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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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行动
益州城,靳府。
云铁骑转述而来的消息十分详尽,字字句句,令益州城中的靳家掌门人直如亲临当场一般,那是自然,为使收粮一事不出任何纰漏,靳三爷能动用的云铁骑大多集中在此一线,确保消息没有任何错失。
当听到那群收粮的小贼被前来卖粮的百姓逼着退粮、这些百姓转眼就把粮卖给他们三江世族时,郭幕僚忍不住朝靳十四郎道:“十四公子,您看,这些升斗小民眼中,哪有什么感恩,他们眼中只有利益,即使是那出了高价收粮助了他们一把的人,转头他们一样背弃,这便是您心心念念的‘民’哪……”
靳十四郎低头默然。
转过来面对靳三爷,郭幕僚神情却越恭敬,这一轮三爷的铁腕凌厉果决令人心惊,那伙人借着贩卖麦谷为掩护去收粟黍,有三爷出手,对方怕是一粒粮都不可能再收到了,这便是三江世族的手段……
三爷一句话,对方一夜便能收到一万石粮食。
若是三爷不愿意,一粒粟黍你都甭想收到!
再没有比这更强有力的主权宣言,也再没有比这更强有力的威慑……你以为你玩些小花样打破粮价就可以在益州来去自如、为所欲为?简直天真到可笑!
一时间,厅堂间十分寂静。
靳三爷指间轻点桌案,神情沉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抑或是等待着什么,郭幕僚知晓,这一轮的威慑,三爷必然有更深的用意,但究竟是什么,他却无论如何都揣测不到,越加觉得主上心思莫测。
便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竟有越来越近之势,当一骑挟着仆仆风尘猛然一勒缰绳,一跃在堂前下马时,郭幕僚与靳十四郎皆是面露惊讶,这一个云铁骑好生没有规矩!竟不在门外下马,而直入靳府大堂!
却见靳三爷眼中光芒闪过,非但没有怪罪,面上竟似有期盼之色,郭幕僚不由再转头去细细打量这骑士,待看到对方靴上沾着黄沙,他蓦然瞳孔一缩,心间狠狠一跳,难道……对方竟自益州以西、那万里黄沙之地而来!
对方只朝靳三爷单膝一跪:“禀三爷,属下幸不辱命!”
靳三爷伸手一招,对方不顾数日不歇的奔波疲惫,径自上前,附到靳三爷耳边低声回禀道:“卑职直入安西都护府,那头境内已然戒严,关卡重重,处处盘查,府城中更是森严,所有人皆不得擅自走动,城中皆传,吐谷浑那头果然不安分,才会这般局势紧张……一切如您所料,半分不差。”
靳三爷重重一捏胡椅扶手,视线中的喜悦再也遮掩不住:“粮事如何?”
“……那些自益州运去的粮食径自入了安西都护府的太平仓中,府城里局势紧张,却已有不少汉中粮商在走动活跃,属下着力结交下,有一个透露了消息,却道是太平仓已经有一位大粮商在主持,他们皆未得门路。甚至有传言,这粮商,”这回话的云铁骑语气一顿,更压低了嗓音:“……乃是一个妇人,极可能是霍将军的相好。”
靳三爷却只淡淡一笑:“英雄美人本是佳话。你可见到对方?”
甚至靳三爷觉得,这才是真正合理的解释,战事将起,粮草便是大军命脉,其中多少利益,怎么可能放心交给外人?安西之地,霍勇经营数十载,岂能没有自己人当话事人?
这云铁骑摇头:“府城禁卫森严,对方极少露面,寻不着机会,属下亦怕节外生枝,只留了另一个同僚在彼接应,先回来报信,还请三爷恕罪。”
最后那句恕罪之语说出,这云铁骑便后退三步重重叩,郭幕僚又是疑惑又是好奇,实在不知对方带回了怎样的消息,这般请罪,不知道三爷会如何责罚?
谁知,靳三爷竟然笑起来:“何罪之有?该赏!”
一贯严苛的靳三爷这般好说话,郭幕僚简直大吃一惊,随后,靳三爷竟一拍桌案:“备车!是时候出了!”
说完,靳三爷竟仰天长笑,城府深沉的靳三爷,面上这样畅快的表情实在是生平仅见。
郭幕僚不禁大着胆子问道:“是要往何处去?还请三爷明示?”
靳三爷瞥他一眼,目光中的雄心勃勃再也遮掩不住:“……安西都护府!”
果然!是安西都护府!
忽然,想到方才三爷追问云铁骑的粮事,再想到如今要去的安西都护府……蓦然有什么在郭幕僚眼中点亮!
什么样的事情,能叫边关重军之地需要这么多的粮食?什么样的事情,能叫靳三爷不惜派出云铁骑中的精锐到安西去打探消息?!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叫先前靳三爷对那些收粮的贼子再三试探,又忽地抬高粮价,不令他们收粮!
甚至,那群小贼,先是借着贩卖麦谷来捣乱,暗地里借着收粮……背后是安西都护府在支撑……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因为,要打仗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纵安西本身亦有囤田,可若是战事不小,安西自然亦需备粮,这中间多少利益,身为擎一方重镇的名将,霍将军岂能坐视这利益落入他人袋中?!而安西周遭,唯有益州粮最多,价最贱,不从益州着手,难道还去汉中买那些价高之粮吗?这中间多少暴利,岂能放过!
一时间,那群小贼的动机,豁然开朗!
郭幕僚只觉自己先前的揣测何等浅薄可笑,还以为霍将军是要与大老爷过不去,似这等一方诸侯眼中,岂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恩怨情仇,他们视野中,只有天下风雷,翻云覆雨!
现在再看向靳三爷,郭幕僚是真的五体投地,三爷竟早早推知,派了云铁骑去打探,直是料事如神!
在这个大前提下,再回头去看三爷此番弈棋,这几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先以卖粮一事试出了对方收粮之意如何坚决,探明背后安西都护府可能将有战事,随即收粮抬升粮价,再不给对方任何可趁之机,卖粮收粮,这几手布局,三江世族已经向对方亮明了锋芒,想绕过他们调用益州之粮,两个字……没门!
若对方还想用益州之粮,就不能再用先前那些鬼蜮伎俩,必须要与他们三江世族正面商谈,该给的分利更是一成不能少!
到得此时,郭幕僚真的知道三爷图谋有多大了,根本不是这些粮食赚到的那些银钱,而是一场大战中的政治资本……计功行赏之时,他们三江世族,尤其是靳氏当仁不让要分功!
甚至说不得,大老爷的大中正之位要真正落在这件事上……
毕竟,朝中斡旋几多艰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个不好便有倾覆之祸,而大魏朝中……最重军功!
若能开疆拓土,说不得,三江世族更能借此伸展出益州之外,再上台阶,不再是屈居益州一隅的二流世族……
一时间,郭幕僚都开始为那个未来目眩神驰起来,而坐等套车的靳三爷却是神情沉凝,再看不出半点激动的端倪。
靳三爷轻点了点桌案,忽地笑了:“封书海该征粮了吧。”
郭幕僚自方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不由一怔,不知道三爷突然问起封书海是何意。
靳三爷点头道:“许他征。”
郭幕僚不由大吃一惊,难道是要准许州牧征粮,先前他们不是左右还拦着的?他情不自禁下意识道:“可大老爷不是曾吩咐,封州牧一日不答应嫁女,便一日不允他征粮……”
郭幕僚随即醒悟,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当真是蠢!方才不是才想明白了吗!此一时彼一时!
大老爷彼时不过只是为了拿捏封书海,才下的这道令,现下大老爷远在魏京,恐怕还不知道安西都护府那头的大事!这等军事消息,便是圣上与三公知道,以大老爷的官阶要知道都得到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死守陈令!
封书海不过一个光杆儿州牧,便是要收拾封书海,明年后年一样有的是法子,现在最紧要的,是要在谈判之前,向安西都护府充分展露他们三江世族对益州之粮的掌控!
先时那伙小贼的能耐他们都见着了,简直是无孔不入,夜香人那一手现下想来依旧是叫人头疼,若为收粮之事,他们再来上一遭益州上下怕也是无计可施,即使明面上收粮受阻,若他们乔装打扮散入乡里去收……这要如何阻拦?
那可比当初在益州城查夜香人要难上数倍!便是动用云铁骑,也未见得能将对方完全阻挡下来,更兼费时费力。
前线军情急如火,谈判更是迫于眉睫,三爷都要亲往安西都护府,哪里经得起差点耽搁!
还是三爷高明!不如就叫封书海去征粮,就征粟黍!百姓手中没了余粮,你再如何散入乡里也收不着粮,再没有比这釜底抽薪更妙了的!
郭幕僚兴奋地道:“是!属下这就去吩咐!征税!必要快快征好才成!哈哈哈哈哈哈……”
隐约地,郭幕僚有一种隐秘而急切的兴奋,仿佛自己与主上共享了一个秘密,仿佛自己也与主上站了一般的高度,在这个高度上,益州周遭的广袤疆域皆是棋盘,而一个益州州牧,什么封疆大吏,不过也只是一个暂时不必放入眼中、临时抬手放过、令其为己忙碌的棋子罢了!
看着自己这兴奋忙碌的幕僚,靳三爷只淡淡一笑,招过自己的侄儿:“为叔要出趟远门,你也已经大了,是该知道家里的事情了,这一次,你便替为叔好好看着益州吧,你既是怜悯百姓,便先看好粮价,令百姓心甘情愿卖给我们吧。”
说完,他摇头失笑,似在为自己难得兴奋下开的一点小玩笑而觉得好笑,粮价?此时一点粮价还在他眼中吗?
对于此次安西都护府之行,靳三爷比自己这些下属幕僚看得更加高远,也有着更强烈的信心……在这雷霆欲至的时节,对方还愿意放他的云铁骑回益州,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政治信息……对方想谈。
他们三江世族都能将益州打理得水桶一般,安西都护府治军数十载怎么可能任由他这下属来去自如,靳三爷从不轻易低估对方,不论是敌手,还是盟军。
很快,叔父身影便消失在门外,靳十四郎呆立原地,他思来想去,百姓逐利,固然可恶,但这需要教化。
而他这叔父为谋利操纵粮价,不论怎么看都是不对的,不论是打压粮价,还是抬升粮价,民以食为天,粮价乃是民心安定之根本,这般将粮价如儿戏般操弄,直将民生疾苦视若无物……这,这与圣人之道何其悖也!
下定决心,靳十四郎回屋写好书信,朝部曲吩咐道:“你上京送给父亲!务要亲自交到父亲手中!再这么乱来下去,靳家在益州便要生乱了!”
靳十四郎虽只是少年的柔软天真,可他有一句话说得对……生乱。
三江世族操纵下的粮铺将粟黍的价格玩弄于股掌之上,忽降又忽升,百姓来不及狂喜,官府却忽地开始征税,这一次虽再没有什么只收麦谷的荒唐事,却因为靳三爷一句话,粮食收得又快又急,粟黍价格再高,都要按三十税一的比例一粒不少地上缴,渐渐就生出怨怼不满来,但官府终究势大,谁也不敢轻易说什么。
但是没了王登来搅和粮价,没了靳三爷强硬的命令,哪个粮铺有动力维持那样高到异常的价格,不过数日,粟黍之价自然又回落,那些待价而沽的百姓顿时炸了锅,特别是龙岭左近的百姓……他们亲眼见识过粮价一日翻倍的疯狂,只想着再观望出手,哪知形势陡然急转直下,龙岭散农数目本就比泗溪多得多,郡城中一时便要乱将起来。
靳三爷走得很急,急得连云铁骑在益州境内收集到了极要命的消息、都未来得及追上他的快马,按照云铁骑的规矩,他们效忠的对象只有当今靳家家主靳家大老爷,靳三爷凭印信有临机使用之权,现下,二人俱不在益州,云铁骑未得主人令不敢轻入安西都护府,只得西望生叹,希望靳三爷回来之时还来得及。
为了表达此番谈判的诚意,靳三爷并没有带太多人马到安西都护府,从边关到都护府城,除了平素的关卡查问,靳府部曲如常出示益州文牒、给个明面上公务往来的借口之后,一路竟畅通无阻,根本没有遇到云铁骑回禀时所说的森严盘查。
郭幕僚越肯定自己的揣测,看来此次谈判,霍将军十分有诚意,必是沿途打了招呼放行。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对方真是个上道的敞亮人物……
到得府城外,郭幕僚撩帘细看,城墙上,旌旗招展,兵士甲光耀日,靴声橐橐,军容之盛,不时成队来回跑动,哪里是平素所见的模样!
而那座大名鼎鼎的太平仓,高高耸立,在城外都隐约可见,看到那高大直接苍穹的仓顶,郭幕僚内心深处充满了震撼,这便是大魏帝国边城的实力,这样一座满满的太平仓足够支撑前线十万将士征伐一载而绰绰有余!
想到他们此一行,未来三江世族掌控的米粮便要与这宏伟的建筑关联到一处,就仿佛自己参与到大魏帝国浪澜壮阔的事业中一般,郭幕僚情不自禁热血沸腾。
车马顺利进得城中,便有甲士来驱逐,才到安西都护府地界,郭幕僚不欲生事,回禀了闭目养神的靳三爷,他们便与百姓一道,避于道旁,顺道也好观望一下都护府局势。
再然后,便忽听雷霆由远及近,来得好快!
郭幕僚面色不由一变,他顾不上别的,连忙踩在车上观望,远远地,在街道尽头,仿佛一线银色骄阳冉冉升起,不过眨眼便到眼前,轰隆隆巨响中,郭幕僚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直到城门大开,那面巨大的“霍”字旗消失在门内,瓮城中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汹涌呼喊,郭幕僚才脚下一软跃下车来。
他满面佗红、仿佛醉酒般跌跌撞撞冲到靳三爷车旁:“三、三爷,那是霍、霍将军!”
靳三爷双眸含光,郭幕僚看得到,他岂会看不到?
城中百姓亦是兴奋不已:“哈,那吐谷浑定要倒大霉啦!”“可不是!霍将军出马,哪次不是打得他们尿流屁滚!”“那可不!俺家那小子在军营中歇了半月,听说管得厉害咧!连给家中送信都不许!”“是哩是哩,军规森严,可不敢违反!”
靳三爷缓缓点头,霍勇,真无愧当世名将!
瓮城中的厮杀之声阵阵不休,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他们在这极近之处,虽不能看到里边练军的情形,却也和无数府城中百姓一般,看着城墙上旗帜变动,遥想内里阵型变幻何等威武,竟观望了半个时辰,当真是目驰神摇,看得热血沸腾!
靳三爷的视线更牢牢锁定那面高高飘摇的“霍”字大旗……男儿大丈夫,在世当如是!
随即,瓮城中鼓声大作,一个雄壮的声音高喊着什么,隐约只能听见道:“不可……忘记……时时……警惕……本次……军演……结束……”
只听得郭幕僚与许多百姓一阵懵,这是在说什么结束?随即又是一阵山呼海啸,可这一次,不似在整齐呼喊着号子,倒像是在尖叫欢呼。
靳三爷心头突地一跳,不知为何,想到一路而来并不存在的重重关卡,他心中忽然有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不多时,“霍”字旗当先而出,又是银甲如林,铁骑洪流呼啸而去,郭幕僚情不自禁冲上去挥舞着帖子:“益州靳氏,前来一见将军!”
强将手下岂有弱兵,呼啸而去的铁卫差点没将郭幕僚踩着肉酱,多亏靳氏部曲眼明手快才抢下他一条命来!
再然后,城墙上的旗帜开始收起,列队的甲哨也一一收起,只留下角楼上望哨的兵士,郭幕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便在这时,城楼上,一个校尉对着下边的百姓高声喊道:“诸位府城的父老乡亲,军事演习顺利结束!这段时日叨扰了!大家放心罢!吐谷浑依旧是个怂孙,且打不过来!
只是将军说啦,这群兔崽子再不操练操练就忘记怎么拿刀放箭啦!平时不流汗,战时要流血!故而才有这次军事演练!便同战时一般,但不是真的打仗!现在演习结束!大家该干嘛干嘛!这些崽子们除了当值的,都可以回家啦!”
随即,银甲兵士们列队而出,一进城门,个个犹如虎狼归山般,摘头盔剥铠甲,不讲究的竟开始打着赤膊,径自朝自家亲人走去,府城百姓不禁出来自内心的欢呼雀跃!不是打仗!只是操练!几乎家家皆有儿郎在军中,再有信心再向往军功,谁愿意儿郎刀头舔血?!
城门口顿时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天喜地,这许多兵士欢呼的海洋中,呆若木鸡的靳三爷一行被挟裹得直直朝城内而去。
靳三爷面色铁青,郭幕僚已经傻在车上,他们前后左右俱是百姓兵士的欢声笑语:
“阿大啊!这次将军是怎么啦,不打仗还把你们叫军营去!”“爷,没事!将军就是说,以后操练都得弄得同打仗一模一样,越逼真越好!这样俺们打起仗来才不怕!”“啊,都要跟这次一般封城锁关吗?”“将军说啦,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夫君,这次我可吓死了!你怎地先前也不说一声,阿家亦是天天担心,就怕你哪日上了前线有不好哩!”“哈哈!我等先时亦不知!后来晓得是演习,军中亦不让往外报讯,营里此次森严着哩!莫怕莫怕!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么!就是上了前线,你家郎君我可是个福大命大的!”“啐!就你贫嘴!”“娘子,你啥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啊,这样阿娘有了孙子,便不会多问什么啦!”“呸!”
……
郭幕僚越听越觉得浑身冷,为什么不早不晚开始什么劳什子“军事演习”,偏是半月前,那群小贼开始贩卖麦谷、收购粟黍前后?为什么不早不晚结束这“军事演习”公布消息,偏是这两日,他们踏上安西都护府之日……
整个益州上空,仿佛一个极大的阴谋将他们牢牢笼罩,此时才真正显露了一角,那些什么小贼、什么夜香人……竟不过只是这阴谋的迷雾外障而已……内里的东西隐约叫郭幕僚害怕,就好像,他一直跪舔效忠的三江世族都不过这暗黑幕布上的可笑玩偶,任由对方戏弄……
此时,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一向奉若神明的靳三爷,便在此时,他们的车马被裹挟到城中一处客舍,部曲才停了下来,不及安顿,便听到一阵愤怒的汉中俚语,个个都在咒骂:“是谁他娘的放出来的假消息!害得老子在此白浪费功夫!”“军事演习!我操他大爷的军事演习!只听说过戏子要上台演戏的!没他娘的见过当兵的还要演的!”“当初还不是你小子信誓旦旦,道是粮商百年难遇的良机!结果呢!什么宏图霸业!军功为最!咱们……都他娘的被耍了!”
“三爷!三爷!”郭幕僚情不自禁叫出了声音,他颤抖着道:“你的手、你的手……”
只见靳三爷捏着茶盏的手上鲜血蜿蜒而下,竟是他将茶盏捏碎而伤了手……
郭幕僚连滚带爬去摸车中的伤药要给他包扎,靳三爷一脚将他踹到车厢壁上,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道:“回益州!”
到得现在,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贩卖麦谷、收购粟黍、运来安西都护府……竟他娘的,全是一场大戏!
郭幕僚垂头丧气,心中也明白,三爷、靳家、三江世族、整个益州……都叫人给耍了,而且耍得团团转,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都不足以形容此次跟头。只希望,益州那头没有再出什么大乱子。
马车进入安西都护府时风驰电掣意气风,离开安西都护府时却要死不活。
看着恢复如常的安西都护府,哪里有什么重重关卡,想到那些满天飞的假消息,郭幕僚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恨恨想道,那些米粮贩子!三爷定会将他们挫骨扬灰,他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假借安西都护府的消息玩出这么多的花样来!三江世族定能叫他们真正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次,一路上,郭幕僚低调极了,原因无他,实在是丢不起这人。
万一消息传出去,三江世族在益州的话事人靳三爷被人耍到安西都护府,以为霍将军约见,结果只是竹篮打水……毫不客气地说,如果这消息传出去,恐怕整个三江世族都不必再在益州做人,更不要提什么百年声名,世族家风,只会彻彻底底沦为笑柄。
甫一入益州境内时,靳三爷冷声道:“召云铁骑!”
即使心中一般愤恨,听到这声音,再看到这表情,郭幕僚还是打了个哆嗦道:“属下马上去!”
他知道,这一次,恐怕不是死几个人能够了事,靳三爷,是真的怒了。那些人,是真正惹恼了这位在益州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云铁骑来得极快,应该说是太快了,对方一直守在益州西境,候着靳三爷,看到靳三爷居然这样快回了益州,云铁骑都震惊得忘记回禀消息。
靳三爷神情阴沉道:“停了征粮!”
一听这命令,郭幕僚的眼泪又要掉下来,这一次实是被骗得太惨,若是再放过了封书海,连他都想替三爷再哭一场。
结果那云铁骑苦笑着回禀道:“此次征粮极快……天使已至,都已经起解回京了……”
靳三爷包扎好的掌心,鲜血再次沁出。郭幕僚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云铁骑面上十分迟疑,不知道那个消息该不该说。
靳三爷何等人物!面对这等逆境,亦是心志极其顽强:“说!”
云铁骑道:“先时那些粮铺所收得的高价粟黍……似是自藏匿在民间的仓库中运出去的……里面似乎还是那伙贼人的手笔……”
郭幕僚只觉得脑子一木,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这他娘的说的是什么意思,每一个字都知道,怎么合起来,他突然就不明白了?粮铺所收高价粟黍……粮铺什么时候收过高价粟黍,哦哦,只有与那伙小贼打擂台的那次……那伙小贼……打擂台的那次……那次……
车中死一样的沉默,只听到靳三爷粗重的喘息。
他们左手塞了对方一万石十五钱一斗的粟黍,对方右手就以二十、二十五、三十、甚至三十五的价钱卖回给了他们……
不,甚至不只那一万石,郭幕僚木然想到,他从来像此刻这样,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引以为傲的账目天赋,对方先前以十五钱所收的,不只是他们塞过去的一万石,还有关岭、龙岭、北岭三郡的散粮,起码在一万五千石到两万五千石之间……这么些时日过去,恐怕已经全部塞还给他们三江世族了吧……
靳三爷的目光冷冷朝这云铁骑扫来。
跟随这位三爷也算有些时日,这云铁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属下查过,这群小贼虽是自汉中来,行迹间恐怕与龙岭郡成县的陆府脱不了干系!”
靳三爷竟然笑了:“陆府?好!好一个陆府!”
可他虽是笑着,面上肌肉却是情不自禁地抽搐,极是可怖。
郭幕僚知道,这一次,陆府那些老弱妇孺绝计逃不了性命:“属下写信给龙岭郡守!直接将她们下狱吧!”
陆家男人都已经死绝,这群妇人却还不安分,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死在狱中已经算是郭幕僚一点慈悲了,起码还算有个体面。
靳三爷冷冷瞥来,郭幕僚冷汗直冒,靳三爷森寒地道:“去龙岭!”
郭幕僚连连叩,知道自己要将陆府上下的主意并未令三爷满意,三爷……恐怕是要亲自了结这群令他恨之入骨的妇人与小贼!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之挫骨扬灰……这便是他们敢这般戏耍三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