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草莽龙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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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栋小木屋,这一路行来,成是非现山谷中的村民们的房子大多都是这一样式,鲜有建造了两层以上的。
成是非走进屋内,现正堂的陈设十分简单,几把椅子,几张小凳,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了一个陶瓷制成的水壶,盖着几个砂杯。房间两侧,有着三个位置不一的木门,里面显然是卧室所在。与大门相对的地方有着一个小门,后面应该是烧火做饭的地方。
常云海为成是非倒了一杯凉茶,递到他手上道:’兄长稍待,待小弟将这两只野鸡料理了,你我好好喝上一杯。“
成是非想要帮忙,道:“贤弟,为兄行走江湖,也时常自己动手料理野味,待为兄帮你。“
常云海却摆手道:“岂能如此,兄长你远来是客,若是让你下厨,我老常岂非不懂礼数?”
说着不待成是非回答,便径直走去里间,显然是去里间的灶台上忙活去了。
成是非无奈之下,只得坐下来慢慢饮茶。
随着凉茶慢慢入肚,腹中传来一阵清凉之感,他只觉连日来不停饮酒导致昏沉沉的脑海更加清醒了一些。
经过这几天的颠肺流离,自暴自弃,他与常云海打了一架之后心中已然完全平静下来。
聪明豁达如他,既已早知自己与叶凌波完全没有可能,如今叶凌波的嫁人使得他彻底断绝了最后一点妄想。在心中撕心裂肺的痛过之后,终于还是看开了。
虽然那个翩然如仙的女子身影仍然无法忘怀,但是从此之后,自己却是再也不会主动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只会站在一旁默默地祝福着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只是,若然那世家子杨慎有朝一日敢有负于凌波,那么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他成是非也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正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听到有人声从外面传来:‘云海,我从京城回来了,这一次又考砸了,那些该死的世家“
成是非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儒衫的年轻男子从外面走进来,这人面目虽然不算英俊,脸部线条却颇为柔和,看着颇为顺眼,双眼湛然有神,一看即知是很有主见的人。
那人见到成是非,也有些吃惊,不由停止了口中的言语,向他拱手为礼,道:“这位兄台有礼,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我云海兄何在?”
成是非见到这人向自己行礼,他并不是狂妄之人,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还了一个江湖人的礼节,道:’兄台请了,在下成是非,受云海贤弟之邀来到这里做客,云海兄正在厨房忙活。“
那人失声道:“成是非?兄台莫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悲情剑’“
成是非的面上无悲无喜:“兄台过誉了,江湖上的朋友抬爱,确曾赠予在下我这么一个诨号。”
那人脸上隐隐有着钦佩之色:“成兄行走江湖,武功高强嫉恶如仇,听闻曾多次铲奸除恶,又不慕强权,多次拒绝门阀世家的招揽,不为名利与富贵折腰,素来令在下所佩服。”
成是非摇摇头:“武功高强什么的,只是江湖上朋友抬爱,至于嫉恶如仇,实乃份所当为,不值一提。至于拒绝世家门阀,倒不是因为成某人真不喜名利,只是因为我实在野惯了,受不得太多的拘束。”
又道:“对了,成某失礼了,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见成是非少年便成名于世却丝毫不见自衿之色,又言语坦诚,丝毫不因谈及名利之事而言辞闪烁或者流露丝毫不屑之色,不由大起好感,道:“不敢当,在下是这里的村长之子,姓胡名太清。”
成是非道:“刚才听胡兄言道从京城回来,观胡兄打扮当是读书人无疑,莫非刚刚在京城参与过科举?”
杨慎与叶凌波成婚之前,京城长安刚刚举行了三年一次的会试,所以成是非才有此问。
胡太清道:‘兄长所言无误。“
他见成是非为人坦诚磊落,心中折服,便不自觉的以大哥相称。
继而又出一声苦笑:’却是不曾得中,让大哥见笑了。“
成是非不以为意道:“当今天下,寒门子弟出头极为不易,虽有科举之途,却大多被世家门阀所把持,兄弟即便有才,只怕也很难考中。”
胡太清有些愤懑道:‘奸臣当道,世家弄权,我等寒门子弟有心报国却苦无门径,世家门阀者,国之蠹虫也!“
成是非刚准备出言劝导几句,却听见正屋后面传来一个呵呵笑着的声音:’老胡你好大的怨气,却也不怕让常家哥哥笑话!“
语声犹在,成是非两人两人鼻尖便闻到了一阵肉香味,却见常云海一手端着一个大盆子,一手提着一坛子酒,呵呵笑着走了进来。
胡太清佯怒道:‘好你个常云海,我落榜回家,你不仅不曾出言安慰,反而笑话于我,这是何道理!“
常云海笑而不语,他知道胡太清既然有心情向旁人抱怨,便是对落榜之事已经不再介怀。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他这位儿时伙伴名落孙山,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早该习惯了才对。
他来到桌前,成是非两人方才现,盆中除了一大碗鸡肉之外,还有两碟小菜,菜色鲜亮,还有热气冒出,显然是常云海刚刚炒的。
他又从盆中拿出三副碗筷,三个大海碗,显然连胡太清的那一份都早已准备好了。
原来他内功深厚,胡太清的到来以及适才成是非与胡太清的交谈声他在厨房中均听得清清楚楚。
常云海身为主人,为三人的海碗中都斟满酒,先对胡太清道:“老胡,成大哥乃是我偶然结识的朋友,他豪气磊落,,我与他实是一见如故。”
继而又对成是非言道:“兄长原来是这世间大名鼎鼎的人物,小弟我倒是有眼不识泰山,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成是非的来历,他适才在灶台前听得清清楚楚。
成是非摇摇头道:“虚名而已,顶的甚用,真正遇见了自己抗拒不了的存在,这一身虚名半分用途也没有。”
常云海听见这话,察觉到成是非似乎有什么难言之事,不由问道:“兄长可有什么难为之事?不妨说出来让小弟与老胡听听,即使我们帮不上忙,兄长你也可稍解心中抑郁。”
成是非的确也有着倾诉的愿望,他与常云海一见如故,觉得胡太清也非什么小人之流,都是值得交流的人物,便将自己苦恋叶凌波的经历娓娓道来。
从二人于华山相遇,自己对其惊为天人,到表白被拒,黯然而走,再到最后在京城听闻叶凌波的婚讯而拦阻杨慎的迎亲队伍,这些事均无有遗漏的说了出来。
这一倾诉,便是整整一盏茶的时光。说完之后,成是非竟然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神清气爽的感觉。
有些难过的事情与朋友分享之后,确实有助于舒缓心绪。
胡太清一声长叹道:“这些门阀世家,即使表面上会拉拢似成兄你这等才华横溢的人,实际上只是存了利用与施舍的念头,根本没真正将我们放在眼里。“
说着他恨恨的一捶桌面:’这帮只会剥削民脂民膏的蠹虫,迟早也会死在他们的贪婪上。“
成是非微微摇头:‘埋怨别人又有何益处?终究是成某人实力不够,若是我有当今少林方丈智清大师一般的实力,杨家如何敢视我如无物?“
少林方丈智清大师乃是当世三位武道大宗师之一,与大草原“矛神”呼图山,“玉箫仙子”萧女史并称于世。
常云海淡淡道:“老胡你与兄长既然觉得世家门阀为祸甚大,可有想着去改变这一现象吗?”
胡太清丧气道:“谈何容易,门阀世家若是这么好打倒,当今陛下早就做到了。”
他说的没错,论及对世家与门阀的戒备,当今世上是无人比皇帝李世民更甚。门阀世家便是一群依附在皇权之上吸食天下百姓血液的蚂蟥。他们一日不除,皇帝统治的江山便要多受一日的荼毒。
但是早在前朝之时,门阀世家便是能够与帝王共治天下的超然存在,蒙元时期虽然多受打压,却也并未被灭亡,本朝立国之后,短短百年时间他们便元气尽复,而今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天下官员,十之**都出自世家门阀,寒门子弟者屈指可数。任凭历代李家皇帝使尽手段,都只能延缓而无法彻底改变国朝逐渐被他们蚕食的趋势。
常云海的话语掷地有声:“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这世间许多事情之所以被人们认为无法办到,并不是真的没有办到的可能,只是人们往往会畏难而不去采取行动而已。“
他说这一番话时,表情极为平淡,但是言语中隐隐透露的想法却是令人震撼。
常云海说出这样一番话,着实需要莫大的勇气。
胡太清大惊失色道:“云海你不是认真的吧?真想去做?”
成是非目射奇光:’贤弟竟有这等大志吗?为兄惭愧,也好生佩服!“
常云海却突然苦笑道:“兄长过誉了,小弟其实也知道,这只怕只是小弟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想要做到这一点,在这太平盛世,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胡太清哈哈大笑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有想法,没有什么事是一定办不到的。云海你有这种想法,若是将来想要去做,我胡某人必然全力支持你。'
常云海心中泛起感动,想要动摇门阀世家统治的局面,在常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胡云海竟然毫不思索的便想要助他一臂之力,这等高情厚谊,实在让他不知如何说好。
他呵呵一笑,洒然道:”我们目前仍然只是自说自话罢了,只要天下仍然太平,门阀贵族的统治只怕谁也无法动摇。“
成是非虎目射出逼人至极的精芒,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若是天下不太平了呢?”
常云海两人心中剧震。
胡太清的声音有些嘶哑:“兄长何出此言?”
窗外明明还是大白天,可是他却有着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若是天下不太平了,那
成是非声音低沉,缓缓开口道:“两位贤弟有所不知,为兄自出道江湖以来,这六年间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所见所闻,着实触目惊心!这世间根本不是官府所宣传的那样还是太平盛世。百姓早已贫苦无比,天下流民四起,民不聊生,只要有一点火星,这世间便有可能生莫大的震荡,江山社稷,旦夕之间便有可能倾覆。”
最后一番话还未说完,胡太清心便突然蹿起,步履极快的跑到门口,他东张西望一阵,然后才大松了一口气般,慢慢走回来。
成是非说的这番话,若是被外人听去,三人均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所以也怪不得他如此谨慎。
常云海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老胡你不用担心,以我和成大哥的功力,若是有人在外偷听,除非功力远在我等之上,否则根本满不了我们。若是真能将我们瞒过,那么那人必将恐怖至难以形容的地步,要取我等性命只在反掌之间,怎么小心谨慎都没用。“
胡太清苦笑道:“太紧张了,这话题令我头晕目眩。”
常云海哈哈一笑:‘老胡你平日里常自夸虽为文弱书生,胆气却绝不在我这武夫之下,这会儿怎么就怂了?“
胡太清苦笑一声,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抄家灭族之事,他着实不敢有丝毫大意。
成是非突然道:“今日得见二位贤弟,云海你外粗内细,豪气干云,胡贤弟虽是文弱书生,却也不失男儿肝胆气概,成某与你们一见如故,愿与你们结为异性兄弟,二位以为如何?”
常云海二人闻之大喜,成是非乃是当世豪杰,闻名九州,能够认可他们,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与自豪的事,适才的相处也令两人感觉到他确实是一位光明磊落的真性情之人,两人又岂有不愿之理?
三人当即便各自端起一碗酒,在这房中相对而跪,皆朗声道:“我成是非(常云海、胡太清)愿结为异性兄弟,从此祸福同享,不求同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完誓言,三人一碰杯,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起头来,相视一笑。兄弟情谊,皆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