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头撞上铁板的孙大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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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一头撞上铁板的孙大人(三)
三日之后便是检阅边军之期,十万边军整装待阅,列队于亭阳城外。
这是镇北都护第一次检阅边军,且先前军中高层震荡,裁撤的、对调的,难免叫军中思虑众多,这一次检阅于军中许多人而言却恰是机会,不论是想向陆膺亮明自己实力,还是想向都护表明自己价值,都迫不及待想在此次检阅中一展锋芒。
而孙之铭与林镛竟毫无意外,收到了司州大人的请柬。
论理,这种大军检阅乃是军中机密,是极少允许非行伍中人旁观的,但此次检阅确实不同,非但是亭阳三郡一众主要官员悉数到场,孙之铭林镛以及三亭一众乡绅皆有参加,得以待在帅帐之旁另搭一矮帐。
除此之外,数里之外,边军设下的步障边上,亦不禁百姓围观,甚至还早早散出了大军检阅的风声,步障之外虽有距离,不能靠近一览军容细节,却也能远远听到大军沸腾鼎盛之声,引来亭阳城内外许多百姓停驻远眺。
毕竟,此时百姓娱乐甚少,兼之三日前城头那场狼烟虽已经广张露布,公告了乃是误点,并无北狄入侵,百姓心中难免惶惶,能听一听大军的响动,于他们而言,亦是心中略慰。
不多时,原本七嘴八舌的百姓中忽然有人叫道:“快听!”
人群不由停了议论话头,只听隐约的雄浑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咚地响起,叫人不自禁地血脉贲张,所有人不禁呼吸急促,瞪大了眼睛,盯向检阅的方向。
遥远之处,隐约可见列队整齐的步卒手握长枪奔跑而至,震天的嘶吼杀伐之声猛然响起,滔天的杀意喷薄而来,百姓们响吓得噤若寒蝉,有人掉头就想跑,若非鼓点变幻,那些士卒止住杀声、远远停下了步伐,只怕再没有一人敢继续旁观。
随着鼓点传出的信号,原本列阵整齐的步卒变阵,凤翼阵、长蛇阵等诸多阵形一一演示而过。
本朝开国未久,文官们大抵还是见识过不少沙场征伐的,并非对武事全然一窍不通,更何况,这等大规模的演武本就轻易能激众人情绪,一时间,矮帐之内,亦是点评纷纷:
“这是军中哪个步卒营?”
“原本在刘将军麾下的那一支。”
“难怪了,这阵型变幻如此娴熟,你看这凤尾阵,后卒变前卒,若两军当中,反应这般迅速,定能叫背后偷袭的敌军措手不及!”
“若是提前设计,诱使敌军偷袭,定能叫对方吃个大苦头!”
而后,一队弓兵奔跑而上,一轮齐射之后,登时喝彩一片!
“哈,这片箭雨下去,北狄的铁骑保管也吃不消!”
“正是!若是城头有这一队人马,保管亭安城无恙!”
随即,众人眼前忽然亮起一片刺眼光芒,竟是不约而同、情不自禁阖了阖眼——竟是一片长戈忽地整整齐齐竖到半空,雪白锋锐的光芒竟叫所有人无法直视。
沉闷地“夺夺”之声响起,矮帐中所有人定睛一看,才现这些戈兵竟手持了一面人高的盾牌,鼓点“咚”的一声,所有戈兵齐吼“杀”,雪白锋锐的长戈便自盾牌之后齐齐刺出!
这一幕令矮帐之中一时寂然,所有人皆可想像到,这盾戈兵若是出现在战场之上,该会带来多么可怕的杀伤力。敌人的砍杀根本无法伤到其后的士卒一丝一毫,可那齐齐的长戈却能收割无数血肉!
这便犹如是一只皮厚牙利的怪物,一般攻击根本无法伤它分毫,可它一旦张嘴,却能露出一口名副其实的铁齿铜牙,将一切敌人绞杀于利齿之间!
一众文官哪里见识过这样恐怖的战争武器,只听随着鼓点“咚”、“咚”、“咚”,盾戈兵高喊“杀”、“杀”、“杀”,那伸出的锋锐长戈竟犹如纸风车般旋转起来——
几乎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失声叫道:“鱼龙阵!”
阳光之下,锋锐利器折射出道道眩目虹光,几乎叫人恍惚中看到了这支钢铁巨轮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断肢残骸的情形。
即使是对亭州十分熟知的林镛也万没有想到,边军中竟还埋了这样的杀器!北狄入关三年,刘靖宇竟从来没有将这杀器祭出来过!
林镛不自禁向帅帐旁的刘靖宇看去,却现自己身旁的孙之铭竟与鼓旁指挥的余兆田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镛不由皱眉,因为在孙老儿的神色间,他看到了一抹隐蔽的得意之色。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这盾戈兵……与刘靖宇无关,却是在余家手中?不知道余家又借此,与孙老儿做了什么买卖?
只见孙之铭起身移步走到岳欣然身旁,那清艳至极的琵琶娘子冷冷一瞥,孙之铭脚步一顿,面上笑容微不可察的一滞,但他人老成精,随即便恢复镇定,向岳欣然一礼道:“司州大人,三日前你命他们整理逃走的佃农之契,已经悉数备好,请您查阅。”
说着,他身后幕僚便奉上一个木盒,岳欣然回,看了一眼木盒笑道:“有劳孙大人了。”
就是林镛也不得不佩服孙之铭眼光之老辣,出手之精准,此时此地,再也没有比更好的时机与场合,这是边军展现实力最强的时候,也是这群与边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乡绅身上,谈判筹码最多之时!
若是岳欣然应对一个不当,面对这样威武雄壮的军容,即使是陆膺心中,恐怕都要斟酌再三,否则,今日大军皆在,一个不好,检阅变成哗变,镇北都护府恐怕都会成为载入史册的笑谈。
一时间,矮帐之内原本聚精会神在看武演的众官员哪里还有那心思,早已经悄悄观望起这头来。
自有黄金骑代岳欣然接了木盒过来。
孙之铭却是看着岳欣然,并没有退下去之意。
岳欣然道:“既然有名单,届时亭安三郡官员自会相助协查……”
孙之铭眼睛眯了眯:“亭安三郡的官员?不知是哪些官员?又要如何去查?”
此时听得孙之名这两句问话,场中三亭官员个个皆竖起了耳朵,心脏怦怦直跳,心跳远比方才看武演的时候快多了。
毕竟,武演的交锋再好看,那也是军中之事。
可现在,孙大人与岳大人的“武演交锋”……没准就关系着他们这些人的前程,不论是与孙氏有联络的,还是没有联络的,个个皆是屏气凝神,今日这番对话,说不得便是来日降在他们头顶的雷霆雨露,关切身家性命。
一片死寂,连近在眼前的士卒之声仿佛都已经抽离了这片矮帐。
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只听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大人道:“亭安郡守文华采……”
众官心中嘀咕,原来还是文大人,那便是人事上并无什么变动嘛。
这个念头不过才在脑海中飞速转过,文华采也不过才上前半步,心中略安想要领命,便听孙之铭打断岳欣然道:“岳大人!老朽以为不妥!”
此时,盾戈兵的鱼龙阵正好停下,鼓点停歇,正是场中安静之时,孙之铭浑浊眼睛中迸出嗖嗖冷芒,毫不客气地看向文华采,激昂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到了一旁的帅帐之内:“三日前亭安城头误点狼烟,军国大事岂容儿戏!这般大误,亭安郡守合该革职问斩!如何能处置眼前追回佃农之事!”
林镛脑海中此时只有四个字:图穷匕见。
原来,孙之铭利用这群乡绅与边军的关系,打的是这个主意!
自己不过想图谋雍安一地的郡守而已,他却利用这特殊微妙的时节想要三亭之地!
不,孙之铭想要的又哪里只有三亭之地!
他已经在三雍之地颇有影响,若再能辐射三亭之地,并借此事将边军之后的那些乡绅拢在手头,即使陆膺手中握有大军,那也足可分庭抗礼!
当真是老谋深算!竟叫林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孙之铭那番话嗡嗡响在文华采耳畔,好歹也是混过官场这些时日,也给刘氏兄弟做过幕僚,他哪里能不知道,孙之铭这番话之前便是万丈深渊,掉下去恐怕他连尸骨都捞不上来。
论资历地位,孙之铭乃是前任户部尚书,而他不过只是小小亭安的郡守;论根基,孙之铭乃是亭州最大世族孙氏的家主,而他背后所倚靠的刘靖宇已经失势;论时机,孙之铭纠集的这些乡绅俱是为边军中如今尚有兵权在手之辈的亲僚,又是在现下边军气势最盛之时……
只听余七也趁势附和道:“正是呀!岳大人,这实是顶顶要紧的事,要把我们辛辛苦苦准备好的名单交给文大人这样的官儿,我们实是放心不下啊!”
文采华看了余七一眼,竟情不自禁转头看向盾戈兵阵旁指挥的余兆田,更觉口干舌燥,心慌得厉害,此事上头,难道边军中如今掌权之人已经与孙家达成了共识?
文采华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当然冤枉,刘氏兄弟倒台也没能连累他,他原本以为,这段时日他老实办事,最差的下场不过是革职而已,却没有想到,卷入孙氏联合边军与镇北都护府的这场擂台中……
只听一道清越女声却在这惊心动魄的当口不疾不徐地道:“狼烟误点,文大人确有失职之处,但其中隐情,孙大人真的以为是文大人之过?”
林镛嘴角一翘,老东西,还真以为你做的事情尾收拾得很干净呢,瞧,定是被人拿住了把柄!
孙之铭面色未色,岳欣然却已经挥手道:“这样吧,文大人虽有过,但念在初犯,郡守之职更为权郡守,将功补过,与其余两位郡守一道,务将此次佃农之事查个清楚。”
孙之铭蓦然抬头道:“岳大人执意如此?”
半分谈判的余地都不肯给孙氏?
岳欣然眼神渐冷,贪心不足,还真想把持三亭之地不成!
场中气氛一时肃杀,仿佛比先时那些滚滚演武的场面更要冰寒。
便在此时,一骑远远而来,滚落帅帐之前,一身铁甲的余兆田重重叩,才抬头大声道:“都护大人!将士们奋勇杀敌,所为不过是家园得安,如今追回佃农之事一是关系亭州大计,二是关系将士家园,若令这等昏聩庸碌之辈处置,叫将士们如何能安心在前线浴血?!司州大人一介女流,如何受这些蠡虫的蒙蔽,恳求都护大人肃清!”
轰隆一声金木相交之声,所有盾戈兵竟齐齐立盾插戈:“恳求都护大人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