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归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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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压压的人头。
一眼望去,四周都望不到边,全部是人,所有人都看着前方那名骑着高头骏马穿着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青瓷视线远眺,少卿离的太远,青瓷只能隐隐看到他头盔红色的璎高高竖起,那抹红色,是最耀眼的红。
满城空巷只为迎接你,少卿,你开心吗?
眼中浮起的点点的骄傲和愉悦在看到皇上旁边人时顿住了。
公子湛清淡如兰,平时也喜好素色衣袍,今日却罕见的穿了一身黑色,远远的看不见神色,只觉那抹黑色和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那样寂寥,离去几个月,他清瘦了不止一分。青瓷的指尖强烈的颤抖起来,无力到抓不住车帘。
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车厢中细碎的呜咽被嘈杂的人声盖住。
边关是肃杀,京城就是顶顶富贵之地。今日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出来迎接这位少年将军。他是将军,他更是现在还未婚配的三皇子,他又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又有如此的战功,只要不做那谋反之事,亲王之位是跑不了的。
这件事大家都明白,所以,出现了很多华盖璎顶的软娇,更有胆子大的,直接戴了帷帽下了软轿或是马车,俏生生的立在旁边。
边关是肃杀之地,京城就是顶顶的富贵之地。昙花直接被这么给晃花了眼,那边的人头涌动,这边的鼓乐齐鸣,哪里都瞧不过来。可瞧着瞧着就觉得不对劲了,眼神死死的看着那些明明是寒冬还是细细腰身的贵女们。
哼,肤色这么黑还戴红色的帷帽!
还有那个,你垫什么脚,你垫脚将军也不会瞧你的!
昙花重重的哼了一口气,将军是姑娘的,你们殷勤什么!气鼓鼓的爬回马车要跟青瓷告状,我们姑娘可是为了将军去了边关的,你们都没戏!可刚上马车,视线扫到青瓷,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关车门的动作也尽量轻柔不发出一点声响。
青瓷斜斜的靠在车厢的金丝软枕上,脸隐于暗处,闭眼,似是睡去了。头歪在车厢上,因为来回奔波瘦了几分的下巴越发的明显,昙花小心的给青瓷的膝上盖上薄毯,一边想着姑娘这才是大气呢,旁人激动的这个模样,她竟能睡去了。
一边又想着该给姑娘好好补补,太瘦了些……
三皇子随着皇上太子殿下回宫,人群也跟着他们的步伐慢慢往回走,军队后面跟着的车队们也跟着缓缓进城,进城后青瓷的马车左拐右拐离开了车队汇进了人流,然后又朝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因着城门处人太多,季瑶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老夫人就拘着她在家里等着,现在爷孙两眼巴巴的站在门口,垫着脚尖望向来路,等马车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时,两人的眼睛都亮了,齐齐上前迎了几步。
马车刚刚停稳,昙花正要伸手叫青瓷呢,谁料青瓷已经自己睁开了眼,双眼微微泛红,却不似刚醒时的模样,因为没有半分混沌,这怎么像哭过的?
老夫人和季瑶已经急急拉开了车门。
“还知道回来,走的时候竟都不告诉我!”
老夫人怒骂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姐姐,瑶瑶好想你!”
季瑶仗着年纪小身体轻便,直接爬上了马车一股脑的扑在了青瓷怀里。青瓷起身的动作差点被她又给冲了回去,伸手拍着季瑶的后背却没说话,只是望向了老夫人,眼中既有期盼,又有等待宣判结果的寂然。
老夫人满腔的怒火就这么消失在了青瓷的眼里。
看着青瓷疲惫的脸,扭头,避开她的眼神。
青瓷只觉得头晕晕的,大脑一瞬间空白,好一会才缓过来,脸直接白成了纸。
让季瑶带着昙花下去安置,现在只有青瓷和老夫人站在院中,青瓷沉默许久,声音沙哑几不可闻,“孩子呢?”
青釉用生命去换的孩子,活着吗?
老夫人眨了眨浑浊的双眼,上前拉着青瓷的手,轻声道:“你刚回来,先歇歇罢?”这样逃避的话,让青瓷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着那句话远去了,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就倒了下去,还好老夫人一直防着呢,连忙把人给抓住了!
看着青瓷青白如灰的脸,纵使过了几个月,老夫人心中的悲怄还是散不下去。
抱着青瓷,哭音颤抖,“你妹妹走了,你更要好好的活着,祖母不能再失去你了,青瓷……”
青瓷无言的靠在老夫人怀里,双眼圆睁空洞。
青瓷站在小院后山的一处山坳里,积雪将周围一片都染成了雪白,只余雾凇隐隐的绿色从间隙中露出来,青瓷垂眼看着眼前的青色石碑,上面一个字也无,没有刻名字的孤坟,青瓷就葬在这里。
垂眼从坟前的香烛灰烬扫过,然后停在了后面那个凸起的土包。
青瓷在里面。
死的时候疼吗?舍不得吗?是难过,还是笑着离去的?
有恨姐姐不在你身边吗?
寒冬凛冽,落雪无情,青瓷拒绝了老夫人的陪伴,站在孤坟前雪地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头顶柳絮一片白,眉梢眼睫也染上了落雪。寂静中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青瓷没有回头,依旧无言的看着前方。
公子玉已换下了盔甲头盔,素来喜好黑色的他,这次竟换上了一身白衣,宽大的袖袍似乎和周围的白色融为了一体,只有他依旧精致冷然的眉眼清晰。走到青瓷身边站定,侧头,看向了青瓷。
青瓷半垂着眼帘,眼神空洞,唇色发白,不知道发呆了多久。
公子玉收回视线,看前了眼前的新坟。
“是青釉自己要求的不发丧事。”
听到青釉的名字,青瓷眼睛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抬头,清醒又茫然的看着公子玉。公子玉侧首,伸手将青瓷眉梢的白雪拂了下去,“她说姐姐没有死,哪来的丧事,死的是谢青釉,不是谢青瓷。”
“亏欠姐姐太多,临死了总算能还上几分。”
青瓷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到风一吹就散了。
“死因是什么?”
公子玉道:“难产,胎儿窒息死于腹中。”
胎儿窒息死在腹中?可惜了阿,你娘拼了命还是没能还出你的出生,你和这个世界,是无缘罢,就差一点了,老天爷也不许你出来看一眼,青瓷在心里淡淡的想,心口在钝钝的痛,像是谁把自己的心口当磨刀石了一般,一下又一下。
可是,哭不出来。
一点都哭不出来,眼睛很干,干到有些发疼。
既难受又是解脱的感觉。青釉做了她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不是幼时祖父祖母告诫她的不准出门,不是自己跟他说不要情绪激动,她总是那么乖巧听话,现在她自己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该为她高兴的。
是的,该为她高兴的,她不用再委曲求全,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拖着孱弱却必须要微笑的身子,青釉,姐姐该为你高兴的,你这么好,一定可以入轮回,来生投个好人家,有疼爱你的父母兄妹,你可以肆意在阳光下奔跑嘻戏。
对,好人都是有福报的,你这么乖巧,来生一定可以顺遂一生。
恩,姐姐该为你高兴的。
青瓷眼中泛起突兀的笑意,在她苍白的脸上格格不入,她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要上扬嘴角,可是站的太久了,脸都僵硬了,动了几次好像都不行。眼中突兀的笑意一点又一点的慢慢沉了下去,缓缓落入死寂中。
公子玉一直冷着眉眼看着青瓷,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一分一毫,见她眼中慢慢被死寂堆满,只剩半分生气的时候忽得伸手。
青瓷骤然回神,愕然的看着自己被少卿抓着手腕,而自己则是拿着匕首抵着他的心口?
这是怎么回事?
青瓷不安的挣扎,可抓着青瓷手腕的手如钢筋般,任凭青瓷怎么动匕首抵在公子玉的心口上。
“你在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青瓷慌了。
公子玉稳稳的抓着青瓷的手,脸色依旧平静,似乎被人拿匕首指着心口的不是他。眉目平静,声音更是静到了极点。
“她是因为我而死的。”
青瓷挣扎的手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
公子玉神色不变,继续道:“是我的死讯刺激到了她,她自责所以才动了胎气,阿姐出宫的时候,她就开始发作了,当晚就去了。”
走的那日青釉就去了?所以自己当时出宫时的心悸,是因为青釉那时候很痛苦吗?如果,如果自己执意回头看一眼,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青瓷虽然还看着公子玉,可脑中的思绪已经被这个占据了。
如果自己回头了,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疯长,手死死的握住匕首。
青瓷没有察觉,公子玉却感受的分明。他不仅没有退开,甚至握着青瓷的手让她将匕首往心口又送进去了几分。血很快就从白衣中渗透出来,比雪地红梅还要惹人注目。公子玉一声不吭,继续看着陷入茫然的青瓷。
“阿姐。”
清冷的声音在青瓷耳边响起。
顺着声音青瓷抬眸,眼里满满的自责,却在触及到他胸口那抹鲜红的时候怔住了。
自己伤了少卿?
这个想法让青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握着匕首的手极力的挣扎起来,可是没用,少年紧紧握着她的手,挣不开也松不了匕首,你来我往间匕首又深入了几分,鲜血渗透的很快,胸膛都染红了。
公子玉紧绷着脸颊,他本就是旧伤未愈,又赶军一个月回到京城,现在又来这一遭,浑身都已雪白,除了眉眼,其他都是苍白。可他黑到极致的双眸定定的看着青瓷,脸上的苍白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眼中的执拗。
“她因我而死,我用这条命还了她,阿姐可满意?”
一边说一边按着青瓷的手往里推。
血越渗越多,公子玉的脸越白,青瓷眼中的惊恐就越多,最后只剩一片鲜红。
“你在说什么,青釉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拿命赔她!”
看着公子玉的伤口,青瓷怕他误解,连忙道:“我刚才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不需要你赔命。”
公子玉纹丝不动,黑眸冷到了极点。
“赔不赔命有什么关系,死在阿姐前头就好了。”
青瓷动作再一次顿住,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公子玉勾了勾嘴角,缓缓弯身,直视青瓷惊愕的双眼,平静的咄咄逼人。“不是吗,阿姐心中都想随着青釉去了,阿姐若是去了,我一个人独留在这又有什么趣儿?”
青瓷木然的看着他的唇瓣一开一合,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不想再追着阿姐了,我也不想总是一个人被留下来,我先走一步,阿姐还会念着我,还会觉得对不起我,这次,换阿姐来追我好不好?”
话音刚落,手中猛的用力,狠狠的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阿!”
匕首刺入胸口,伴随着是入肉的痛也青瓷崩溃的尖叫!
“我没有想随着青釉去,我只是太难过了,我真的没有动过死念,你信我!”
或许是因为刀入身,公子玉这次无力再禁锢住青瓷的手了,青瓷慌忙拿手帕摁住公子玉的胸口,满目仓皇,“我已经失去青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少卿,我真的没有想过下去陪青釉,真的没有!”
公子玉没有回话,半阖着眼帘,额发散在眉间,似是要昏睡过去了。
青瓷吃力的抱着公子玉,现在该怎么办?这里离宅子有些远,背不回去,又不能把人放在这样冰凉的雪地里!好在青瓷刚才那声崩溃的尖叫惊动了原本在另外一头的甲一,过来查看情况。
见到两人的模样,缓慢的步伐一下子加快,几步就到了两人的面前。
几乎在甲一刚伸手扶着公子玉的时候,公子玉的手臂就动了动,挣开了青瓷的手。伤口这样重,甲一甚至都没跟青瓷说话,直接背着公子玉往山下狂奔。
青瓷的手还僵在半空,手心还留有公子玉隐隐的体温。
他,不想理会自己了吗?
从边关再遇直到刚才,自己和他,都默契的没有提三年前的事情,自己是愧疚不敢提,而他是因为什么没有提,现在终于知道了。因为伤口太深,所以不再相信自己了,直接采取极端的方式,对吗?
青瓷回身,看着被积雪堆了一层的墓碑。
青釉,姐姐应该怎么做,才能走出伤心,才能,重新让少卿再次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