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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

梁筝跑来找某人, 当然不是纯粹来闲聊的。某种程度上而言,双方都是利益至上的人,并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专门空出时间坐在一起聊天。

但坐在书房里谈完了公事, 梁筝还是忍不住八卦了句:“我想啊,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然后外面那个女孩临危出手救了你?所以你就……卖身偿还?”

一贯阴晴不定的张, 这会儿也一样阴晴不定,叫人猜不透。

他只是把左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把下巴放在手背上, 偏头, 静静瞧他,瞧到他不自在为止。

以张那种偏中性的样貌,一静下来就多了份柔和, 那双桃花眼也达到了欺骗人的巅峰, 清澈注视,没点杂念。被他盯着看的人就会错以为此人毫无攻击性,人畜无害。

如果在这时候不要命地靠近, 接下来就是猝不及防的一箭穿心。

卒。

但熟悉他的人肯定不会傻到在这时自投罗网, 比如梁筝——一个罕见的、曾多次躲过此人灭顶碾压的人。

“啊……”梁筝不跟他对视, 看着窗外意味不明地感慨了句, “你不会是不单单卖身吧?还尝试跟她交心了?”

最后他总结道:“惊悚。恐怖。”

抵着下巴的左手,修长中指与拇指的指腹缓缓摩挲,张垂下眸, 微翘着唇角说:“梁筝, 过来,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妄想。”他才不上当!以前早就中过此人的这个招数了。

“不信?”

“你觉得你还有可信度吗?”

“真是可怜…”张虚扶额角,有点黯然神伤。

梁筝转回头来,正好看见他这副模样。

“谁可怜?”

“我啊…”张低眉,语气落寞,又带了点独属于他自身的别扭,“平时没机会跟人说心里话,你们都以为我不需要倾诉;现在想主动找人说说,还被人质疑可信度。”

梁筝:“……”

特么这一副受害人的样子,怎能转换得如此之快?

最可怕的是,听见他这话,梁筝竟然有点动摇了。

“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应该说心里话。”

张收起刚刚展露了一点的落寞神态,恢复到强大凛冽的一面,摊开桌上的文件,默不作声开始看。

“……”梁筝见他这样子,挺不是滋味。显得他自己很不兄弟一样。

张本来就是孑然一身的人,若连朋友都对他这么冷漠的话,此人的反·社会人格因子就真的要被激出来了……双高配置 + 反·社会外显因子,毫无疑问,先受危害的,一定是他们这些围在他身边的人……

想到这,梁筝把双手从大衣兜里拿出来,走过去,撑在他桌前,“说啊,你的秘密呢?”

张抬起头,脸色平静,语气又重新带了点独特的别扭:“再靠过来一点。”

“神秘兮兮的……”梁筝边说边倾前了一点,与他的电脑屏幕相齐。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眼前人展开半妖半艳的笑容,薄唇轻启:“方案崩了。免谈。”

“……”……强!

就知道特么不能信他,什么心里话没人说?什么感叹自己可怜?什么人畜无害、越强大的人越脆弱?统统都见鬼。

事实是,此人完全不介意花半天的时间引诱你过来,然后再用他最喜欢的方式给你致命一击。

啊……典型张式风格的招数。

在心里默哀完毕,梁筝撑着气场,问:“你赌什么气?崩了不是两败俱伤么?”

“赌气?”反问出声,语气讥诮。张往后靠在椅背上,闲适地抬起二郎腿,“这么劣等的词,也就只有你才会蠢到把它用在我身上。”

“……”

凡是跟情绪波动有关的词汇,都不适合用在张身上——这是很久以前陈妆总结过的。梁筝默。

“方案当然可以继续谈,”白皙十指交叉在下巴处,他张弛有度,“但我要你记住,关于你口中所谓的…‘外面那个女孩’…”

听他这语气,不妙。梁筝拧眉,“行我错了,那是边忱,小忱。不是‘外面那个女孩’。”

一个习惯性用语而已,也能被他抓住放大。此人实在过于犀利。

“我有说我说完了么?”张抬眸睨了他一眼。话被打断,不爽了。

“你继续……”

为了方案,梁筝告诉自己要顶住此人的压迫感,顺着他,别反抗,多少前人的血的教训啊……

就在他给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加固时,听见某人那清冽而迷眩的声音:

“边忱,对我很重要。不能对她开任何认真的玩笑。”

2(边)

书房外,边忱百无聊赖。

事实上,虽然她人生生大拐弯的时间才很短,两个星期都不到;跟她的张在一起时也丝毫没有无聊的机会,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极其有趣的人。

但是,每当他不在身边,边忱就很明显地感受到一种空荡感,无所适从感,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无助感。

——那是在之前。

——现在似乎更糟了。

现在她忍不住会想很多问题,那些问题,随便挑出一个,都能把她折磨到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例如: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为什么他明明不爱,也能对她这般周到呵护?

他真的不是在拿她做什么实验吗?会不会在测试到感情对他来说也一样是个不具备杀伤力的东西之后,就赐她梦醒?

如果一切回归原点,她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存活于世?

或者说,如果他玩腻了之后把她送回原点,她……还能活下去吗?

……这些问题无穷无尽,之前没这么多,也还没这么严重的。

但从昨晚,昨晚看了那份加密性资料之后,这些问题就一窝蜂往她脑袋里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并且,边忱很清晰地记得,那份资料的第一句英文写得很明白:那是他加入某个顶级俱乐部的个人入会资料。

只是他的一份俱乐部会员资料,而已。

边忱才刚看到他身后庞大复杂的资本与权势帝国一角,就已经慌得失眠,慌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而且,他善意地用了最温和的一种方式让她了解,简直可以说是极端无原则性的方式了。

知道人活在世上最大的危险之一是什么吗?

——得到的荣宠远超出自身的资格。

她在以身涉险。

边忱知道他不爱,边忱也满足于他给的呵护宠溺。

即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张饮修对边忱的好,也实在无可挑剔。

他什么都为她考虑得无比周全,生理心理无一不照料引导。他勾一下尾指就把她送上顶端阶层,衣食住行好生供养着。他会在她耳边说诱人的情话,也会亲吻她的唇瓣让她沉沦。

可是这样的呵护宠溺,是无以为继的。

他一味地对她好,却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理由。这让她感觉自己被悬在半空,随时有可能摔回地面,粉身碎骨。

没有根的花,无法盛放到天明;没有爱的宠,无法绵延到凌晨。

否则,为何每一次醒来,他都侧身背对着她?

3(双)

“你这杂志怎么还停在第一页?”

“哈?”边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是梁筝从书房里出来了。

好像他进去之前,她就翻开这本杂志了……

边忱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那个,看完一遍倒回来看了。”

“你们忙完啦?”她起身,“一起吃午餐吧?”

“不了,还有约。你们二人用餐愉快啊。”

她见梁筝说完这句就要转身离开,刚要松口气,他却又转回来补充了句:“晚上见哈,小忱。”

“……哦,”边忱差点没反应过来,扬起她的招牌式可爱笑容,“好,晚上见。”

送走梁筝,关上套房门,整个客厅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和百无聊赖。

晚上见……晚上的私人宴会。

边忱是有点紧张的。

人们在踏入完全陌生的领域或者场所之前,总是会缺乏自信,并且紧张的。不是么?

但是……她望了眼书房的方向,那扇门紧闭着。

但是,有张饮修在,一切都是小事。不是么?

边忱忽而生出一种逃避之心来了。

觉得,似乎,原本只要,乖乖待在他辟置的小小一角就够了。

因为,帷幕拉得越开,她就越觉得眩晕。

了解他越多,她就越清醒地现:不能爱他。这个人是爱不得的。

但要命的事实却是:她已经爱了。也已经爱而不得了。

由爱他的局部,到爱他的所有面目。

不堪重负,无法承受,她累得捂住胸口弯下腰。

张饮修,才是她人生中最奢侈又最漫长的盛宴,让她从头紧张到尾。

书房门在这时被人从里面打开,张一抬眼就看见她转身的动作,似在掩饰什么,又似只是恰巧而为。

“来更衣室。”

“啊?”边忱重新转回头,只瞅见他走向更衣室的侧影。她跟上去。

…………

去酒店餐厅用午餐之前,张给她披上杏色长款大衣,顺手给她搭了条深色围巾。

边忱仰着下巴,任他的长指在她脖颈下方整理围巾,“这样穿,我会不会在餐厅里热晕过去呀?”

“你昨天低烧了。”他提醒她。

“那是误诊!”她嚷了句,“明明第二次量的是正常的。”

“以防万一。”

“哦……那你怎么不以防万一呀?”边忱见他身上还只穿了件休闲款衬衫,可能等会儿拿件大衣就出门了。

抚平她的衣领,张把她的长拨到肩后,随口回答她:“我体凉,不用防。”

“体凉?我只听过‘体寒’……”

“感谢我吧?又学到了一个新名词。”

“……”

给她穿戴齐备了,长指顺着衣架轻轻划过去,张取下一件炭灰色单排扣大衣,挽在臂弯,脚还没抬,另一只手被人拉住了。

“我,我也帮你穿一次衣服吧?”边忱下了很大决心来着。

他垂下眼睑,定定看了她几秒,“你不够高。”

“……”跪了。

边忱默默抹干流淌在心里的泪,固执地抓着他手臂不松开,“就一次……”

张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很短暂的对视,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顺势掰开她的手指,揽过她的肩膀,“少啰嗦,走吧。”

边忱没再说话,乖乖地跟在他身旁。只有低敛的远山眉显得格外失落。

他不喜欢被别人碰,不喜欢被别人主动亲昵接近,不允许别人侵占他生活里的细节。包括她。

本质上,边忱跟他生命里遇到的其他女人约莫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在于,他把她绑在他身边,用宠爱的表象掩盖了一切。

是这样吧?边忱心想。

这样地令人困惑,这样地令人难过。

…………

傍晚,黑色宾利停在繁华街区的一角。

明亮璀璨的服务区内,张拿了本时装杂志,坐在沙上随手翻着,恰好看见了许易钦的采访专栏,他不禁抿了下唇,笑得很克制。

翻过这一页,抬头去看化妆台前的人。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任由服务人员给她装扮长造型。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颈线柔美漂亮,很好看。

放下杂志,长指遮眉心,透过指间空隙无声欣赏她的背影。

张想起上午在书房,梁筝瞠目结舌的表情,“你这……挺吓人的,堪比中国楼市。我倾向于认为你是某根神经突然错线了。”

他当时只是挑了下眉,长指在桌面上轻敲。

梁筝总归是能分辨出他话里的意思的,尽管那很令人惊诧,“但是吧,不管你在做什么,我肯定最大程度以你的意愿去面对你的小忱……以后就是张太太了是吧?”

张蹙着眉嫌弃他的用语。但也没出声否定。

临走前,梁筝多嘴了句:“简直是世界奇观系列之一,有空我要做个K线图分析一下你这行为背后的心理,再跟于尽重新定义一次你的形象。”

“……”

梁筝下结论:“果然一个人变态久了,突如其来的正常么……显得更变态。”

“出去。”

……

张当然知道这些人对他的那些真挚看法,别人还不一定有胆量敢对他有看法。

那么,到时候,这些人可能又要改变对他的看法了,会把他说成深情不渝、一见钟情之类的人;会说原来他玩了这么多年,冷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个……

长指顺着眉心下滑,遮住鼻梁,张笑了笑。

鬼特么知道是怎么回事?连他自己也还不太清楚。

假如他知道就好了。

生命中未可名状的东西,应该是危险的。他在以身试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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