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伎泪,消魂独我情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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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儿……”庆安世轻晃我的肩,一颗泪珠落在我的脸颊,心神惝恍间,唯一清晰的温度。
“娘娘,你怎么了?”
“这分明是有人暗害,我们快去叫人!”小萼和小蕊急急奔了进来,庆安世连忙摇头让她们别嚷,又嘱咐她们回宫拿衣物、传车辇。
寂静的船舱独剩我们两人,森森冷风破窗而入,我惊得一阵缩瑟,庆安世轻抚我的手臂:“宜儿,别害怕,我在——”
周身皆是沁骨的寒意,我虚乏地躺在宫锦上根本动弹不了,淋漓的湖水将宫锦浸得如染血一般,庆安世望着我,凝结着泪水的眼睛变得有些朦胧。深冬寒夜,嘘气成云,眼前的薄烟似迷(幻)的白雾,我对视着他深邃的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喜袍在黑暗中愈加幽艳诡红,晕眩中我也不知是什么感想,仿佛有一缕怨魂在头顶叹息。初见刘骜那夜,他曾让我换上与嫁衣相仿的舞裙,可终究不是成亲之礼。册后大典固然隆重非常,但早已不是一心一意的欢喜。
“宜儿。”庆安世又柔声唤我,担忧地用手指按着我头上的几个穴位,想是怕我思绪涣散,乱了心智。
亦梦亦醒的胶着中,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明知庆安世的心意,却还默认和他做了知己,因他眉宇间的温和清润,更因为他眼中的落寞与纯粹,似从前的我。只是这段相识,会让我找回自己,还是让他迷失自己?
他衣襟前有一支红纱系成的吉祥如意结,被夜风拂的轻轻摇曳,宛若一朵在湖面上飘荡的玫瑰。是落魄的我么?我下意识地想攥在手心,却觉手臂一阵酸疼。庆安世见我目光所及,已经扯过那支如意结。
“咝——”一声,仿佛命运之线牵系,那支如意结已经散作一缕红纱。庆安世将那抹红纱遮住我的唇,我疑惑地抬眼,却坠入他眸中那片幻梦般的星空。他低头吻了下来,只一瞬,似梦蝶颤动的彩翼,又似骤雨过后的虹光……他唇间的温暖透过红纱漫延,将我的脸颊都熏红了,我愕然回神,想往后退,他倒也没再近一步,而是歉疚地望着我。
“你那日不是说要为我引梦么,这便是我想做的梦。”他梦呓般的轻叹着,起身走到窗边,脱下喜袍扔进湖中。镶金缀玉的喜袍像载满千情万怨的心,很快便沉进湖底,成了永远的秘密。
“你这样穿喜袍进宫,不怕被人说么?若是让主上知晓、”我思绪渐渐清明,开始犯愁眼前的麻烦。
“穿着喜服来见你,就好像、我娶的是你。”他转身去罩外裳,不再看我,我知道他也从梦中苏醒,若再看我一眼,这呓语便无法继续。
“可是你的娘子、”
“她在家被后母责难,日子并不好过。我已同她说好,此后我会以礼相待,虽不能让她欢心,但也好过从前在家受气。”话虽如此,他显然还是觉得懊恼,仿佛一脉清流被无端搅进黄沙,不复曾经的纯澈。
“你是不是来了许久……”我的声音愈说愈轻,似在回答自己,我已然猜到,他在不远处待了很久,陪着我黯然静坐、怅然而舞,直到突生变故,才慌忙赶来相救。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定是小萼和小蕊带人赶到了。
“你还是藏一藏吧,别惹不必要的麻烦。我走了之后就赶紧走,这船被动过手脚,等会别沉了、”
“嗯,你回去赶紧好生歇息。”庆安世朝我深点了个头,掩进了一旁的翡翠屏风,借着由远而近的烛光,我看到他袖口垂下的那缕红纱,他还攥在手中么?
小萼捧了驱寒安神的汤药让我喝了,小蕊为我笼上狐裘披风,扶着我上了车辇。可即便喝了安神汤,我依旧思绪万千,毫无睡意。
“娘娘,方才庆公子说怕暗算之人知道事情败露后继续下毒手,让我们别声张。这会我们平安回宫了,明日您定要禀告陛下严惩才是。”小蕊将我搀出浴(桶),见我闷闷不言,略为焦急地提醒道。
“算了,她们只在合宫舟上做手脚,定是难以染指椒房宫,我今后少出门就行了。”我身累更兼心累,反正刺骨的寒凉已经给我留下阴影,此后亦不会再登那艘船了。余生在椒房殿度过,妹妹、夫君、知己偶尔来看看我,也算是无憾的人生了吧。
我坐在熏笼旁,想快些把湿淋的长弄干,浅紫色的轻烟袅袅升起,朦胧中,我仿佛又回到了摇摇晃晃的船舱,那炙热如火、缱绻似酒的目光在身上流淌,脸颊莫名一阵烫,再抬头时,只见描金雕花镜上,自己的脸颊艳若桃花,菱唇更是红得像染了花魄胭脂一般。
心顿时狂跳起来,脑海中满是庆安世隔着红纱轻吻我的画面,这样、可是背叛了主上?
“娘娘,你还好吧?别是落水受惊,起热来。”小萼伸手探我的额头,唬了一跳:“我赶紧让人去宣太医。”
“不,你去请主上过来。”
“什么?”小萼讶然望着我,诧异我竟会如此任性:“娘娘,现下已是子夜,陛下早已就寝,这可如何使得?”
“主上定在少嫔馆吧,烦你跑一趟,就说我在等他。”
小萼见我如此,也只好纳罕着去了。
前后应该没有多久,只是我心绪紊乱、情思煎熬,遂觉度日如年般漫长。刘骜匆匆赶来,他髻有些凌乱,只在中衣上罩了件外袍,慌张地打量着我:“飞燕,你没事吧?”
我不说话,只扎进他怀里,他的怀抱依旧温热,却不如我身上的灼热,虽然难受,我还是紧紧攥着他不肯放手,我于迷乱中升起一缕恐惧,我害怕自己背叛他。
“飞燕,你额头好烫。”刘骜担忧地抱紧我:“快传太医来。”
“不,我心好乱,我找不到自己的心了。”我抓着刘骜的手臂,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主上,我要听你的心跳……”
*
我睁开沉重的眼,合德轻吁了口气:“姐姐,你可算醒了。”
“只是有些热,不妨事。”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还是牵起一阵疼痛,我才现自己穿着藕色纱衫,胳膊上被抹了药,隐约看见一片青紫,撞到栏杆时留下的淤青吧。小蕊用漆盘端了药过来,低头道:“娘娘,合宫舟的事情奴婢已经据实禀告了。”
“姐姐,这么紧要的事你也想瞒下来么,你若有什么差池,我可怎么办。”合德柳眉紧拧,怨怨地望着我:“究竟是谁使的坏,我绝不会放过。”
“好了,合德。不许生姐姐的气,我以后不去就是了。”
“我去让人把船给凿了。”刘骜满脸愠色,摔袖而去,原来他方才一直站在榻边。
“主上,就让它停在那吧。”我扶榻欲起,他忙示意我别乱动:“你好好歇息,其余的事我来处置。你知道,想害你的人,我怎么可能饶恕。”
“姐姐,头还晕么?喝了药再睡吧。”合德端起药碗,执着银匙一口一口地喂我,微甜的苦涩。
曹宫和另外几位女官进来行礼,说了一些筹备除夕年宴的事宜,我对这些素来没兴致,都是让她们按照过去的则例来办,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听完之后便让她们下去了。
“你留下。”谁知合德忽然抬了抬下颔,冷声道。
“昭仪叫我?”曹宫问道。
“你看着有些面生。”
“回昭仪,妾身是新晋的教习女官,上个月才来椒房殿。”
“叫什么名字?”合德继续喂我喝药,语气似乎漫不经心,但眼睛的余光却冷冷地落在曹宫身上。
“曹宫。”
“你方才,为何那般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