,有的说他是因为私生活糜烂,得了梅毒;有人说他早就已经残废……种种流言莫衷一是。徐乃锦不但要照顾病榻上的丈夫,还要承受各种流言蜚语的中伤,这让一个弱女子情何以堪?
丈夫蒋孝文挣扎在生死边缘十八年以后,在1989年4月14日,因咽喉癌不治身亡。蒋孝文的一生,犹如一颗迷失的菩提,他在红尘走了一遭,留给亲人无尽的苦痛。人的一生犹如山间草木一样要经历枯荣,最后的结局都是归为尘土。无论有多少曾经的风流、曾经的爱恋、曾经的年华,到了死亡的一刻,都只能轻轻放手。死者会进入下一个轮回,生者的生活还得继续,若有一天他们相见,还会记得彼此相拥的温暖吗?然后,会不会互道一声轻柔的问候:“噢,原来你也在这里。”
徐乃锦拥有硕、博两个学位,精通四国语言,在音乐上也有极高的造诣。在蒋孝文的病情稳定期间,她还在“中视”担任过执行秘书一职,同时还制作“民谣世界”、“音乐一、二、三”两个音乐节目。为了爱情,她放弃了本应属于自己的精彩世界,而在蒋家活着一个别样人生。蒋孝章始终对自己当年撮合的行为不能释怀,她曾叹息着对徐乃锦说:“如果不是哥哥的病拖累了你,即便凭你本人的能力,也能在台湾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的!”
多少个午夜梦回,徐乃锦是否认真审视过自己来时的路。她当时爱上的,是一个叫蒋孝文的男子,还是异国他乡的寂寞?曾经的悸动已埋在岁月的荒芜中。
2005年8月20日,六十八岁的徐乃锦终于卸下了背负一生的重担,在台北和信治癌中心医院因再生不良型贫血引肺炎等并症病逝。
徐乃锦的美好,就像蚌体内的珍珠,是一生血与肉痛苦的凝聚。她与丈夫被共同安葬在台北县三芝乡龙岩白沙湾安乐园,在那里,徐乃锦遇到的,是否仍是那个星目剑眉的男子?是否还会与他重温昨日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