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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谁疼了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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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醒来后头痛欲裂。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清晰打在女孩子白净的脸上。顾西洛怔了怔,头脑略微清醒,看自己的长臂被她枕着,她的衣衫被褪下了一半,雪白的颈脖和锁骨处触目惊心的点点殷红,视线再向下,就连胸口都同样被烙上了痕迹。

顾西洛脸色猝变,心一惊一疼,该死的自己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视如珍宝那么重视的一个人,他居然用这种方式对待了她,还是在他极度不清醒的时候。顾西洛万般懊悔地努了努嘴,抽出手臂小心起身冲了个冷水澡。顾均远犀利冷漠的眼神尤在脑中,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水流进入鼻尖一阵酸楚,颀长的男子就那么弯着腰猛烈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眼泪和着水流顺势而下,他第一次觉得命运如此可笑,连自己的爱情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那是他的父亲,在给了他最黑暗的童年之后剥夺了他少年时期的梦想和追求,如今,连他最心爱的人也要一并剥夺。

“总之,这辈子你们无法在一起,如果你偏要一意孤行,两败俱伤的局面你无法收场。”这是顾均远离开之前最后对他说的话,别有深意,难道他一直极力隐瞒的往事,真的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吗?

那么……念安要怎么办呢?他的念安,那么敏感,那么容易受伤,那么坚强的能扛住所有的事情不吭一声,痛了从来不会掉眼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意着的这个女孩子,坚强得让他觉得痛恨?

苏念安在浴室门口踌躇许久,里面水声不止,顾西洛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仍没有半点要出来的迹象。从昨晚到现在,他种种行为都透着诡异,这不是真实的他。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顾西洛蜷缩在角落,莲蓬头的水肆意洒在他身上。她心里一惊,立刻跑过去拧紧开关,大浴巾往他身上一盖,瘦削的身体几乎环绕住他。他抬眼时眼圈还微红,整张脸湿淋淋的一片,不知是眼泪还是水流,往日里深邃幽暗的墨瞳里是她所不熟悉的迷茫和惊慌。

苏念安喉间一紧,心紧缩起来,痉挛般的疼痛。红唇主动贴上他冰冷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推开。

顾西洛停顿几秒才反应过来,顿时手脚慌乱地把她捞回来护在怀里,“会感冒的,冷。”

“你知道,却蹲在这里淋了大半个小时。”苏念安耷拉下脑袋,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我已经习惯了。”他打横抱起她轻轻放上床,指尖划过她细腻皮肤上的殷红,苏念安脸一烫,身体轻颤起来。

顾西洛的眼神渐渐迷离,他半眯着眼。管他什么真相,什么世俗眼光,他顾西洛看上的女人无论如何都只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全世界都反对,他也在所不惜。他等了十年才得到她,要如何才能放手?

“念安,想不想回曼彻斯特看看?”

苏念安一抬头,额头触上顾西洛的下巴,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总觉得在她身边的这个顾西洛有些不一样?

顾西洛目光柔和,吻住她的耳垂,“念安,我们私奔吧。”

Bran斜靠在吧台边,下午六点的光景,并非营业时间。偌大的酒吧内只有两人,逆着光,整个人被埋进阴影里。有些人,心里总是藏着太多事,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念念不忘的结果,便是彻底沉沦。

顾西洛从不顾及世俗眼光,他离经叛道,孤傲倔犟,但苏念安不同。他多了一个她,从前的潇洒劲一去不复返,正如Bran说的,顾西洛,你现在真是个世俗的男人。

谁说不是呢,寂寞了那么多年的灵魂好不容易被人拥抱,怎么舍得再离开?顾西洛再如何傲慢狂妄,终究也只是一个男人罢了,有谁不希望能一辈子守着相爱之人?

“真的要去曼彻斯特?”Bran晃着酒杯,隔着透亮的玻璃依稀能瞧见对面男子紧绷的脸。

顾西洛挑了挑眉,“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Crs,这不是你的作风。”Bran声音微懒,瞥了他一眼,“真的要将苏氏置于死地?”

“你说呢?”答案不置可否。

“当初不知是谁花了大力气保住苏氏,现在居然又要把曾经自己一手扶上来的东西摧毁,你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你该知道,苏氏现在是苏念安的。”

顾西洛的眼光越深沉下去,暗潮汹涌,似乎要把什么彻底撕裂。他闻言残忍一笑,“该让他们也尝一尝,什么叫做绝望。”

顾西洛就是这么一个人,睚眦必报,更何况对方还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苏念安被迷茫地架上飞机的时候仍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眨眨眼睛看向拥着自己的顾西洛,那个总是带着一张桀骜面具的男子哪里去了呢?私奔?这样的他们就算是私奔了吗?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心安理得地一辈子在一起?

她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告诉我,是不是生什么事了?”

顾西洛笑容一滞,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掩盖掉。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工夫,但还是清晰地落到了苏念安眼里。她敛下眉,听到他说:“能有什么事?在我眼里,除了你的事,什么事都只是小事而已。”

情话多动听,没想到有一天骄傲的顾西洛说起情话来也会这么肉麻,也跟其他热恋中的男人无异,为博卿一笑已经知足。

“Crs,你不坦白。”苏念安撇了撇嘴,睫毛下淡淡的一片阴影。何止不坦白呢?顾西洛从来就不将自己的世界向她敞开,对他的生活、朋友圈子、工作,她一无所知,他只把她圈在他的世界,仿佛全世界她只要一个他就足够了。

只有苏念安知道不够,远远不够。她很贪心,渴望知道所有的他,而他展现在她面前的,永远只是那么微小的一部分。是不是十三岁分开之后的十年,已经来不及再让她了解这个男人了呢?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手心贴着手心……

顾西洛心里一动,把她抱住往自己怀里挪了挪,好笑地抬起她赌气的下巴,“怎么了?跟我闹上别扭了?”

她扭过头去,眼眶已经一片湿润。他怎么会知道,那些天他的反常让她如何害怕,从不酗酒的他喝得酩酊大醉,她又怎么能够安心入睡。

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觉得她是个负担了?

顾西洛没有察觉到苏念安的异样,也许真的太过疲惫,他靠在苏念安肩上便沉沉睡去了。这些天整夜的失眠,没有一刻睡得安稳,也只有在她身边,才能让他静下心来。

苏念安低头看去,顾西洛脸上带有满足的笑意。她失神,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为什么她总也看不透他呢?十三岁时,她还只是孩子,二十三岁,她已经长大,他却比她成长得更加迅速,仿佛一夜之间,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再只是这十年空白的差距那么简单了。

顾西洛,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呢?你总以为用自己的方式待我才是对我最好的,你怎么就没问问我,我是否愿意被你这样对待呢?你怎么不想想,有些事情也许知道比不知道要好,至少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我不会茫然得手足无措,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曼彻斯特的街头阴雨绵绵,湿滑的路面像极了那年圣诞节。他们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单身公寓,为期一个月。她问他为什么要出来这么久,他笑着说因为他们是私奔来着。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顾西洛越是反常,苏念安越是觉得这种幸福即将到头。他们之间从来都是顾西洛努力维系着,如果有一天连他也放弃了,苏念安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也如当时的顾西洛那样勇敢,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去追逐未知的未来。

越想越是恐慌,苏念安整个人都郁郁寡欢,就连两个人独处也让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终于有一天,苏念安还是迷了路,在曼彻斯特的十字路口茫然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渐渐了然。

她想顾西洛怎么会弄丢她呢?他把她护得那么严实,生怕她不小心就走丢了,对她那么在意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放她独自在陌生的国度呢?苏念安不敢去深思,她走到路口,在一家店门口蹲下来抱住双臂。

思绪有些凌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早上出门的时候顾西洛还笑着替她打理衬衫,温柔得不像话。叮嘱她要好好跟在他身边,可是才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那么分开了。偌大的曼彻斯特,苏念安找不到回去的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阴雨已经停了下来,温度却降得更低了。苏念安紧紧自己的小外套,手掌碰到一张卡片状的硬物,拿出来一看,脸上血色顿时全无。那是一张银行卡,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密码是你生日。身上还有她的身份证以及护照。

她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不过来。她徒然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胸部剧烈干呕,胃里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眼泪湿了一脸,和丝粘在一起。她不是傻瓜,知道这意味什么。这张银行卡也不是她的,而是顾西洛的。顾西洛早有预谋,他给了她钱,然后放她在异国他乡自生自灭。

可是为什么?这算什么?

“顾西洛……顾西洛……你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也侮辱了你自己啊……这是为什么?那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呢?”苏念安把脸埋进臂弯里,泪流成河。她哭得歇斯底里,在陌生的异国街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有多么失败啊,她离开顾西洛竟然心痛成这样子,但……就算要分开,至少让她走得有尊严些吧,这样算什么?一场你情我愿的爱情游戏?到后来他厌倦了,选择用这种方式做个了断?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忍不住去讨他欢心,用自己的卑微去换取他片刻的笑容,却忘了如此作践自己让自己失了尊严,这样的爱,还算爱情吗?

那张银行卡还被紧紧攥在手心里,掌心上被刮破了几道口子,有血痕凝固在上面。苏念安如同一座雕像,三天来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吃不喝,没有任何表情,目光空洞,宛若活死人。原本漆黑如缎的丝已经有些枯燥,凌乱地飞扬在冷风里。双眼凹陷下去,面色难看,原本就已经足够瘦削,如今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刮走似的。

顾西洛,我在等着你,从马德里到曼彻斯特,我们最初相遇的城市。可是你在哪里呢?是不是我乖乖等在原地,你就会回头把我找回去了?

第四天了,顾西洛靠在椅背上对着窗口。她不在身边的第四天,曼彻斯特从早上开始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不知道她回国了没有?在找不到他之后,她应该会先想办法回国吧?来曼彻斯特之前他已经咨询过为苏念安诊治的心理医生,除了遗失部分记忆,苏念安的臆想症已经基本康复,那么已经如常人一般的她,应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吧?

心绪烦躁起来,他用力撕扯衬衫领口,两颗扣子被拉扯下来,他全然不顾,一口喝下一大杯威士忌。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他才不会去想她粲然如星的眸子,可每次越是醉酒,眼前越是出现更多她的幻影。笑着的,哭着的,手足无措的,痛苦的,还有……绝望的。

顾西洛被猛然惊醒,手心渐渐握成拳头。心脏剧烈起伏着,几乎喘息不过来。他忽然低下头撑住自己的额头,轻轻啜泣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滚烫地落地,而他的心被撕裂成几片,除了她回到他身边,否则心再也无法完整。

她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妹妹。梦魇般的声音啃噬着顾西洛混沌的意识,脑袋快要裂开来,疼得他呼吸局促。那份调查报告的内容至今还清晰地印在顾西洛的脑海里,那时他双目猩红,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毁灭。

当年强暴了沈安林的男人,顾西洛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顾均远,他的父亲。那天顾均远找上他,凌厉的目光刺入他眼中。他的父亲顾均远是个手腕专制雷厉风行的男人,顾西洛明白,顾均远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顾西洛并不惧怕他的威胁,没有人能威胁顾西洛,但他却怕苏念安知道这不堪的真相。

兄妹乱伦?这算什么?在他们相爱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顾均远犯下的错误,为什么要拿他们的爱情来陪葬?他们只是互相需要彼此拥有,这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顾均远却说他们不能在一起,苏念安是沈安林的女儿,换言之,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兄妹两个字,当时如一柄利剑生生剜开他的心,仿佛一夕之间整个世界崩塌,而他的生命也从此残缺不全。他不敢告诉苏念安,这是怎样一种肮脏的感情,又是怎样一段不被世俗承认的爱情。她那么干净的眸子,他好不容易才扫清了那些阴霾,于心何忍。

顾西洛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看淡一切,只要他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是比在一起更加重要的呢?但日复一日,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渴望时才现有些感情在现实面前是多么无力,他们拼了命要在一起,到最后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

掌心依稀还残留着苏念安温暖的体温,就在那天早晨,他们还那么亲热地拥抱接吻,隔了短短几个小时,他亲手把她扔在了曼彻斯特纷扰的街头。那时他看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一点点在自己视线内缩小,只觉得心里开了一道口子,永远无法再愈合。她是他的阳光啊,没有了阳光,他要如何再回到那片黑暗当中?

重重一拳猛地打在玻璃写字台上,深厚的玻璃裂开一条隙缝,折射出顾西洛几近扭曲的脸颊。顾西洛,你以为把她从身边推开就了结了吗?就真的能忘掉了吗?你太天真了,十年时间也没有让你将她遗忘,短短几天怎么够?她一定很害怕,她是那么信任你,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居然把曾经努力呵护着的人丢弃在了异国街头。

顾西洛猛然想起什么,骤然起身,脚下一滑,被连续绊了好几下。他顾不得这些,了疯似的跑出去。大雨打在身上,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怎么忘了,念安虽然曾在这里待过,可根本就不认得路,更何况她如此固执,没有得到他肯定的答案之前,她又怎么会走?还记得记忆里那天,她趴在自己耳畔,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Crs,天涯海角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假如有一天我们其中一个走丢了,记得不要乱跑,另一个人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知道吗?”

顾西洛想他一定是被冲昏了头脑,才会忘了当时苏念安难得的温柔许诺,才会把心底那么喜欢的人亲手推出去。她该是多么无助!

他越想越难受,眼泪伴着雨水疯狂涌出,原来他不是不会流泪,而是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露出被压抑许久的真性情。那些年在顾均远严厉的管教下,顾西洛早已失去属于正常人的哭笑的本能。他会笑,并不代表真的开心。但他也绝不会哭,哭泣代表了软弱和妥协,在这之前,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词语。

顾西洛猛地在街角对口停下,心口疼得慌,胃痉挛般的疼痛起来。他借着旁边的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弯身,一双眼睛贪恋地注视对面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儿。还是那天出门时穿的那身衣服,隔得再远他也能感觉她在颤抖。从店内走出来的女人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纹丝不动,似乎惹恼了那女人,女人朝她身上狠狠踢了两脚,而后又折了回去。

顾西洛脑中一片空白,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老天,难道她坐在那里等了他三天吗?她三天都在原地等他,一步都不曾离开。

顾西洛,你究竟做了什么?他闭了闭眼,胃里恶心得想吐,再也不管那么多,抬腿冲了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放开她的手,就算被唾弃被诅咒,他也不要再放开她了,没有苏念安的顾西洛,如行尸走肉,和死人又有什么两样?

苏念安被一股力量带入怀中,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然后是不可思议地想抬头去看看他,却被顾西洛牢牢按在怀里。她的脸颊贴在他心跳的位置,已经绝望了的心终于慢慢苏醒过来,她后知后觉地环住顾西洛的腰身,闷闷地在他怀里哭出来。

秦薇说过,能让你哭到声嘶力竭的人,是你此生最爱的人;能让你笑得没心没肺的人,是此生最爱你的人。

这两样顾西洛都做到了。她趴在他身上大哭出声,连日来的委屈和害怕在看到他时猝然决堤,没有人能明白她心里的恐慌,如同一个落入深海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才等来将她救离海面的勇士。她一度以为,他们再不会有未来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对她不离不弃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面前,以后的日子她只能靠着那些回忆独自缅怀。

可,他仍是来了。

苏念安哭肿了眼,仰起脸迫不及待地亲吻他的唇,撕扯之间不知咬破了谁的唇畔,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如此真实的感觉,终于将他们失却的魂魄一点点拉了回来。

“我没走……他们赶了我好几次,我不敢走……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我就知道,Crs,Crs……”大雨里,她的声音极度嘶哑,泣不成声,心疼得顾西洛眉头紧蹙。

他的念安啊,他的女孩啊,傻女孩,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甚至不质疑我怪我呢?

顾西洛闭上眼睛把脸紧紧贴上她的,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连日来的空虚终于一点点被填满,他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心里的空缺一点点复原,他知道他早已万劫不复。

橘黄柔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女孩子脸颊潮红,嘴唇泛白。顾西洛蹙着眉,一次又一次为她擦拭身上的冷汗。从把她带回来起她就开始烧,喂她吃了退烧药才微微缓解下去,可一只手仍死死抓着他,仿佛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是在害怕吗?害怕那样的遗弃会再一次出现。她那么坚强,纤瘦的身子抱在怀里几乎只剩下了骨头。脸色比以前更差,阵阵青白,不复往日一点神采。

顾西洛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从她脖子下穿过去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把她贴向自己。他无法相信,四天前分开时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再回来时居然已经变得这么狼狈不堪。昔日的靓丽被一点点磨逝,漂亮的眉眼始终挂着一丝不安,他怎么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他问自己那时怎么狠得下心,进而不断自责,心疼得无以复加。

到了后半夜,苏念安被汗水捂醒,身体极不舒服地扭动起来,感觉被人钳制着,一道阴影已经盖了过来。他紧张地撑起身体打量她,语气带着浓浓的焦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苏念安的眸子混沌,想起了什么,又黯淡下去,灼热的气息萦绕,她用低哑的声音轻轻说:“我热了,想去洗澡。”

顾西洛二话不说把她重新推回被窝仔细掖了掖被子,“我去放水,很快,你再躺会儿。”

看着那抹孤傲的身影,苏念安眨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他再回来时抿嘴沉默着,不一语把她从床上打横抱起带入浴室。浴缸上热气氤氲,引得她身上轻颤起来。

见他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苏念安不禁红了脸,干咳一声,“你可以出去了,我要洗澡。”

顾西洛顺着她身姿的曲线,修长的手指停在她胸前,很自然地为她解开睡衣扣子。苏念安一惊,急急抓住他异常滚烫的手,心加速跳动。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身体因为他的接触而生细微变化,她混沌的目光在一片氤氲中越加迷离。顾西洛喉结微动,深深吸口气,终是颓然放下了手,在她脸颊上吻了吻,转身出了浴室。

苏念安仍坐在云台上,胸口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热度,她无法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明白,顾西洛怎么这样善变,让她比以往更加无法看透,近得了他的身,进不去他的心。

2

Bran在电话那头揶揄地笑,说着Crs我就知道你没这么潇洒说放下就放下。顾西洛一手支着话筒,笑意蔓延到了眉梢,苏念安正一心一意捣鼓着下午刚买回来的十字绣,明明什么也不会偏还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嘟着红唇的小嘴可爱极了。

Bran轻轻咳嗽一声,知道好友没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不由得低叹一声。从前他觉得就算所有男人一恋爱就会变成傻瓜,至少顾西洛不会,现在看来顾西洛不是不会,他只是在过去十年里极度压抑自己,因为那个会让他变成傻瓜的女孩子还没有出现。

“Crs,我觉得与其纠结你和她之间的兄妹关系,不如去调查一下你的身世,毕竟,没有人知道你母亲究竟是谁。”

顾西洛笑意微顿,手指敲打着玻璃写字台,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只是他如今已经不太再在意这些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苏念安既然选择抓住他的手,就应该始终站在她身边,不管日后生什么事。

“Bran,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直说无妨。”优雅的嘴角划出漂亮的弧度,与投来求救目光的苏念安四目相对,他从未觉得如此幸福。

“呃……或许……也许……你不是顾均远的亲生儿子也不一定……”Bran小心斟酌着措辞,顾家以及顾均远,这一切都曾经是顾西洛的禁忌,纵然关系铁如他们,顾西洛也定是说翻脸便翻脸的。

果然,顾西洛嘴角的笑逐渐消失,眼神蓦然变得冰冷,高深莫测道:“我该说什么?谢谢?好了Bran,我自有分寸,我和她后天回马德里。再见。”

大力挂掉电话,声音吸引了苏念安,顾西洛走过去从身后圈住她,亲吻她白净的脖子,惹得她身体一阵酥麻。

苏念安笑着闪躲,“别,痒痒的。”

他闻言更加放肆地亲吻,重重地吮吸,直至留下专属于他的吻痕,才满意地把头搁到她肩头,“还没研究出来怎么绣?”

“我没碰过这种东西,好难哪,你会吗?”苏念安有些泄气,身为一个女孩子,连十字绣都不会,她只觉得羞愧。

顾西洛哭笑不得,大手揉乱她的黑,“连你都不会的东西我怎么会?”说着从她手里丢掉那张图纸,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走,我们出去吃饭。”

苏念安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顾西洛带出公寓。对于曼彻斯特,顾西洛再熟悉不过,这里有他的童年,有最阴霾的回忆,最绝望的从前。他裹紧苏念安的大衣,与她十指紧扣,仿佛天长地久。

那是一条昏暗的街道,不同于外面的绚丽繁华,仿佛是被隔绝了的一个黑暗世界,到处充满着酒气和糜烂。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酒吧,破旧不堪的小食店,还有三三两两集结在一起的黑人,大多都是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痞里痞气,吊儿郎当。

苏念安往顾西洛身边缩了缩,眉头自然地皱起来。她不喜欢这里,太阴暗了,这里的人大多是曼彻斯特社会最底层的人,抢劫赌博吸毒,无恶不作。远处电线杆后一男一女有规律地律动,霎时红了她的脸,她别过头去,视线与顾西洛相对。

顾西洛心里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带她绕过深巷,最后在一扇破旧的门前停下脚步。这是一座极其破烂的小屋,窗户上破了很多洞,门漆几乎脱落光了,很重的霉味沁入鼻尖。

苏念安不解地看向身边的顾西洛,顾西洛抿着唇,伸手轻轻一推,突如其来的漆黑让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屋内散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只有一张很小的木板床,以及一个很小的柜子。她强忍下想要呕吐的冲动,心间涌现出一股莫大的心酸来。

顾西洛突然回过身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后颈,那么用力地想要把她糅进怀里,害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Crs,你怎么了?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呢?”苏念安轻抚他的后背,希望能安抚他不安的情绪,忽地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探出一抹悲悯,“这是……你从前生活着的地方,对不对?”感觉这个男人身子重重一颤,苏念安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猛地抱住他的腰身,心疼得一遍遍亲吻他的胸口。是了,十七岁前的顾西洛是独自生活在曼彻斯特的孤儿,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社会最底层挣扎着度日如年。他逼迫自己强大,因为想要生存下来,想对着那个将自己抛弃的父亲骄傲地笑,他无所不做,只要能让自己活下来。

“念安,这个房子,我住了十年。”顾西洛的声音有某种不知名的悲伤,不知是感触抑或是憎恨,他从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描绘自己儿时度过的这十年光景,那是他此生最黑暗的时光,被鄙夷,被抛弃,被轻视,被所有人唾弃。

苏念安抬起顾西洛的头,这张清秀的脸上此时落下了雨滴,泪水滚烫,滑进她的心间。他的眼神太让人心酸,晶亮的瞳孔中是她自己苍白的脸颊。她太爱这个男人,太想让这个男人好了,她渴望他能快乐,如果她在他身边才能让他忘却那些痛,那么她愿意与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Crs,你想说什么呢?就算你曾经在曼彻斯特的街头乞讨那又怎样?我喜欢的依然还是你,十七岁时会对着我开怀大笑的顾西洛,后来会把孤苦无依的我带在身边照料的顾西洛,守了我四年仍对我无微不至照顾的顾西洛,现在还是那么爱我的顾西洛。我喜欢的只是你,不因为你是顾家的人,也不因为这个姓氏后面的财富,我爱着的,是在我绝望无助最困难的时候从来对我不离不弃的你。所以Crs,关于你的过去,为什么一定要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如果是我,怎么舍得你吃那么多的苦?”

顾西洛清冷的眸光雨雾渐浓,终于狠狠湿了眼睛,泪水一滴一滴落到她脸上,两个人的眼泪,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这是顾西洛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软弱,把自己无助的一面彻底表现出来,他压抑了很久,久到已经忘了不是谁天生就需要坚强的。他也有哭的权利。

他们在狭小黑暗的空间内彼此拥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们是如此爱着对方,想要对方过得很好很好。苏念安靠在顾西洛胸口,心闷得连呼吸也不平顺,过去几年,她究竟是怎样狠心,才会假装失忆一次次从他身边逃开呢?现在在他身边,一旦上瘾,却是再也无法放手离开。

苏念安,你真是自私的人,只有在自己受伤孤寂的时候才会把他抓在手里不放。那么当时的他,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绝望的心情守在自己身边的呢?

双手环着他,忽然抬头吻住他的唇,完全没有半点技巧可言。可她仍不放手,只知道这一刻她想要他,要这个等了自己十年的男人。最后两人都软了下来,苏念安全身无力,差点跌倒在地。幸好顾西洛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回怀里。

“顾西洛,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突如其来的,苏念安语出惊人,眼里闪着局促,仍在痴痴傻笑着。

顾西洛一惊,揽着她的手一顿,逆着光,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遮盖,他默不做声,头低下去与她的额头抵在一起。

“苏念安,你愿不愿娶我?”学着她的语调,顾西洛也笑着开口。她笑得那样好看,仿佛大束阳光射入屋内,让他的心温暖起来,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我愿意。”她想也不想地迅速回应,在他脸上重重一吻。她愿意,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他守着她等着她,现在换她来守着他,她一定不会再让他难过,至少在她身边的他,一定要肆意欢笑,不再压抑,不懂苦痛。

她这二十三年,活得太糊涂,没有目标,不懂争取,愤懑挤压于心,不敢泄。可始终相信,终有一个人能带她远离这样的境地,那个人此生只爱她,只牵她的手,只吻她的唇,会紧紧地拥抱她,宠溺地把她圈在怀里叫一声宝贝。这个人,她终于等到了。他们相遇在最清贫凄苦的时光,两颗心相互依偎取暖,他以为她是他的阳光,她也以为他是她的天堂。那些过去再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会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亦会在曲终人散的时候尽力拥抱彼此,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把他们分开,他们痛得太多太多了,那么多年的画地为牢,终将一起沉沦。

回到马德里的苏念安,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银戒,简单的款式,里圈刻着顾西洛的英文名,他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与她的凑成一对。

顾西洛起初想买钻戒,却被她一口拒绝。大多数女人爱戴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她,她了解自己,钻石的光芒太过耀眼,朴素的银戒才最适合这样的她。顾西洛并不强求,只一味宠溺地随着她的性子挑,最后便挑中了这款对戒,便宜的价格,她却十分喜欢。

Bran和秦薇同时出现在顾西洛家门口的时候,着实让苏念安有些意外。这两个人,曾经经历过一段不尴不尬的过往,现在却能如此坦然地走在一起,不知是该佩服两人的意志,还是该庆幸他们没有成为陌路人。

秦薇一眼就瞧见苏念安无名指上的银戒,冲她暧昧地挤了挤眼。苏念安脸上一热,把手往衣袖里塞了塞,却被顾西洛执拗地抓出来放在手心里。他们十指相扣,旁若无人的样子。她喜欢这样和他握着手,最最亲密的方式,掌心贴着掌心,没有一点缝隙能隔离他们。

“终于圆满了?”Bran似笑非笑,修长的手指托着下颚,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顾西洛不着痕迹地挡回他的目光,言语间多了些警告,“莫非你很失望?”

Bran失笑,这个男人护苏念安护得这样厉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现在平添了几分害怕,可能顾西洛自己都不确定关于那件事他是否真能瞒住苏念安。不过……他今天带给他的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应该不算坏消息吧?

Bran挑了挑眉,无惧顾西洛锐利的眸光,笑得更加玩世不恭,“顾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顾西洛不动,反而苏念安一下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离出来,起身拉住秦薇,“正好我也想和秦薇说说话,不如我们去庭院?”

她无视顾西洛微蹙的眉头,一溜烟拉着秦薇消失在客厅。

“她对你倒挺认真。”Bran嬉皮笑脸,完全卸去从前优雅从容的高贵气质。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顾西洛一起混了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中也染上了些顾西洛的习惯。

“你想说什么?”顾西洛开门见山,不欲多谈的架势。

“你爷爷前几天见过一个女人。”Bran抿了口咖啡,满嘴香醇的咖啡味,又补了一句,“貌似还给了一大笔钱,然后那个女人就此消失在西班牙了。”

“那又如何?”顾家是大家族,其背后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一件件拿出来说怕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更何况只是见一个女人给了一笔钱,这样的事情生频率不低,十七岁以后的顾西洛早已习惯。

Bran忽地坐直身体,脸上尽是高深莫测,“往深了去想,你不觉得奇怪?别怪我多事,那女人跟你倒有几分神似……”

顾西洛忽然起身,目光不悦。与他相识这么久,Bran自然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及时闭嘴,原以为这个消息至少会让顾西洛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没想到他表现出来的是完全抵触的态度。难道顾西洛根本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他根本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母亲究竟是谁吗?可明明……从前的他是如此渴望……

顾西洛视线移向落地窗外,语气平淡,“那个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你口里的这件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想知道什么我自己会去查,你撤了那些私家侦探吧。”

Bran皱眉,“也许你和苏念安并非亲兄妹,你难道不奇怪身为父亲为何却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淡吗?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是你不知道的。”

顾西洛摇摇头,“Bran你错了,是不是兄妹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那时我脑子短路,以为把她送走就能切断这份念想了,可我连四天都熬不过,怎么熬得过以后漫长的那么多年?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是知己,是情人,也会是夫妻,但那两个字,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我们面前提起,尤其是在她面前。”

对兄妹两个字有多么抵触憎恶,只有顾西洛自己知道。这两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和念安之间这份感情的可笑,让他一个人来担负这些就好了,他的念安不需要知道这些。

Bran终究没再说什么,也许他自己没意识到,在他每次说出顾西洛也许不是顾均远亲生儿子的时候,总会加深顾西洛心里阴暗的自卑感。顾西洛是个没有母亲的人,从小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父亲虽然从不爱他,但至少他不是孤儿,不是无父无母。如果连顾均远都不是他亲生父亲的话,顾西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庭院里的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秦薇身上的白色衬衫被泼了水之后透明化,里面黑色的痕迹清晰可见,她又羞又气,瞪了一眼笑得欢快的苏念安。

秦薇想,有多久没见苏念安这么笑过了?苏念安十八岁生车祸之后到现在,整整五年时间,几乎已经忘了什么是快乐,却在五年后的今天重新拾回了曾经欢乐的笑容,而这些全部都是那个叫做顾西洛的男人给她的。那个男人把她带出阴影,教会她快乐地呼吸,张扬地大笑,也教会她怎么去爱怎么去守护自己最在意的人。

苏念安的重生,是顾西洛给的。苏念安每次想到这,心里止不住的甜蜜。

秦薇放下护在胸前的双手,在苏念安身边坐下,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念安,那些……你记起来了吗?”

苏念安眸子闪过迷茫,随即苦笑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从前刻意去想的时候头还会痛得厉害,现在即使用力去想,脑袋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了。不痛不痒,根本找不到那些记忆的一丁点痕迹。”

她深思的模样,让秦薇不禁动容。她从没想过,在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休克之后,患上臆想症的苏念安还能恢复如常。可显然她低估了顾西洛的能力,他不但让她康复,更让她学会了如何真正欢快地笑,撕下原本伪装的面具,苏念安仍是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拥有最美的年龄,最单纯干净的笑容。

“也许……不记起来会更好,有时候糊涂一些,反而多一分快乐。”秦薇怔怔地说,手指慢慢握拢,又轻轻松开。如果她也可以像念安那样选择性失忆的话,也许今天的她不会这样痛苦,连难过都无处泄。

“可那毕竟是曾经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事情不是吗?就算是不好的,也终究是属于自己的啊。”苏念安嘀咕着,这就是她固执的地方,不肯假装糊涂。

秦薇笑开了,像从前那样揽住苏念安的肩膀,在她脸颊上重重一捏,“念安你要幸福知道吗?以后就留在马德里,再也不要回去那什么该死的S市了,还是马德里的阳光比较适合你。”那是伤心之地,如果可以,再也不要回去了。那里的人那里的事,没有哪样值得你留恋。

“秦薇,你跟尚阳还好吗?你们……”

“我们不可能了。”秦薇打断她,目光转向别处,低了头,一字一板说,“他订婚了,和苏黎黎。你说多可笑,口口声声说着爱,却终究还是要娶别的女人。不过那才是我爱的许尚阳,有担当有责任,倘若那一夜之后他还能理所当然地跟我在一起,我反而会疏远他。”

秦薇想起那时自己对他的刻意讨好百般纠缠,求着他留在自己身边,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可笑。一个注定无法属于自己的男人,就算强留在身边也不会觉得快乐。那时是她傻,忘了失去的不能重来。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错过。即使没有苏黎黎,也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不爱了吗?”

甩了甩头,秦薇眼中隐隐现出泪光,她吸了吸鼻子,拍掉苏念安凑过来的脑袋,“不是爱就能在一起的,我没有你这么幸运念安,有个男人肯等你十年。我和他都太不坚定,才会走到现在这样。这也说明了我们不够相爱,假若真的爱得坚定,又怎会忍受不住寂寞空虚?”所以她不怪许尚阳,当时的怨恨如今也已经淡化,她只怪他们缘分不够,是他们不够相爱,做不到始终如一。年少时的那种喜欢也只能成为被各自缅怀的回忆。而她希望以后的某一天,当他们在街头不期而遇,还能微笑着向对方道一声你好,这样便已经知足了。

顾西洛执意要送他们,留苏念安一个人待在家里,叮嘱的话说了一大堆,仍是放心不下。Bran在一旁取笑,“放不下就别送我们了,我们有脚,走也能走回去。”

顾西洛瞪了他一眼,身体被苏念安往外一推,“你去吧去吧,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又不是只有十岁。”

虽然这种宠溺苏念安极度享受,可有时也会觉得顾西洛对自己的保护太过头,而让她失掉了原本的自立能力。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昔日故人忽然造访。苏念安从猫眼探去,一眼就认出造访者正是顾西洛的父亲,曾经用钱给过她许多难堪的顾均远。

她皱了皱眉头,这人虽然是顾西洛的父亲,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顾均远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他那种狗眼看人低的架势时至今日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

要不要开门呢?踌躇之间,目光掠过无名指上的戒指,苏念安垂下眼睑低叹一声,还是伸手拧开了门把手。终究要面对的不是吗?就算现在还能逃避,可是将来呢?只要她选择跟顾西洛在一起,顾均远是她必须面对的长辈,她不可能逃一辈子。

顾均远在苏念安对面坐下,不怒自威,一双眼光审视般的扫过她,苏念安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双手不由得纠缠在一起,心跳加速。她害怕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可他是顾西洛的父亲。

“伯父您好。”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开场白却仍是最老土的方式。

顾均远根本不领情,唇角扬起一抹笑,看在苏念安眼中却是讽刺与不屑。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顾均远看不起自己,或许除了在家世上能与顾家匹配的女孩子以外,顾均远这样的人大概谁都看不起。

沉默许久,久到气氛僵硬起来,顾均远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眼神更冷得让人心惊胆战。

“苏小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跟顾西洛在一起,苏小姐不会有好结局。奉劝一句,离开他,越快越好,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3

Bran已经猜到顾西洛有话要问自己,否则以他对顾西洛的了解,这家伙绝对没这么好心会送他们回来。送走秦薇之后,顾西洛将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支烟抽起来。车厢内烟雾缭绕,刺鼻的烟味萦绕开来。顾西洛想若是念安在身边,大概又要翻白眼,然后将他手中的烟夺走了。他想着,嘴角笑了起来。

Bran受不了这样的顾西洛,挠了挠头问他:“说吧,有什么想知道的?”

顾西洛不答,直至吸完最后一口烟,才缓缓回头,半眯了眼,透着几丝危险,“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果然,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想知道那些事情的吧。Bran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我只查到这个,至于她还住不住那里要看你的运气了。”

顾西洛展开来点点头,“嗯,你可以下车了。”

Bran愣住,“可是这里离市区还有一段路程,顾西洛,你过河拆桥也不用做得这么明显吧?”

顾西洛淡淡看了他一眼,猛地一踩油门,车子飞速而去,车里的Bran惊魂未定,身体摇摆不定,死死抓住一旁的车柄不撒手。

这个世界有多少事情来得及让你说后悔?又有多少人是值得放弃自己的信仰和快乐去包围守护的?对顾西洛来说,苏念安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夜晚,八九点的光景,于马德里而言不过是晚餐时间。然而房子内静悄悄的漆黑一片,顾西洛摸黑走到玄关处打开灯,客厅里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心慌涌现,他几乎一口气冲到了二楼转角尽头的房间。指尖扣在门把手上,久久才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顾西洛,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不安?

客厅里没有灯光笼罩,也没有人等着他回家,这一切让他都觉得怪异,要知道此前不论他多晚回家,苏念安都会在客厅留一盏灯给他,也总固执地蹲坐在沙上等他回来。每每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对他说你回来了,他的心就瞬间温暖。这是家的感觉,顾西洛渴望了二十七年的家。

他轻轻叩响门,试图将心里某种焦躁压制下去。没有回音,门是虚掩着的,门把手一松,自然而然地摇曳开来。顾西洛犹豫了一下,还是蹙眉踱了进去。

苏念安的房间有淡淡的青竹香精味道,很清新很自然,不同其他香水那般浓艳刺鼻。落地窗边的角落里赫然蜷着一团黑影,隔着夜风青丝飞扬。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手掌自然地拂过她的丝,却触到她冰冷的皮肤。

“念安,怎么不开灯?坐在这里会感冒的。”马德里白天黑夜的温差较大,地中海气候往往便是如此。顾西洛边说边揽住她的腰往上拉,黑暗中,女孩子的脸抬起的瞬间还是刺痛了他的心。

他没想到,黑暗中的她竟是泪流满面,连眼神都带着绝望。

手指所到之处皆一片湿意,自从回到这里,苏念安再没有这样哭过,他急忙把她圈在怀里,薄唇亲吻她的额头,“怎么了念安?生什么事了?”

怀中的女孩终于压抑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肩膀一上一下地抖动,嘤嘤的哭声撞进他心里,让他疼痛难忍。她哭,他会比她更难过。她痛,他会比她更痛。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总是他爱她多一些深一些。可是只要她在身边,谁付出的感情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念安像个孩子似的趴在顾西洛怀里,张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唇好似抵在他胸口处,急促地喘息,顾西洛的嗓音渐渐低哑下去。

“Crs,你说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为什么你爸爸说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和你站在一起呢?为什么呢?爱情难道可以用金钱地位来衡量吗?”她哽咽着声音,可见已经努力压抑哭了很久,强迫自己不哭出声来。

顾西洛身体狠狠一颤,眸子徒然转冷,半眯起来,一丝阴霾流淌而过。他收紧臂膀,心里却莫名害怕起来。顾均远来过了,趁着自己出门的空当来找念安,那么他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呢?关于那件事是否提起过?他不可能让念安知道那件事,一旦暴露,他们之间真的就将走向陌路,不管结果如何,这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顾西洛抬起苏念安的脸,轻柔地吻住她的眼睑,一点点吮吸她的泪,咸咸的味道,痛了他的心。

“念安,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什么?”他试图诱哄,苏念安最招架不住的便是顾西洛宠溺的语气,他已经完全把她看透。

脸上痒痒的感觉,顾西洛没有停下自己的唇往下移,她整张脸几乎被他一一吻过,奇怪的是他的唇所到之处都开始滚烫起来,触电一般酥麻。眼神逐渐迷离,她很努力地对上他的目光,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Crs,娶了我的话,你爸爸会怎么样?”

顾西洛嗤笑一声,“他能怎么样?念安,我是个成年人,娶谁是我的意愿,没有人能左右得了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父亲。”

“可是那样……也许会让你们父子原本就紧张的关系更加……”

“我不稀罕。”顾西洛冷然打断她,直视她的目光,将力量一点点传到她身体里,“听着念安,在顾西洛心里,亲人就只有两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爷爷。这个世上最先给我温暖的是你,接着是我爷爷。你们两个是我的底线,没有人能动得了你们。至于父亲,那个二十七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把年幼的我一个人丢在异国他乡的男人,他只是我父亲,也仅只是父亲而已。”

这话代表着某种坚定,亦是顾西洛对苏念安的承诺。对顾西洛来说,他和她之间原就没有任何阻碍,唯一的阻碍便是她自己的心。那时她假装失忆不肯接受他,如果她肯用心体会,他又怎么会让后面那些事情生?

念安,你怎么不懂,我们之间的阻碍从来都是你啊,除了你自己不愿意以外,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呢?长相厮守,并不只是存在于梦里。

苏念安愣神,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她不确定,这样不顾一切的相爱究竟算不算是错误。他们之间的阻力太多,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十年间,他们都成长为内敛的人。然而是他给了她独有的宠溺,给她软弱的理由,给她放肆哭泣的机会。

是他真正把她当成了宝贝那般珍爱,捧在手心里亦怕受伤。而这样一份深情,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辜负不了。可……不被家人祝福的爱真的可以天长地久吗?他们真的可以只顾自己,而忽略亲人的眼光?她只是想要被祝福,想同他天长地久而已,若这爱是被人看扁抑或不被看好的,那么这天长地久又该要多勇敢?

谁都知道顾西洛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他做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尤其这件事涉及他在乎的人。因此当苏念安被拉到当地民政局的时候,仍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一份《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被摆在眼前,她才弄清楚顾西洛究竟想做什么。

“Crs,你疯了。”苏念安瞪大眼睛,一把甩掉手里的钢笔。

顾西洛眸子立刻转冷,淡淡扫她一眼,依旧专注于自己那份声明书,虔诚地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填写,“念安,就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我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再带你来这个地方,你可以考虑清楚你到底要不要我。”

苏念安完全愣住,怎么也没想到顾西洛会出此下策,结婚……对她而言这么遥远的事情,此刻真实地摆在面前,对象是那个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她该感到欢喜的不是吗?她想过要嫁给他,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男子刀削般的下巴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对着她的右半边脸微微染着红晕,眉头蹙着,尽管被掩饰得极好,她仍是能从他紧皱的眉头内瞧出几许紧张来。多俊朗的男人,多英俊的容颜,多深刻的感情,他微笑着为她拂去丝时的温柔,他坚定地把她拥进怀里时的决绝,他守护在她身边不离不弃时的坚定,他给她宠溺给她勇气时的不安,他把她当宝贝不容人窥探伤害时的小心翼翼。这眉眼时而温和时而坚毅时而尖锐,可每一种姿态都是她爱的样子。肯为一个苏念安奋不顾身的人,世间只得一个顾西洛。

再没有人会这么傻了。

苏念安忍不住抚上顾西洛的脸,那眼那眉那鼻梁,还有那两瓣薄唇,都是她熟悉的,以后也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她笑开来,执起笔照着他的样子认真填声明书,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这一片情意她辜负不了,只得加倍还过去。

顾西洛心里一颤,极力克制的颤抖终于渐渐停歇下来。他瞥了眼身边的女孩子,认真的模样,仿若中学考试的学生。他以为……他以为她最终还是会拒绝,苏念安这样一个清冷的女孩子,骄傲如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同意和他结婚?可她还是郑重地在最后一行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回过头对他粲然一笑。这笑那么美,似乎一笑全世界都亮了。

顾西洛挑了挑眉,从她手中接过那份声明书,和自己的交叠在一起交给工作人员。所有证件一应俱全,只需十分钟就能办成结婚证。不能怪他逼她,他了解她,如果不是以这样极端的方式逼迫她做出选择,他们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苏念安是害怕受伤的人,她爱他,却也对感情不那么坚定。若昨天顾均远上门那样的情况再多来一次,顾西洛不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会卷铺盖逃跑。所以他必须在她退缩之前让她失去离开的资格。

苏念安永远都记得那天的马德里,阳光如此灿烂,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浮而过。她成为他的新娘,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紧密相贴,好似永不分离。后来顾西洛把她带到附近一座教堂,牧师早已恭候多时,苏念安看到秦薇手中纯白的婚纱,那头的秦薇眼角犹有泪光,一步步朝她走近。

“念安,你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秦薇笑道,忍住不让眼泪流下。苏念安受了太多的苦,等了太长的时间,总算这个男人没有辜负她,她也没有让这个男人失望。

苏念安在教堂里端的隔间内换上婚纱,秦薇为她化上淡妆,嘴角一直噙着笑,“没想到会是我亲手把你嫁出去,念安,这感觉真特别。”

想起昨夜,顾西洛嘶哑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让半睡半醒间的秦薇吓了很大一跳。顾西洛说他要准备婚礼,就在第二天,希望她能联系教堂主持一切相关事宜。秦薇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幸好Bran人脉广,婚纱、教堂、牧师都在早上联系安排妥当。秦薇再次看向苏念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腼腆女孩子,如今穿上婚纱,亭亭玉立,将为人妻,也会为人母。

都说穿上婚纱的那一刻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候,秦薇终于信了这句话。穿上纯白婚纱的苏念安,是她认识她十多年来最美的时候,她是秦薇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

苏念安忍不住将头靠上秦薇的肩膀,在这里她只有这么一个朋友,“秦薇,我会幸福的,对不对?”

秦薇红了眼圈,揉揉她的头,“你当然会幸福,有哪一个男人能等待十年不变心的?你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念安,要坚强,知道吗?”

在秦薇怀里的苏念安哭成了一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婚礼,但是有顾西洛,有秦薇,有Bran,有为他们证婚的牧师,有十年来相互思念的回忆,已经足够了,再不能要求更多了。

当一身纯白的苏念安被秦薇带出隔间走向顾西洛的时候,顾西洛觉得似乎自己眼前有蝴蝶缓缓飞过,那样真实而梦幻的场景。迎面而来的是他的新娘,是那么多年来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女子,那是他爱的女人。

Bran为伴郎,秦薇为伴娘,安静的教堂,两个人的婚礼。两颗寂寞了十年或者更久的心的结合,当他们握住对方的手,才明白什么叫深爱,什么叫相濡以沫,什么叫天长地久,什么叫长相厮守永不弃。

西班牙牧师微笑着注视他们,以西班牙语一字一板清晰问出口,“顾西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念安小姐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顾西洛心底仿佛被一簇阳光暖暖地射进去,填满他孤寂多年的灵魂,他虔诚地看她,说:“我愿意。”

牧师转向苏念安,同样慈爱的眼神,“苏念安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顾西洛先生作为他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活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我愿意。”

身后的秦薇,终于掩住嘴控制不住地低啜起来,这么多年,念安终于等到了。Bran小心移动脚步,手掌拍拍她的头顶,目光和煦,揽了她的肩让她靠着自己。间熟悉的清香飘来,记忆里仿佛已经是极其久远的事情。

顾西洛和苏念安互相交换戒指,依旧是他们在曼彻斯特买的对戒,戒指顺着对方的手指套入自己指内,这两枚戒指对他们来说是婚姻的象征,完美的圆环代表着生命与爱,象征着他们永恒的爱情。

顾西洛在神的面前亲吻他的新娘,梦想了十年的妻子。他的妻子,苏念安。

“从今以后,你不再被湿冷雨水所淋,因为你们彼此成为遮蔽的保障;从今以后,你不再觉得寒冷,因为你们互相温暖彼此的心灵;从今以后,不再有孤单寂寞;从今以后,你们仍然是两个人,但只有一个生命。唯愿你们的日子,美好直到天长地久。”

最后,牧师郑重宣布,“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宣布,顾西洛先生与苏念安小姐结为夫妻,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祝福。”

静谧的教堂,他们拥抱在一起,紧紧依偎。秦薇和Bran的掌声响在耳畔,湿了两人的眼睛。

从今以后,相信你,爱护你,无论生老病死,毫无保留地爱你,许下对你爱情和信任的承诺,直到永远,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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