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了结，不是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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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了热情的邻居的好意，赵家老夫妻俩互相搀扶着慢慢的往楼梯口走去。眉宇间，除了憔悴黯然，还多了几分隐忍的痛苦和郁结。
他们俩只有赵芸一个闺女，虽不至于溺爱，但也是捧在手心里疼大的。骤然听到噩耗时，两人悲痛欲绝、万念俱灰，感觉天都塌了。如今五年过去，那一份白人送黑人的痛苦，不但没有削减半分，还越的触碰不得了。
今天走亲戚，两人看到赵芸三叔家的小堂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嫁，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若不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两人的心结，主家又是流着同样血脉的至亲，新人那边怕是会嫌晦气，将两人赶出来罢。
赵家老夫妻俩都是文化人，平日里也都知书达理，知情识趣的。触景生情，一时失态，随后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面上再无异样，只是两人心里的煎熬，也只有两个人自己心里知道了。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两人打车回来，一身疲惫，却又被好心的邻居拉着闲话，看足了花园里左邻右舍享受天伦之乐的画面。一时间，心头的悲痛、苦楚全都一股脑的涌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家老爹还好，一直坚持着每天晨练。几十年从不间断，身体的底子比一般的同龄人要好很多。纵然这五年心情沉郁，多少影响了他身体的健康，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但基本上还是硬朗的。
周蕙茹相反，看着健康富态，却是最受不得刺激。心悸、头晕……杂七杂八的小毛病这五年没少犯，都在医院挂上号了，各科的医生护士很少有不认识这老太太的。
“老周，你怎么？”
今天走亲戚，折腾了一通，又哭了一回，赵家老爹一直提着心。此时见她红着眼眶，脸色青不说，一边走还一边神神叨叨的回头张望，心里一跳，沉声问道。
周蕙茹没有现丈夫的担心，她回头痴痴的望向花园角落里的一棵香樟树后，喃喃道：“我、我好像听到芸芸在喊我。”
赵家老爹一怔，顺着周蕙茹的视线看了眼，香樟树后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心底一酸，赵家老爹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和悲痛，扶着她的手臂，低声劝道：“走吧，老周。你今天太累了，回家休息。”
说完，赵家老爹用力的眨了眨眼，微微仰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
周蕙茹很想说自己不累，没有产生幻觉。她真的听到赵芸在喊她。但察觉到了丈夫身上的悲伤情绪，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女儿早就不在了，自己这不是幻觉，又是什么？不承认的辩解，只会让丈夫更担心罢了。
伸手握住赵家老爹的手臂，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往前走。只是，走进楼道的那一瞬间，周蕙茹还是依依不舍的回头，朝那棵香樟树后看了一眼——若那一声‘爸、妈’是真的，该多好。
沉默着，两人不一会儿就上到了三楼。赵家老爹拿钥匙打开大门，侧身让周蕙茹先进去，自己才跟着进来，随手将大门又关好，低头换鞋。周蕙茹动作快一步，换好了鞋。转过玄关，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向客厅，想要倒杯水来喝。不料，却看到了一个陌生人，背对着玄关，站在客厅的照片墙前，仰头看着上面的悬挂的一幅幅全家福。
“你，是谁？”
周蕙茹看着那个背影，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
赵芸控制着心里的激动，缓缓转过身，看到近在咫尺的周蕙茹，眼角酸涩难当，却还是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故作欢快道：“妈，我是芸芸啊。我回来了。”
咚。周蕙茹手里的包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震惊得说不出话。赵家老爹听到动静，快步从玄关走出来，扶住周蕙茹微微晃动的身形，看着赵芸，颤抖着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说你是谁？”
“爸。”赵芸看到他，喊了他一声，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三两步走到两人身边，张开手臂抱着两人，“爸、妈，五年了，终于又见到你们了。对不起，对不起！”
“芸芸，你真是我的芸芸，我的女儿？”周蕙茹捧起赵芸的脸，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泪流满面。
“妈，是我。你脖子上的项链，还是我拿了第一笔工资时在福庆楼买的呢。之后就算我给你买了更好的，你也没取下来，一直带着。一次走亲戚的时候，被许久不见的夏家的红姨看见了，拐弯抹角的说你寒酸，你却不冷不热的将人反讽了一顿，说得人脸都青了。”
“不过，就这样你也还没消气。后来一段时间，你一股脑的将我给你买的饰都带出去在人前现了几回，才彻底消停下来。我和爸都嘲笑你那会儿，活生生像一珠宝展示柜，你都不生气，还说就是要这样出去眼气死别人呢……”
“芸芸，我的宝贝女儿啊！”周蕙茹激动得一下子死死的抱住赵芸，失声痛哭，“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赵芸回抱周蕙茹，忙不迭的附和着，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怎么都关不住。‘梦中’看到的那些场景又一一浮现到眼前，赵芸死死抿着唇，誓再不让他们那样伤心。
五年来，他们所经受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如今她都回来了，有什么理由不来与他们相认呢？想到之前自己的犹疑、不确定，赵芸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虽然匪夷所思，但赵芸说的那些，都是家里的琐碎小事，他们从未对外说过。能知道的，只能是家里人。赵家老爹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人，惊愕，茫然，还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忐忑。充斥在心头。
人真的能死而复生？
抹了把眼泪，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太激动，但说话时依旧打颤，“老、老周，还有芸、这位小姑娘，都别哭了。坐下来，坐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周蕙茹明白赵家老爹的意思，但她心里已经认准了赵芸。就算她变小了，长相也完全不一样了，她就是知道，她的女儿回来了。不过，也不能一直这样站着。
她松开赵芸，换做一手拉着她的，一手抬起擦了擦脸上的泪，嘴角弯起一个喜悦的弧度道：“你爸说的对，我们到那边坐下、坐下说话。”
赵芸抬头看了看激动不已的周蕙茹，和想要相信却又有些不敢的赵家老爹，点了点头。于是，三人转移阵地，到客厅里挨着坐了。
不等两人问，赵芸就开始一点一点的讲述她这五年的经历。从意外生那天一直说到她这次回来，没有丝毫隐瞒之处。
“……爸、妈，我知道这有些匪夷所思，你们一时难以相信也是正常的。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要看看你们。想要让你们知道，我虽然从这个时空消失了，但在别的地方，依旧生活得很好。你们别为我伤心，好好保重身体。看到你们这样自苦，我心里难受。”
“不，我相信。你就是我的芸芸，我的女儿。”周蕙茹攥着赵芸的手，眼含着热泪，激动的摇了摇头，“都是妈的错，当时妈就不该逼你去相亲，不然你也不会出事。幸好，幸好老天有眼，让你逃过一劫，让妈还能再见到你……”
赵芸见状，习惯的像以往那样抬手搂住周蕙茹的肩膀，微笑着轻声安慰道：“妈，我出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相亲是我自己答应去的，生意外，那也只是碰巧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因祸得福，练了一身的本事不说，还捡便宜的年轻了十几岁。这回，你再不必担心我嫁不出去了。”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更担心了。这古代的女子，不是比咱们这，结婚得更早吗？若是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拖着不嫁，拖成老姑娘，还不得被人唾弃到死？”一听到她提起终身大事，周蕙茹脸上的悲伤一收，坐直了看着赵芸，两只眉毛蹙成一团，言语开始恢复往日的犀利。若不是她眼眶红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湿气，谁也不能将她和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人联系起来。
赵芸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求救的看向自家老爹。心里却松了口气，周蕙茹这样的表现，说明她打心里已经肯定了她的身份。她还活着，虽然和她不在同一个时空，但有了寄托后，那些悲观的情绪就会逐渐淡去，不至于继续侵蚀她的身体健康。
赵家老爹一直仔细观察着赵芸，此时见她苦笑着，眼带无奈的看过来的求救的眼神，终于确认面前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女儿，再没疑虑——一个人就算变得再面目全非，身上也会保留下一些从前的印记。特别是在一些特定情境下的无意识的惯常的习惯，很难改变。
自家女儿每次在被老伴逼婚的时候，就会用那种无奈的无辜的眼神向他求救。他看了好多年，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他的女儿，真的回来啦。赵家老爹眼眶湿热，抬手在赵芸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叠声呢喃道：“嫁不嫁都无所谓，好好的就行，好好的就行……”
“爸。”好不容易逼退的泪水再次决堤，赵芸趴在赵家老爹的肩膀上，哇一声哭了出来。之前所有的胆怯担心，所有的忐忑不安，都被她一股脑的哭了出来。
周蕙茹和赵家老爹见状，对视一眼，却是扑哧一笑，脸上泪光点点，“你这丫头，人变小就算了，没想居然连脾气也都变了回去。和小时候一样，一有什么不如意的，就趴在你爸身上哇哇大哭……”
赵芸根本没听到，一直哭一直哭，等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入眼的却是白净的天花板。愣了下，动了动身体，现自己竟躺在床上。手撑着床，坐起身，赵芸看了看四周，熟悉的布置让她立马就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是她以前的房间。
在锦国时，她还做梦梦见过一回。现在房间里的一切，还是五年前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动。
这时，房间门被人从外边推开。精神奕奕的周蕙茹走进来，看到坐在床上呆的赵芸，似笑非笑道：“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吧？还要老娘我伺候你啊？瞧你昨天那没出息的样儿，哇哇大哭，最后居然还哭睡着了！”
“妈，大清早的能不毒舌吗？什么叫没出息？我那是因为再见到你们太高兴了，真情流露好不好？”赵芸扶额，翻了个白眼儿，躺回床上，裹着被子嗤嗤笑着滚了两圈，才露出两只眼睛在外，控诉的看向周蕙茹。
周蕙茹挑了挑眉，“养了你几十年，还不知道你的德行？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吃早饭吧！有你最爱吃的虾仁饺子！你爸一早去市场买的活虾，新鲜着呢。”
“诶，我马上起来。妈你果然是我亲妈啊！”赵芸一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身上挂着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松松垮垮的睡衣，一头长乱七八糟，别提多搞笑了。
周蕙茹见状，嫌弃的撇了撇嘴，道：“赶紧收拾吧，吃完饭带你去买两件合穿的衣服。”说完，转身带上门，脚步匆匆的回了厨房。
赵家老爹正在包饺子，见她进来，抬眼看去，现她眼眶有些红，一副要落泪的样子，好笑的摇了摇头，“你呀，就是嘴硬。明明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还非要故意和芸芸拌嘴，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高兴！”周蕙茹轻哼一声，白了赵家老爹一眼，随即一边包饺子，一边恨恨道：“谁叫这臭丫头，从小就不省心。临到头了，还让我们俩白人送一回黑人！这回回来，我不好好收拾收拾她，让她长长记性，以后还怎么得了！这次你可不能袒护她，她从小那任性的劲儿，就是被你给惯的。”
赵家老爹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次我不管，绝对不管，随你怎么做。”
“那还差不多……”
听着厨房里老妈的絮絮叨叨和自家老爹不断的妥协求饶，赵芸靠在门框上，看着客厅的那面挂满了全家福的照片墙，笑了。
……
之后的时间，赵芸一直陪在两老身边，带他们出去游玩，或者就窝在家里看书、聊天，日子过的平常又温馨。周围的邻居问起，周蕙茹就对他们说，赵芸是亲戚家的女孩儿，放假了过来玩儿的。没人怀疑。
而在赵芸不遗余力的讨好、陪伴下，两人的精神面貌越来越好，再不见之前的麻木、绝望、痛苦。感觉两个人都彻底从‘赵芸死亡’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逐渐变回以前鲜活生动的样子。将这些看在眼里，赵芸心里高兴的同时，也有些隐隐的担忧。她在这个时空根本待不了多久，告别的时刻正在一天天的临近。
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的，将两人以后的生活安排好。
没动家里的钱，赵芸将身上的饰送去当地一家规模不小的典当行，换了不少现金。除了自己置办了两身穿的外，剩下的都拿去买了玉石，打算在家里布置一个聚灵阵。
周蕙茹和赵家老爹都是老师，只不过一个在高中任教，一个在大学任教。五险一金都是买齐全了的，有基本的生活保障。而她死后，她自己的那套房产、车子和存款都是两人的，足够他们富足的过完下半辈子了。所以，钱是不缺的。
她最担心的，还是两人的身体。怕他们生病，她不在身边，没人照顾。两人都快六十了，又心情郁结了五年，这点特别需要小心注意。
她查看过两人的身体状况，大病是没有的。只要在家里弄一个聚灵阵，灵气便会慢慢的滋润他们的身体，修复好体内的那些小毛病，比吃药、打针更有效果，而且完全没有副作用。
地球的灵气稀少，但赵家所在的小区周围，绿化很不错。在聚灵阵的作用下，还是能聚拢来一些。在她看来杯水车薪，但对普通人来说，也足够用了。
赵芸一点一点的将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好，而时间也在这样的忙碌中，飞快的逝去。
七月下旬，在赵芸回来的十五天后，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赵家所在的小区。天上低矮的黑云翻滚，整个天地都阴沉了下来，好像要迎来一场暴雨。
赵芸早已经准备好了，身上穿着来时的衣服。她站在窗边仰头朝天上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依依不舍的赵家夫妻叹道：“爸、妈，我该走了。”
“……走吧，走吧。我和你妈会好好的，你到了那边，不用牵挂。若有机会，就再回来让我们看看你……”赵家老爹强忍着不舍，摆手说着。周蕙茹靠在他身上，捂着嘴看着赵芸说不出话。
赵芸努力笑着，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的。一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们。你们自己好好保重身体，也别太记挂我。我和你们说过的，在那边，我有师傅，有哥哥，还有好些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
轰隆隆。外边风声大作，雷声轰鸣。对面的那小片的香樟林被风吹得刷刷作响，窗户上的窗帘，也随风飘扬了起来。屋里一些小东西，更是被吹得东歪西倒，哐当作响。
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赵芸抿直了唇角，留下一句“保重”，就绝然的从窗户飞身而出，直直的冲天而起。
“芸芸！”
虽然已经提前几天知道了结果，但此时见到这种场面，周蕙茹还是受不了。手忙脚乱的和丈夫走到窗边，仰头看去，赵芸身上白光萦绕，像一颗流星，自下而上，快速的钻入了那层厚厚的黑云里，不见了踪迹。
周蕙茹和赵家老爹呆呆的看着那层黑云，呆呆的看着，久久不愿挪开视线。可黑云很快就散了，露出后面一片晴朗的蓝天。而蓝天之上，鸟过无痕。
一分钟前还狂风大作，黑云压城；一分钟后，所有的阵势全都烟消云散，晴空万里……这场奇怪的天气变化，让中海市的百姓议论了很久。只有少数人，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白光。只是，白光之内到底是什么，除了赵家夫妻，没人能看得清楚。
章佑堂在育华小区外，凝眉望着恢复了明朗的天空，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那道白光里，是人！或许，还正是他认识的那个。可惜，他再也没有求证的机会了。
而赵芸，体内灵力鼓荡，一飞冲天，钻入那层厚厚的黑云后，再一脚往前踏出，人就到了时空通道前。那片黑云，不是过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派来接引她的。若她执意不走，黑云里的力量，足以将她彻底抹杀掉。她是另外一个时空的大陆掌控着，在这里，没有任何优势。
再次回头，神色平静的看了眼身后的世界，赵芸抿了抿唇，毫不犹豫的一脚踏入了时空通道。这一次，她没有昏迷。她看着周围那些微微扭曲旋转着的空间壁，整个人像一只大海中的小船，飘飘荡荡，心里却没了来时的惶惶不安，只剩下安稳平静。
时空通道的两头，连接的都是她的至亲之人。这个世界的赵芸虽然已死，但另一个世界的赵芸，正青春年少。她相信，这一次的离别，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再相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空通道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待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一片灿烂的星辉闯入眼帘时，赵芸眼底闪过一丝欢喜，加快速度飞了出去。
浩瀚的星空，无边的大陆，大陆上鲜活的生灵……所有的一切，迫不及待的一一印入她的脑海。赵芸来不及理会，只是将目光锁定在锦国，很快便找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她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立即闪身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师傅，我回来了！”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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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了好几天，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终于还是写出来了。如上所说，正文到这里完结，番外还有几篇，会将赵芸离开之后，锦国这边的事情说清楚。
这次不是别离，我们还会再见的。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