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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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当你觉得事情不能更坏了, 当你做出一个看似可怕的决定, 所有的事便都如同崩溃的雪球,一切都向下滚, 失控的溃塌。
她近日来所遭遇的一切好像正是如此。她不知道是哪一个选择出了错。好像那又不能算是她的错。从小汉斯在那个该死的冬日的夜晚开始热后, 宁宁的日子开始滑向深渊,无可挽回。厨房的孩子们已经将宁宁完全孤立,宁宁难道在乎吗?她机械地抖动着手中的筛子,思绪混乱。身后有劲风撞来,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孩子端着面粉飞快地朝她撞过去, 嘴里凶狠地说着:“让开!”
宁宁前两天就已经这么吃过亏了,毁了一盆面粉,被狠狠骂了一顿。她一个踉跄,但好歹稳住了。对方毫不留情,被撞的骨头震得生疼, 但她至少没有一头栽进面粉堆里去,把今天所有的劳动都毁掉。肇事者没有得逞,甚至没看她一眼, 好像宁宁没有得到这样凄惨的下场,全是她的错。他咒骂得更像自言自语:“搞什么鬼!”语气里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不舒服。宁宁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不会有人回头来道歉, 似乎整个厨房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 等待她的反应。
她没有什么反应, 仅是停顿一下就继续工作, 像个让人讨厌的死人,让别人的期待落空。宁宁知道有很多人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衣服上,大约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偷衣服的传言才会传遍整个厨房。那个孩子将面粉送给揉面团的,再拿着空盆子回来。他没有再凶狠地撞过来,那看起来就太想找茬,而不是无意的失误。他用眼睛剜过宁宁,趾高气扬地走回去,迎接他的是英雄般的待遇。好几个人和他快速地击了下掌,嘴里说的是:“干得很快嘛!”而眼神挑衅又鄙夷地朝宁宁看来。
宁宁只觉得厌烦。厨房里欺凌的变本加厉是在阿奇的讯息传回来的时候。有人说阿奇被看到在贫民窟那边偷窃,被打断了手。他是个孤儿,没有地方可去,他被赶出厨房后还能去哪里?似乎他的下场根本不需想象。而每个人如果不加把劲欺凌宁宁,阿奇就是他们的下场。站队在这时成了一种荣耀,而假如有谁敢不去踩她,那么就是和宁宁一伙。
宁宁只觉得恶心。或许在哪里都是一样,她存在的本身就是原罪,她不需辩驳也不需反抗,只需逆来顺受,承受到死。
可宁宁是绝不会这样白痴一样地稀里糊涂下地狱。她用袖子蹭掉沾在脸上的面粉,看看自己的盆子里,没有筛过的面粉只剩了一个底。这样也算可以吧。她端起盆子也给揉面团那边的送去。负责验收面粉的孩子看着盆子,不爽地说:“只有这么点!你在偷懒吗!”宁宁说:“玛丽莱小姐验收后就会知道我有没有偷懒。”有资格质疑的是玛丽莱,不是他。那个孩子只负责记下数字,把它们加起来是玛丽莱的资格。
他只能不高兴地将宁宁的面粉过秤,再记上数字。宁宁倒着看,平静地指出:“你写错了,我筛了3斤。”
宁宁竟然识数,那个孩子惊疑又恐惧地看着她,目光中不知是不是在说:你这个魔鬼。随之而上的是要杀人的狰狞。他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得到这份工作,厨房中至今识数的除了玛丽莱只有他一人。宁宁面目平静,那只手紧了一下,狰狞突然缩了回去,颤抖地将数字重新改正。
宁宁竟然没有上前来报着数把他踩在地上,而是抱起盆子重新回去。不出意外,她那面粉的小盆里已经洇开了一块可疑的水痕。——那大约不是口水或尿,厨房的孩子们还没有这个胆子,在圣餐的原料中染上污秽,但是什么也没有所谓。宁宁把剩下无用的面粉倒掉,盆子洗干净,用柔软的棉布反复拭干后,再去找负责放面粉的玛丽莱。
“玛丽莱小姐,我来领3斤面粉。”
宁宁决定这次再少一点。她大约看起来很讨人厌,像块丢不出去的垃圾,或黏在地上,污垢的黏痰。宁宁仿佛有一种本事,那张平静的脸能让所有讨厌她的人火上浇油。玛丽莱甚至不和她说话,她欺负人的本事仿佛就仅此而已,真是谢天谢地。她身边就是一大袋面粉,与其说是面粉,不如说是麦子磨碎后混杂泥土,灰黄的颗粒。
送到教堂来的面粉甚至已经被筛过两回了,这个世界狭隘到看不见任何东西,在厨房里为了这把只配当猪食的垃圾勾心斗角。可悲的是,宁宁也身不由己,是其中的一员。玛丽莱用小瓢将面粉舀了,在秤上过,记了数,如数倒给宁宁。哗啦,小盆里扬起飘摇的粉尘,摊了个底,像是宁宁被埋在深处,混乱而身心俱疲的未来。
就好像这时候事情还不够乱,小柔尖细的声音烦人地传过来:“钱宁宁!钱宁宁!”
宁宁端着面粉盆回去。很好,她要分神的麻烦又多了一样。但宁宁只能回答她:“我在。”
宁宁在之后和小柔套取了一次消息。她不知道异人伯爵究竟所图为何。艾瑟尔邀请她去读书,但他们都知道宁宁不会答应了。异人伯爵盯上了这条路,好像蛇盯着青蛙。无论是宁宁本身的意愿或是她对艾瑟尔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她都不会再接近这条路,接近那些戴着面具的老爷,接近未知的危险,和肆意的玩弄。宁宁只是想知道那个撒姆·威登天天拜访小柔到底是打什么主意,她希望至少能从中找到线索,有所预防。而小柔的回答是可敬的撒姆先生每天来拜访她,倾听光明的教诲。
一个异人,想要倾听光明的教诲?但是竟然是真的。撒姆·威登几乎每日都来见小柔,用他那柔软的声音和俊美的容貌逗得小柔咯咯直笑。小柔派侍女给他读圣诗,他则礼尚往来,给小柔说自己游历四方听过的故事。他倒很聪明,要是老说鲜红峡谷那边的风土人情,旁听的仪仗骑士们绝不会容许他进门。
但,小柔反正以前也老干这个活,接待雷乌斯的顶层权贵,和他们聊天,倾听他们的诉说,给他们读圣诗,让光明浸润他们的灵魂。既然如此,换一个异人,就当换换新鲜口味。
宁宁还是弄不清撒姆·威登想做什么。她本来就不应该想。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自有自己的算盘,宁宁不过是牵连其中,一个无辜又碍脚的石头。宁宁只是混乱,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好像面前的所有路都被封堵,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她只是倔强地挺着,挺到那个尽头为止。但宁宁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在厨房也呆不久了。
小柔说:“我烦死了!到底什么地方能换钱?”
小柔仍然和她讨论要怎么出去玩,这个世界撕裂得像一个冰冷的垃圾堆和一个天真的梦。小柔将出门的时间定在春日祭前两天,本来春日祭是最好的时机,全城狂欢地庆祝节日、举办庆典,向伟大的光明献上灵魂和祈愿。但今年有异人。小柔作为圣女,脱不了身。她抱怨着:“他们为什么要在春日祭走!”边不爽地将日期提前两天。那天是祭祀的仪式开始时,她身为圣女,只要出场圣殿的圣诗礼,走一个过场,然后就一片忙乱,不会有人再管她。小柔正好溜出来,去大街上痛痛快快地玩耍。
随她的便。
但小柔现在才现自己没有钱。出去玩当然要钱,可她没有零花钱。圣殿供奉圣女,可也不是她的爹妈,不会给她零用钱。人们的确供给她奢华生活,有人上门量身缝制衣服、送给目录让她打造饰,她想玩什么东西,只要一张口,第二天就会有人送到面前来。小柔当然是不需要钱的。
宁宁难以想象怎么会有白痴三年之后才现自己身无分文。哈,但事实确实如此,或许世界上确实有人,幸福得从出生到如今十七年,手里甚至不需有一枚铜板。小柔为这件事大脾气。因为她现用自己的饰换钱是一件麻烦的事,她总不能指望宁宁给她花钱吧?宁宁是一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宁宁建议:“你带几件饰,到时候付钱让店铺给你换。”反正她大概也不在乎差额。但小柔十分恼怒:“我又不是乞丐!”她向往故事里的描述,诗歌和传奇里活泼又幸福的小公主爱平民的生活,她们打扮得美丽又神秘地在某个节日出门游玩。她们身上带着装满珍珠金银的钱袋,付账购买杂货食物,也善良地接济穷人,帅气地打跑为难他们的高利贷。然后她们身陷危难,就会有英俊帅气的骑士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她当然没有傻到把心里的粉红梦幻泡泡跟宁宁全盘托出,但宁宁至少猜得出其中一两样。要不是跟小柔确实是关系恶劣,宁宁会跟她说不如先停止那些白日梦想,把可以到处乱扔的钱先拿来给她。
小柔鄙夷地说:“你有什么用!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自己一个也可以!”宁宁说:“我只答应过带你出去玩。”宁宁对小柔逃出来可帮不上什么忙,她没那个本事,能混入戒备森严的圣殿。换钱和逃出来都要靠小柔自己,宁宁大约能做到在约定地点等她,带她去策划好的行程一游。但她还是乐此不彼地抓着宁宁,做自己那些兴奋难耐的“微服私访”计划。
她确实觉得这个计划代号有点土,大多数时候是有点回避的状态。但这名字确实是她取的,因为她想不出来公主“微服私访”应该要用什么形容词。
宁宁反正随她的便。
她一边筛面粉,一边应付小柔,一直到中午。她计算很准,正好赶在午时钟声敲响时,将最后一筛面粉筛了两遍,放进小盆里,端去交差。这样做虽然繁琐,增加许多工作量,但至少她不会出错。她跟玛丽莱去厨房,在她的白眼下领了第一块面包。宁宁虽然想趁厨房没人的机会多做一点活,但没办法,厨房的工作间除了丽莱夫人和玛丽莱,不许有人单独在里面。
午餐是面包和清水,面包是刚烤出来的。说来有点讽刺,虽然孩子们自己做圣餐,但那些面包是他们没有资格吃到的。他们吃的是食堂烤的面包,只筛一遍的面粉,随意揉搓的面团,凉透了就又焦又硬,像块石头。如果随随意意就咬下去,混在里面的木碎或石头很有可能将你的牙硌碎。
宁宁沉默地啃着面包,想抓紧时间休息。她被挤出去,紧紧裹着自己那件新棉衣,坐在最远离壁炉的门边。有很冷的风从外吹过来,宁宁只能沉默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一套自以为是伤人的把戏,宁宁经历过无数回。就在这时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巨大的阴影似乎笼罩了半个食堂。孩子们回过头去,喧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是丽莱夫人陪着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男子有一个很不友好的鹰钩鼻,他的面孔看上去像块没有表情的石头,阴鸷的目光从上方扫射下来,看着这群噤若寒蝉的待宰的猪。
宁宁也全身冰冷,她认得这个男人,那是撒姆·威登伯爵的仆人。丽莱夫人说:“尼尼,出来一下。”她的视线看着宁宁,宁宁孤独地坐在那里,她只能站起来。四面八方有如芒在背的目光一起投向她,无数双眼睛将她钉在了泥潭里。丽莱夫人说:“威登伯爵大人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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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宁宁被免除了今日工作,在孩子们的注视下,手脚僵硬地跟着仆人走出食堂大门。丽莱夫人在前带路,她和仆人谈了什么,宁宁全都不记得。冬天总是那么冷,尽管工作间的火热还没有完全熄灭,穿堂的风已经迎面吹过来,刮进骨头里。连新棉衣不捂紧也不能温暖她的身体,宁宁恍惚依稀听到丽莱夫人问:“这个孩子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听到仆人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一个简单的词。大抵是一些不关你事的回答。宁宁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沉默地走出厨房,厨房很冷,可外面更冷。格吉先生跪在门口,连头也不敢抬。圣殿是神圣的,教堂是神圣的,但是在教堂厨房里做活的人,卑微得像异人的仆人毫不在意地从门口踩过去,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宁宁没有回头看丽莱夫人,她将双手紧紧握在袖子里,低着头,一路走过去。
仍是昨天那辆马车,宽敞、华丽,奢靡,像噩梦一样的耀目。火红的马头上长着奇异的短尖角,不耐地踏在雪里,黑蹄敲击地面,沉默无声也有声响。撒姆·威登站在那里,一半身体随意地披着雍容的毛皮斗篷,黑在他脑后被蝴蝶结束起,优雅地卷曲着,流淌在华美的丝绸礼服上,异人伯爵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慵懒的笑意。
“哦,”他声音轻柔地说:“把人带来了?你可真难找。”
他的手上,有毫不在意的血流淌下来,蜿蜒入袖子,浸透那名贵的衣服。宁宁低头跪在雪里,小声地说:“撒姆先生。”冰雪刺痛她的膝盖。血滴在她面前,在白素的冰里氤氲开来,一滴、两滴、三滴,马咀嚼着鲜红的肉块,间或有碎末掉下来,像杀人现场,折断人的神经。
仆人侍立在一旁没有说话,宁宁也没有说话。撒姆先生惬意地喂食自己的马,直到它们吃饱,那双宝石靴子终于在雪中移动起来,在她身边绕过,“吱嘎”地踩着,跨入马车车厢。仆人动了起来,他一踢宁宁的背。宁宁扑倒在雪里,已经冷到麻木的双腿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侧着脸,陷入了肉块的碎末里,鲜血的腥气染进她的眼睛。宁宁僵硬地趴在那里,马低下头来,呼吸吹动她的头。
宁宁没有动,直到马闻过了她的气味,无聊地抬起头,将她放过。宁宁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但真是谢天谢地,撒姆·威登先喂饱了它们,又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臭,臭到它们也不屑吃。仆人已经在驾驶位上坐好,冷淡的目光看着宁宁,等她动作。宁宁艰难地在雪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车门处。撒姆·威登坐在马车里,像一个噩梦,这样用手背撑着头,手腕上袖子堆叠的荷叶花边,雍容地从他的皮肤上流淌下来。那双黑眸慵懒、冷淡、诱惑、而又恶意地,等待宁宁,走入他的口中。
宁宁没有被喂给那两匹马,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喂给撒姆·威登。她站在门口,尽量小心地拍掉身上的雪,然后爬上去,跪在柔软的毛皮里。然后马车一摇晃,粼粼地行驶起来。撒姆先生轻柔地说:“你换了衣服。”
他竟然知道穷人不是天天都有衣服换,真是博学多识。宁宁小声说:“是,撒姆先生。”
“艾瑟尔冕下给你的吗?”
宁宁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他肯定别有所图,而她并没有撒谎的余地,也不知道从何隐瞒。她小声说:“是,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玩味地看着她,这个男人如此喜怒无常,又高高在上,他垂下目光来的时候,原本就是个掌握宁宁性命的造物主。宁宁有一种错觉是时间似乎是周而复始的,一切都似曾相识,摇晃的马车里,仿佛张开利齿,等待她自动跳进去的深渊。撒姆先生说:“起来。”
宁宁顿了一会,缓慢的站起来。她尽量不失礼、不摔倒、不因寒冷恐惧摇晃和颤抖。她的动作虽然慢,却无可指摘之处。撒姆先生看了她一眼,不知他的目光中是怎样的掂量。男人站了起来,宁宁现马车在随着他的动作增高变长。——多么神奇的魔法。地毯在她脚下蔓延,空气抖动过后,整个车厢扩大成了一个奢华的房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他们在起居室,那边的黄金屏风后,看得见糜烂的乳香和轻纱。
撒姆先生朝那边扬了扬头,示意宁宁:“过去。”宁宁没有选择,只能僵硬地走过去。她感到男人的目光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巡逻。柔软的长毛地毯上仿佛也有震动,靴子无声地跟在她之后,仿佛猛兽潜伏着扑击。宁宁走到屏风边上,她的视线能看见里面奢华的羽绒床和边缘半开的箱子,有黄金珠宝和丝绸从里面滑落出来,像一个奇异的梦境。
撒姆先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需要的东西,在屏风后。”再走过去,能看见是双屏风。更小的屏风上挂着衣服。宁宁僵硬地走过去,伸手拿下衣服,布料在她手上流淌着滑下来,像是冰凉的水流或花朵。撒姆先生没有当场宰了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宁宁捧着衣服走回来。看来她没有做错事。但宁宁颤抖着跪下来,跪在他的脚边,她将手中捧着的衣服放下来,放不下来,她手上粗糙的龟裂勾破华贵的衣料。
撒姆先生显然没有料到,他“哦”了一声。靴子的尖近前来,带着血气踩上宁宁的手心,迫她摊开双手。宁宁狼狈地展开手掌,丝绸被扯出去时出刺耳的声响。撒姆先生轻柔地说:“把这瓶药喝了。”
一只黄金小瓶子滚在毛皮里,靴子收回去的时候,力道没有控制,宁宁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差点被踩断。她抖着手捡起瓶子,将盖子打开,她只能没有选择地喝下。药仿佛是烈火,一路烧灼进她的胃。开始还只是滚烫,然后变成了肠穿肚烂的痛。宁宁无法控制地倒在毛皮里蜷缩着,她掐紧了手,咬得连牙齿里都渗出血来。
在恐怖的剧痛之后她仿佛还有意识,灵魂因为太过痛苦而飘摇出去。她能感受到撒姆·威登无声地走到一旁,取出酒瓶,倒出醇香酒液,他坐在那里,惬意地饮酒,手上还有残留的鲜血,像个刽子手,欣赏宁宁的痛苦。宁宁突然意识到,撒姆·威登喂马吃的那个肉,恐怕不是别的肉。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像一阵风飞去,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欲死的痛。宁宁纠缠在毛皮里,十指血淋淋地撕扯,她咬着牙齿,只在忍不住的时候,从口中逸出模糊呻/吟。血肉在她全身滚动,手掌翻开的豁口像丑恶的肉芽。然后身体重获新生,宁宁觉得自己的眼珠爆了出来,身体从死皮里挤压而挣脱了出去。她握着自己的双手,她全身的皮仿佛都换过一遍,柔软苍白的肌肤从手指尖向下蜿蜒,没入被扯烂的袖子里。
宁宁喘着气,全身抖地撑起来。汗水从她的睫毛上滴下来,落在毛皮里。她的眼睛被咸意浸得刺痛。撒姆先生的声音仍然轻柔而丝滑,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注目。
“吃了这个药,感觉如何,尼尼?”
宁宁想杀了他。她小声说:“谢谢您的慷慨仁慈,撒姆先生。”
“我并不慷慨仁慈,不要空口无凭的感谢。”撒姆先生仍是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着下巴,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轻笑一声:“作为交换,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
宁宁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等着自己,强买强卖,威逼胁迫。她闭紧嘴,沉默着不说话。撒姆先生当然是看不上她。他用目光上下巡逻宁宁的时候,似乎眼珠都不转动。他似自言自语:“我没什么东西想要的时候,通常要他的灵魂。”宁宁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她眼前是撒姆·威登黑方石戒指的手,戒指被肉块和血液浸透,马咀嚼着肉,咀嚼声平淡规律,像吃块垃圾。宁宁伏下身体,颤抖着说:“我为您更衣。”
撒姆先生懒洋洋地说:“勉强可以接受。”
宁宁腿脚软地爬起来,走向床前的箱子。剧痛仿佛还在她身体里滚动,滚得骨头像要断掉,撒姆先生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注视她。她弯下身体的时候,居然还真听到一声呻/吟,她的背后炸。随即她现那轻纱的床上,暖到让人浑身出汗,香气浓重得让人晕的羽绒被里,居然真的纠缠着一具妖娆的肉体。
不是一具,是两具。两名绝色的少女在床上嬉笑,全身赤/裸。她们只朝她投来一眼,便又纠缠亲吻,旁若无人。海藻般的在床上蔓延,落在床沿混合着纱抖动,像女妖的触手,把接近的所有人吸进整个糜乱的旋涡。宁宁颤抖着拿出衣服,折叠整齐放置在金盘子上,她柔软的双手不会再将丝绸割破了。旁边的洗漱架上摆着金盆,宁宁挽起袖子,将暖壶中的水注入。
身后的嬉笑和呢语,让宁宁想把整个水盆都砸在撒姆·威登身上,然后立刻逃跑,逃到天边去。但她只能端着金盆,捧着金盘子,跪在撒姆先生的脚边,卑微恭顺地为他除靴。那只靴子仍然踩了一下她的手,要她展开,给他看清楚。宁宁摊着手心,手掌柔嫩,细瘦的骨架又小又无辜。靴子在她掌心一碾,力道仿佛都怜香惜玉起来。撒姆先生问:“你几岁了。”宁宁说:“我十三岁,撒姆先生。”她已经十七岁了。撒姆先生玩味的说:“骨头真小。”宁宁低着头,不一语。
靴子撤了回去,撒姆先生说:“履行你的诺言,尼尼。”
最后的那个名字,危险而警告。他看透了她的虚伪和贪生怕死,他原本对她这种垃圾视若无睹,现在却出于某种原因,将玩弄它看作一种得意的趣味。撒姆先生喝着酒,让宁宁洗干净手,换过水,然后一路将扣子从下往上,解到他的脖颈。宁宁的手指要碰到他的脖子时撒姆先生的呼吸似乎长了一下,宁宁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停了下来,她小声问:“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似笑非笑地说:“继续。”但宁宁确信她逃过了一劫。
她为撒姆·威登脱下衣服,露出他宽松的丝绸内衣下,结实完美的身体。宁宁拧湿手巾给他擦掉血迹,她抿着唇一眼都不敢多看,肉块的血痕漫上撒姆先生有力的手腕,那只手一个用力就可以捏碎她的头骨。
撒姆先生抬着手任宁宁擦拭,在她头顶上和蔼可亲地问:“看来艾瑟尔冕下昨日确有好好教导你。”在身后逐渐大起来的响动里,这种和蔼可亲可怕得像一个噩梦。宁宁觉得自己的神经紧绷得马上就要断开了,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对。假如她没有一点机敏,她早就被撒姆·威登一脚碾死,而假如她应对得宜,他便对她有所关注。宁宁不明白一天之内生了什么事,撒姆·威登突然从厌烦她到重新望了过来,尽管目光和口气里,还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和危险。
但人的潜力这样无穷,让她还能屏着呼吸,竭力不颤抖地小声地回答他的话。
“承蒙您关心。艾瑟尔大人对我很好。”
撒姆先生说:“所以你现在确实在跟艾瑟尔冕下读书?”
宁宁顿了一下,但她只能跟着撒姆·威登的威胁和暗示走下去。就算她明白,这之后的路,已经不由得她选择。撒姆·威登对艾瑟尔另有所谋,她不过是被牵连的小小炮灰,她无力拒绝,只能任凭被拖进这个旋涡。她小声说:“不,是跟艾德里恩管家读书。……您昨天见到的那位接待您的老人。”
撒姆先生说:“原来如此。”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见今天艾瑟尔府没有动静,还以为事情不如我所想。这可不行,教导一个孩子读书识字,这是奉行绅士的礼仪。作为旁证,我需要确实地保证我应尽的职责。”
宁宁看着撒姆·威登的脖子,她的视线仅能看到他那张冶艳的红唇。向上扬起,恶毒而傲慢。她想在身后让人厌烦的尖叫里,抄起一把刀,插烂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