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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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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她当然认得, 她怎么会认不得呢?虽然数字有了变化, 但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让她似乎有一瞬间,回到从前的记忆。那已经太久远了, 久远得埋在尘埃深处, 即使明知也没有什么好回忆,毕竟人对过去是会美化和朦胧。

宁宁明白自己不该露出这样的破绽,可她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她低下头,小声说:“不, 没有,先生。”她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很快地退了一步,仿佛掩耳盗铃,和羊皮纸鲜明地拉开距离,但宁宁马上又觉得太突兀了, 这只是欲盖弥彰,让人起疑。可已经来不及了。艾德里恩不得不亲自将这张可怕的东西捡起来。他看着宁宁思考了一会儿,那个停顿的时间几乎让宁宁感到屏息的恐惧。

宁宁几乎都想要顺着那此时平静非常的脑内通讯爬过去, 把多事的小柔抓起来,摇晃着掐死。但是理智和目前不容人分神的境况都制止了她进行无意义的兴师问罪。宁宁只能咬着舌头,紧紧握着双手等待判决,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起房门的位置, 鲜明的逃离路线和计划在一瞬间涌现在脑子里, 宁宁才意识到自己过去一直在这样紧张不安地等待头上的刀剑落下来。……艾德里恩年纪大了, 这几日的相处,宁宁能看出他不会武。宁宁不想、不想……宁宁说不出那个词语,她为自己想到这种东西而恐惧,而脑子一片混乱。艾德里恩在纸上写了一段内容,朝她推过来。

宁宁猛地地朝老管家望去,脸色惨白。艾德里恩仿佛没有现她这种恐惧,微笑又带着好奇期待着说:“看得懂吗?你看看?”

宁宁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本能地顺着艾德里恩的指示,低头看着那张羊皮纸,角落用墨水晕开的字迹。小小的十字式,简单的加法。……宁宁站在那里,这其中有一大部分的时间,她在慢慢反应过来,……或许事情不如她所想。

心脏还在狂跳,没有平息下来。宁宁还在想要怎样掩饰十字式的事,但艾德里恩的目光在等着她。加法又很简单,太简单了,她在一片找不到出口的混乱中看着羊皮纸本能地说:“……三十七。”

艾德里恩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宁宁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上面的数字,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她眉目平淡,仿佛笼罩上一层奇异的光芒。

老管家问:“你怎么算出来的?”宁宁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在脑海里那一瞬间的运算,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东西。再说即使能够记起当初课本上的原理,宁宁也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她几乎是畏畏缩缩地小声说:“我……看着,就算出来了。”

艾德里恩又写了一个式子给她。宁宁看了一眼,她两秒内就得出了答案,但这一回是本能的东西让她拖延了回答的时间。

“八十九。”

即使如此,这个时间也比上次要短。艾德里恩明显有所动容。宁宁慢慢地醒悟过来,艾德里恩或许根本不是想到这个十字式。宁宁只是认识数字而已——那当然是“艾德里恩教的”。这个世界的知识贫瘠得教堂的孩子认识一到十的数字都是一种得意。数学和计算?这是老爷们的特权。以宁宁的地位,她不应该认识十字算式,可如果只是心算呢?假如宁宁有这种天赋,看一眼就能知道数字相加起来等于多少,那么她看到脚下的羊皮纸,当然会愣一下。

虽然知道十字算式和数学天才,没有哪条路看起来好,但至少她将这个心算的时间减得越短,便能将她从这个嫌疑中拉得越远。

艾德里恩又给了宁宁几个题目,宁宁不能把握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算出结果”,于是她的成绩参差不齐。但总而言之是全对。宁宁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加一把火,跪下来求老管家不要怒,好更撇清一些自己的愚昧无知。但她的老师这样惊讶地看着她,那种意想不到的目光让宁宁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开始真的觉得自己会不会做得过于突出。甚至艾德里恩开始拿出了自己的沙盘,在上面画线,专心数起数来。——他居然还需要验证才能算出宁宁的答案正确与否。

宁宁小声不安地说:“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艾德里恩甚至还记得抬起头给她一个微笑。“没有,你等一下。尼尼。”

看起来事情还不到最坏的地步。老管家花了好一会儿才算完了答案,对着宁宁惊叹一番。宁宁暂时不用再抄圣诗了,艾德里恩把她拉过来,和蔼地教她用他的那种划线方式算数。

宁宁的心脏还在狂跳,腿还在抖和后怕,对艾德里恩的话基本没听进去。就算能听进去,她大约也基本学不会,宁宁觉得艾德里恩的这种算法似乎不是十进制,她那有限的头脑已经太久没用于学习了,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而十字算式她又不可能承认自己认识。

最后艾德里恩郑重又慈爱地向她宣布:“尼尼,你是个天才。”一个学不会计算方式,却能一眼看出数字结果的天才。

宁宁不知作何反应,她只能保持沉默。好在她那种不知所措又惊恐的状态的确很符合她的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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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宁宁怎样不愿意,她的读书生涯确实因为这次意外而生巨变。从前宁宁每隔一天往返艾瑟尔府,她只需机械抄书,背诵圣诗,装作对光明虔诚,回答一些问题。现在宁宁还需要时不时地做一些试卷,学习那种所谓的划线法。幸而艾德里恩和宁宁有一样的看法,就是撒姆·威登伯爵不必知道这件事,他来的时候宁宁都在抄书,其余时候她就划线。宁宁无论如何学不会。但她总要表现得有开始上手的样子的,然后艾德里恩将十字算式教给她。

“你会喜欢这种方式。”他说:“这种算术方式是神的恩赐。”

这个世界都是光明神的恩赐,赐一个十字算式显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宁宁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装作学不会。但就像成人装不来孩子的思维一样,对这种已经刻进宁宁骨头里的知识,她更多是不知道怎样才算“学不会”。艾德里恩告诉她:“这种算数方法是光明神借圣女冕下的手传授的,至今只有几个得到准许的人可以学习,珍贵无比。”宁宁第一反应是起抖来:“那……我这样卑微的人,怎么能得到允许。”要是她的名声传到圣殿耳里,一切就完了。艾德里恩安慰她说:“奥诺德少爷有这个权利将它传授给自己认为可以信任的人。”

那种恐惧的冰冷又在倏忽间褪去,变成不知所措的旋涡,将宁宁席卷。老人的笑容有一些狡黠:“托奥诺德少爷的福,奥诺德少爷在拿到它的第一时间就带给了我。”他坐在靠背椅上,冬天的气温总是很冷的,宽大的靠背椅后,有壁炉熊熊燃烧,房间四处角落里也有火盆,黑色的烟淡淡缭绕在空中,向窗外飞去。

原本有些空旷的书房里挤进了宁宁的那本巨大的抄写书和沙盘,仿佛也变得拥挤温暖起来。宁宁站在艾德里恩身边,老管家的膝盖上盖着毛毯。那双碧绿的眼睛似乎带着一丝孩童的顽皮。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奥诺德小少爷对我说。”那个神色微微的一柔软,便似乎变成了奥诺德·艾瑟尔。温柔、带笑、带着一点点,宁宁从未见过的亲昵。矢车菊的蓝眼,有春风如醉。“艾德里恩爷爷,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以后咱们家就靠你啦。”

宁宁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意,老管家眨了眨眼:“可是我太老啦,没法学新知识。我还是喜欢用老方法给少爷当家。”他头花白,翠绿的眼眸清澈而慈祥。“我征得奥诺德少爷的同意,将它教给你。尼尼,不要辜负奥诺德少爷对你的期待。”

宁宁的笑容便敛去了,她突而感觉到,狼狈不堪的痛楚。

宁宁最终还是花了一些时间学会了十字算式。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不是做了决定,只是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那种算式写在沙盘上,被艾德里恩所称赞。宁宁觉得也许只是因为她太习惯了,她不知道她习惯哪一种。她每天对自己说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但梦境在将她向下沉,生活一切都如此顺畅充实,仿佛忘却从前种种不快。宁宁算账算得比艾德里恩更快更好,她开始代替艾德里恩,替他清账。账本不能让别人写也不要紧,宁宁可以再抄一遍。春天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前往封地的信使即将出。在春天的第一场雨之前,封地的市政官应当知道要怎样安排农务和生活。老管家年纪大了,就算老人睡眠少,也不能熬夜干活。宁宁不知不觉地将这项活的大部分细务接了过来。

她干到了第五天,这件事比想象要麻烦许多。宁宁仍然装作不太会用十字算式,更多地用心算。心算不能确定无错漏,又得一遍遍地核验,这耗费了她许多心神,宁宁上午在厨房筛面粉,下午来艾瑟尔府做计算,晚上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她不敢吃太多让自己变胖,没有足够的能量补充,她便越来越疲累。这天工作终于到了尾声,宁宁看着外面的天色,今日的天色格外地暗,大雪呼啸,看着沙漏才知道是下午刚过一半。

她应该早点回去,大雪时花费回到小屋的时间要更多。……但只是还差个收尾,她想着,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必这样认真负责,她没有这个义务要做到这样,但宁宁对艾瑟尔和艾德里恩有许多感恩和歉疚。再算一会儿就好,回去后,再睡一觉。她坐在椅子上,记着大量的数字,在沙盘上克制地写画。

然后宁宁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她惊喘着,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时候,毛毯从她身上滑落下来。油灯和蜡烛点亮了,光辉在墙壁上跳动,闪闪光。宁宁冲到窗前去看,腰被桌角撞得生疼也顾不得,隔着百叶的窗框仍能看见呼啸的大雪,仿佛熄灭了所有的人声和火光,就连街上的火把也没有,夜晚像一块沉重的幕布,黑得望不见底,宁宁恐惧地抓着窗户,天黑了,内城会关闭,她回不去了!身后有人说:“尼尼?”

宁宁再度抽了口气。她惊恐地转过身来贴着窗子,久违的骑士坐在桌前。他坐着椅子上,那正是宁宁的椅子旁,宁宁睡着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身边。宁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毛毯,也是他盖的吗?她混乱地想,几乎屏住气息,不能呼吸。艾瑟尔正翻着账本,看宁宁那笔丑字。宁宁说:“……艾瑟尔大人!”“这几天你很辛苦。”艾瑟尔微笑着说:“谢谢你帮艾德里恩爷爷,尼尼。”

光辉跳动在他脸上,青年那温文和气的神情,像是柔软了时光。

宁宁觉得那种狼狈不堪的痛楚又潮水地涌上来,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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