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排忧还需梦中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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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公子见他紧张,便笑道:“我又不是妖怪,你怕什么?”
梁翊见他随和,便不那么紧绷着了,他在凳子上坐好,说道:“给我来一壶金骏眉吧!”
那公子拿了茶壶,又从橱柜中拿了一个白色药包,走到他面前,将药包打开,原来是几片参片。迎着梁翊不解的眼神,那公子笑着说:“你面颊潮红,又时不时咳嗽几声,想必是肺不好。所以说,别喝茶了,我用参片给你泡点水喝吧。”
梁翊没想到会遇到如此体贴的老板,他点了点头,心情更加放松。这个茶棚跟别处不同,柜台上放着各种茶桶,小标签上贴着茶叶的名字。四个书柜分别贴着东西两边的墙,整齐地立在那里。梁翊打量完,才回过头来说道:“这真是个雅致的好地方,不过,怎么没有客人?”
公子用温水冲了参片,倒了一杯,递到梁翊面前,说道:“我又不以卖茶为生,只是路过这里,不在乎有没有客人。况且,我只想跟有缘人聊两句,话不投机的人,我应付不来,也无话可说。”
没想到他倒是个清高的人!梁翊好奇地问道:“那公子如何得知我是有缘人呢?”
公子浅浅一笑:“说实话,若非有缘人,找不到这家茶馆。”
公子指了指外面的杏帘,梁翊才看到上面写着“缘起”两个字。外面依旧是蓝宝石般的天色,岚霭在空气中飘荡,仿佛在无穷无尽的虚空里,这茶馆是唯一存在的实物。梁翊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可他并不害怕。就像上次在长垣谷梦到父亲一样,他只是觉得莫名感伤。
这位公子泡的参水清甜甘洌,盖住了参片的苦味。一口下去,心肺像被洗过一样,十分滋润。梁翊忍不住称赞道:“好喝!”
公子笑道:“难得有缘,那就多喝一些再走。”
梁翊又喝了几杯,才问道:“公子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公子又指了指杏帘上的“缘起”二字,说道:“有缘才能相会,名字又有什么重要的?”
梁翊暗暗佩服他洒脱,又问道:“可我好奇公子的身份,不知你可否告知?”
公子低头浅笑,说道:“‘平生忆念消磨尽,昨夜因何入梦来?’”
“嗯?”梁翊听糊涂了,不解地问:“公子这两句话是说我吗?”
“当然。我无名无姓,只是一缕魂魄。你耗尽平生想念,我才会入你梦中。”
梁翊又惊又喜,喊道:“莫非,你是哥哥?”
那公子摇了摇头,说道:“前尘往事我已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你所说的哥哥。我只是出现在你梦中,听你说一段尘事。”
梁翊重新审视他的脸庞,又在回忆中搜寻哥哥的模样。或许是在梦中,那人的轮廓突然模糊起来。梁翊担心他要走,便急忙说道:“我是有一桩烦心事,还望公子指点一二。”
“指点谈不上,只不过你说完之后,或许会轻松很多。”
“嗯。”梁翊点点头,捋了捋思路,打开了话匣子:“小时候,我有两个异姓哥哥,他们都是皇子,都待我极好,暂且叫他们二哥、三哥吧!二哥跟我亲哥是生死之交,在我家破人亡之后,他像亲兄长一样将我抚养成人。哪怕在我长大成人之后,他也处处维护我,生怕我受一点伤。但是,他的心思一直很重,很多事情埋在心底,不肯告诉别人。有时候他瞒着我,我会感到受伤;但是一想,他或许只是为了保护我,出事的时候不连累我,才做这样的选择吧!”
“三哥自幼豪迈不羁,一直有仗剑天涯的侠客梦,可他受人摆布,抢走了二哥的皇位。出于种种原因,我现在在他身边当差。他一向天真烂漫,待人真诚,若他不当君主,肯定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可他这个皇帝当得不怎么样,二哥还一心想把皇位抢回来,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公子听完,问道:“那我问你,在这两个哥哥中间,你跟谁在一起更开心一些?”
梁翊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犯难地想了半天,说道:“重要的事情,二哥不让我参与,我无忧无虑,但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三哥虽能力一般,但他很重用我。在他身边要出生入死,虽然很辛苦,但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公子站了起来,思忖道:“若不受重用,或许有三个原因。第一,能力不够,无法被人重用;第二,用人之人能预知危险,故意将珍爱之人排除在外;第三…”
公子打住了话尾,梁翊补充道:“不被信任?”
公子微笑着说:“不要妄自揣测。”
梁翊心凉了半截,瘫坐在了椅子上。那公子又问道:“你只考虑这两个哥哥争天下,没有考虑自己的职责吗?”
梁翊又想了片刻,才说道:“实不相瞒,我叫梁翊,字辅明。父母为我起这个名字,自然希望我能成为明君之臣,辅助明主治理天下。我本无多少雄心壮志,但作为臣子,我明白了自己的职责。所以,我胸中也有抱负。”
“如此甚好。只要你有了匡扶明主的信念,这个明主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公子在屋里踱步,不紧不慢地说:“翻看史书,会看到很多明君变昏君的例子;而昏君愤图强,重振朝纲的例子,同样不再少数。人都是会变的,你会辅佐哪种君主,真的不好说。”
公子一席话,梁翊如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他一直拘泥于兄弟情分,却忘了明君、昏君之分,忘了自己的责任。如公子所言,只要自己能辅佐一位明君,管他是谁呢?无论什么情况,只要他恪守了自己的职责,对得起君主,无愧于苍生,不忘心中道义,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冲着公子行了一礼,真挚地说:“多谢公子提点,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公子走到书柜前,随手翻开一本书,说道:“你不要多想别人,多问问自己的心。‘一念开明,反身而成’。”
“一念开明,反身而成。”梁翊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摸了摸胸口,说道:“只要此心向明!”
公子欣慰地笑了笑:“你有如此感悟,也不负相识这一场了。你该走了,我也要走了。”
“公子可有归处?”
门外的岚霭渐渐消散,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公子眯缝着眼睛,迎着缕缕晨光,说道:“一缕孤魂而已,无处可依,只是在几个地方来来往往。”
“请问,是哪几个地方呢?”
梁翊不怕失礼,非要问到底,公子无奈地笑笑,说道:“你这不依不饶的脾气,我好生熟悉。我去过京城的深宅大院,去过阴森可怖的刑堂牢房,去过野草丛生的乱坟岗,似乎,现在正在去余海的路上…”
“余…余海?”梁翊望着那越来越模糊的脸庞,突然泪流满面,追问道:“阁下可是余海金氏?”
“前尘往事成云烟,莫要再问了…”
公子大笑了几声,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梁翊追出去,在林子里声嘶力竭地喊了好几声“哥”,也不见他的踪影。他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可哪怕在梦中,他也想跟哥哥相聚片刻,所以他不愿醒来。
他强迫自己的意念留在那片树林,尽管那间“缘起”茶馆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哥哥的笑声还回荡在那里。他突然又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还没见到人,那声音便传了过来:“翊哥哥,你怎么还不回京城啊?”
迎着红彤彤的朝阳,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梁翊用手挡住阳光,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黄丫头?”
“翊哥哥,你让我等得好苦!”黄珊珊也不走过来,就站在那片日光里,香甜地吃着糖葫芦。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梁翊深感不安,不知道她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啊,反正我想你,就来看你了。翊哥哥,你要快点回京城,嫂嫂还在等你呢!”黄珊珊吃完最后一个山楂,顺手将竹签折成了两半,她笑嘻嘻地说:“我还要去富川,先不跟你说啦。翊哥哥,再见!”
梁翊是被曹辉给摇醒的,他醒来后才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浑身虚汗,气都喘不过来。曹辉给他递了一杯水,担忧地说:“梁将军,你又做噩梦了?”
梁翊虚脱地点点头,说道:“是不是我在梦里喊什么了?”
“是,你一会儿喊哥,一会儿喊珊珊。”曹辉顿了顿,说道:“将军,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这一路上都在做噩梦。”
梁翊还沉浸在梦境中,愣愣地问道:“曹大哥,我想问你,如果你在梦里梦到了故人,他们会跟你说话吗?”
曹辉摇了摇头:“一般不会主动说的。听老人说,那边也有那边的规矩,在我们认出来之前,他们不能说什么。”
梁翊懊恼地说:“这便是了。可惜我跟哥哥分开太久,居然都忘了他的模样了,真是该死。”
“您是梦到梁大公子了吗?”
梁翊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问道:“外面的路都修好了吗?”
“还没有,不过从一个时辰之前,就修得特别顺利了。”
“那就好。”
梁翊点点头,还在为刚才的梦伤神—哥哥也就罢了,难道黄珊珊也有危险?不会的,她住在自己家里,如果有什么事,映花不可能不告诉自己。可刚才那梦实在太逼真,他第一次觉得黄珊珊那么遥远,远得让他害怕。
帐外战马嘶鸣,梁翊以为风遥来了,正在头疼,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禄喜。
禄喜穿着黑色的斗篷,风尘仆仆。他让梁翊屏退众人,将一张布条递给他。梁翊一眼便认出了赵佑真的字迹,上面只简单地写了几个字:“朕在苍葭山,恐有不测,速来救驾。”
梁翊急忙收起布条,问道:“禄公公,皇上有危险?”
禄喜谨慎地说:“太后怕是要做困兽之斗,您回去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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