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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别是娇酣颜色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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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落座,阮明婵心不在焉,看着满桌佳肴,只用牙齿轻轻咬着筷尖,过了许久,才稍微吃了点作为茶食的樱桃,听兄长他们谈话。

她听明白了些许,原来方才那少年是圣上三郎,英王穆元礼,但他并非已故懿德皇后所出,母亲只是小小的五品才人。安业帝与懿德皇后伉俪情深,怀有三子,痛失其二,自然对嫡子穆元酂疼爱有加,没有按祖制立作为长子的穆元礼为太子,反而力排众议,让幼子取而代之。

当时朝野上下,以时任左仆射的宰相裴忠这一股庞大势力带头支持,无人敢反对,加之安业帝本就有偏爱之心,储君之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杜献还在滔滔不绝地道:“据闻前几日陛下下令让英王前往涿州封地,想必方才那一伙人是为他送别。”

阮明琛拿酒的手顿了顿,“都是几品臣?胆子挺肥的。”

杜献摇了摇头,笑道:“阮兄不知,英王有一段时间喜爱读书,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时常向宫里文臣们虚心请教问题,后来却被陛下斥责一顿,他便再不敢随随便便与其他臣子来往了。方才那些人,一半是英王府属官,另一半则是他后来结交的文人雅士。”

他虽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所谓手不释卷只是做给安业帝和其他人看而已,目的在于太子之位,哪想适得其反,反而给自己戴了顶“私谒朝臣,其心不轨”的帽子,据闻安业帝斥责英王时,负责记录的起居大臣也在场,看到英王殿下双手颤抖,后背的汗湿了一大片,几欲瘫软在地,离开时步履蹒跚,走都走不稳。

此后,英王只敢结交一些布衣隐士。

杜献继续道:“圣人曰:久居鲍鱼之肆,与之同臭。今日他命人杖打那无辜的胡女却无一人出来劝阻,可见那所谓‘文人雅士’也不过徒有虚名耳。”

阮明婵沉吟半晌,道:“不是有一个人出来了吗?就是那个……大胖子。”

说到那青衣胖子,她眼前又浮现出他阴冷警惕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冷战。

阮明琛道:“哦,你说的那人是英王的舅舅,在朝中连个官位都无,不过在英王府挂名了一个小小属官而已。”

阮明婵不由真有些同情穆元礼了。

她喝了口茶,心道:这英王自幼失了父爱,母亲原本又是个目不识丁的宫女,自己嫡出的弟弟享御尊称,含着金钥匙长大,从太子三师到太子宫属臣都是朝中的四品以上大官,而英王府却寒碜到这个地步,无怪乎养成这副暴脾气了。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但久而久之无人引导,难免就成了方才那跋扈模样。

这般想来,裴劭和他一比,居然纨绔得风度翩翩。

想起裴劭,她拿着茶杯的手捏紧几分,重重放在案上,茶水溅出来泼在她手指上。

正在畅谈的阮明琛和杜献被她吓了一跳,双双看过来。

阮明婵拿帕子擦了擦手,扯出一个森然冷笑,“你们继续。”

阮明琛见妹妹表情怪怪的,不敢自讨没趣地问她,杜献自然也不敢。

事实上,他有些心虚。

裴三做梦想和她待一块儿,要是知道自己与她同案而食,岂不是要妒火攻心?

见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阮明婵只好以一个洗手的理由出去。

她虽身着男装,但一个人走出去的时候,便不自觉用手去扶幞头,把它往下拉了又拉。

胡人的酒馆不分尊卑,骚人墨客可与市侩白丁同席而座,图得便是一片热闹。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她能看到方才英王一席人,觥筹交错间,虞同韫却不见了踪影。

她伸长脖子看了又看,仍是没有看见。

方才听杜献说,英王结交的都是些平民或是官职卑微之人,如若她没看错的话,虞同韫岂不是犯了忌讳?

阮明婵一手搭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巴,蹙紧了眉头。

正冥思着,身旁突然响起一声口哨,而后一只手伸到自己耳边,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她肩膀一抖,吓了一小跳,第一反应是遇到了流氓,如临大敌地转过身。

少年郎君斜倚在柱子上,金钿宝粟的蹀躞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他永远这样一副散漫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看她的目光却又不失专注。

他笑得若无其事,但阮明婵可还记着方才那香艳的一幕。她轻轻“哼”一声,“好巧,裴三郎也来喝花酒。”

裴劭挑眉:“何以见得?”

阮明婵一句话都不搭理,转身欲走。裴劭不依不饶地拦住她,她鼻尖差点撞上他胸膛,只好蹙起柳眉,忿忿道:“香粉味儿。”

裴劭立马举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好像是有点。而且,是好几种味儿混在了一起。我闻闻,有玫瑰香,还有青禾香……”

阮明婵气结。

他居然还有脸一一说出来!

她大怒,这回不跟他废话,头也不回噌噌往前走。裴劭见她眼角笑意全无,这才意识到她确实生气了,惊慌之余,便不敢再开玩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生气了?”

走廊上来往的人便见两个小郎君一前一后走着,前头那个眉清目秀,肤若凝脂,脸上带着嗔怒的神色。大周女扮男装者不少,她一看便是个小娘子。众人于是纷纷投来了然的视线,掩嘴吃吃笑开,好事一些的拉住裴劭的袖子,唯恐天下不乱道:“小郎君,怎么了呀?不如来我这。”

裴劭慌乱间抽出手臂来,见她要下楼梯,这酒馆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能走到哪去,焦急之下直接踩着扶手凌空跃至她面前,落地时趔趄了一下,差点儿便要摔下二楼。阮明婵吓一跳,怕他摔了,下意识伸手扶他,又觉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妥协,便松了手。

裴劭有惊无险地落地,上前一步堵住她去路,道:“美酒是喝了点,品花可算不上,不过是些推脱不掉的应酬而已,你若不信,闻闻我这衣袖便是。”

“谁要闻你的玫瑰香青禾香……”

裴劭一笑,“骗你的话也信?”

说着跨了一大步,身上却是郎君惯用的沉香。阮明婵被他挤得靠在栏杆上,忙道:“你……你别过来。”

裴劭这会也不想逗她了,认真道:“我那个时候在看底下热闹,没注意到那女人悄悄走到了我身后,不过我立马把她甩开了。”

说着还举起双手,表现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凛然正色。

他向来不喜欢锱铢必较、拖泥带水,什么口角误解到他手里皆是快刀斩乱麻的命,不过和阮明婵一起,他倒沉迷于与她争长论短而乐在其中。

至于谁长谁短,谁对谁错,她高兴就好。

阮明婵垂眼咬了咬唇,心猿意马地看着楼下胡人跳舞。酒馆天顶上漏下的一束天光如玉般流转在她双颊,长而浓密的睫毛恍若两把黑色小扇,在莹白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方才走了一大段路,心里气也消了一半,“哦”了一声,装作不感兴趣随口一问的样子道:“又是哪个美貌胡姬?”

裴劭察言观色,笑道:“这酒馆里除了胡姬就没男人了吗?”

阮明婵微微张开唇,瞠目结舌。

他……他要自嘲,也不用把话说这么狠吧?

“想什么呢你?我要是断袖,那你怎么办?”

阮明婵心中唾弃:说得她没人要一样。

正欲出言,却见他侧头往对面看了几眼,突然仿佛看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神色逐渐变得冷峻。

对面楼上一间房内走出两人,一人服绯罗衫,一人着青绿袍,不是别人,正是虞同韫和英王穆元礼的舅舅。

“是他们?”阮明婵显然也看到了。

虞同韫并未离开酒馆,而是和英王的人在一起。

方才她听兄长和杜献谈话,知道那胖子就是英王的舅舅,接下来她主动离席,便没有听到之后的话。现在见两个应该毫无干系的人神秘兮兮地碰了面,不禁生出了疑心,也顾不上闹什么别扭,指着下头那笑容可掬的胖子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为什么跟我表兄在一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看,等了许久,没听到裴劭接话。他两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捏着她下巴,淡淡一笑:“那厮有什么好看的?”

阮明婵不知怎地竟听出他语气里有微微冷意,拽开他的手,道:“那又关你何事?”

裴劭被知道她气还没消,打了手也不气恼,只微微一笑。瞥见她垂下头时露出的一小片雪白后颈,几缕碎轻轻拂动。他慢慢将手臂环在她身侧,怀着恶意低头吹了一口气,含笑看着她身子抖了抖,“自然和我有关——你再看,我就把他抓来再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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