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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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他低了将就二十厘米,即便步子迈得再快,也赶不上他的腿长。
走到台阶下,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世界,鹅毛大雪下的又急又密,看架势仿佛是将攒了一年的雪都倾盆倒下。
天气不好这里又偏僻,周围根本没有出租车的影子,佟夕此刻才明白,莫斐把她约到这里是有预谋。她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居然附近也没有车,真是运气“好”到爆。
佟夕将羊绒大衣的帽子戴上,严严实实挡住整个脸颊,连视线的余光都被挡住。也不全是因为冷,潜意识里不必看见他的侧影,也不必让他看见她的脸。
“这地方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聂修站到她的面前,用后背替她挡住风。这是他以往的习惯,冬天只要在室外,都会站在风口替她挡风。可是再多的温柔都不及分手时的那一剑。痛的感觉总是记得更长久也更清晰。
她条件反射般的往旁边挪了几步,避开了曾经的“挡风板”,拨通莫斐的电话。
距离他离开包厢不过三分钟,就算他此刻离开了,也不会走很远。
莫斐刚刚把车子开出大门,一看佟夕的电话,头皮一紧,本来想装死不接,可是电话不屈不挠的响,他只好硬着头皮接通,小声小气的陪着笑说:“什么事啊佟夕。”
“你三分钟之内不来送我回去,我们以后绝交。”说完,电话就挂了。
电话里的声音清脆的透着一股寒意。莫斐知道佟夕的性情,无奈之下,只好调转车头风驰电掣的开回去。
佟夕径直走下台阶,对身侧的聂修视而不见,如同他第一次见她那般。
那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个生日。在老家浠镇的习俗中,十二岁这个生日特别重要。七夕那天,姐姐佟春晓在浠湖春天定了一个豪华的包厢,叔叔婶婶专程从浠镇赶来T市,堂哥刚入职不久,用攒了两个月的薪水给她买了一个金镯,上面刻着梵文的六字真诀。
他学的是金融,毕业进的是银行,却不耽误他研究风水命理,周易八卦。红楼梦里巧姐的生日就是七夕,而佟夕的父母在去年车祸离世……他嘴上不说,心里是蛮担忧这位小堂妹的命运,所以送了这么个礼物。
往年都是父母给佟夕过生日,请了同学来家里热热闹闹开个小派对,邻居家的两位小哥哥也会一起过来,拉着手风琴给她唱歌。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
当着亲人的面,佟夕没有表露出一丝难过,只是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在水池前用凉水冲着眼睛。水流到唇边,残余着微微的咸味。走过回廊的时候,空气中飘来含笑的香气。她站在台阶上,仰脸看着夜空,心里暗暗的告诉父母,自己一切都很好。
一片寂静中,她听见了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撕东西。扭过脸看到九点钟的方向,有个瘦高的年轻人,站在垃圾桶前,穿着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裤。
佟夕原本只是无意的瞟一眼,等发现他撕的是一张百元大钞时,视线被定住,像是慢镜头一样的看着他的手。非常漂亮的一双手,骨节修长匀称,右手食指上有个黑痣,因为肌肤白皙,那一点墨色便格外的醒目。很巧,她也有。叔叔说痣长在这里表示聪明,学习好。
一百块钱啊!为什么撕掉?她心疼的都忘了自己的伤悲。眼睁睁看着他将那张钞票撕的特别,特别碎,小到无法粘贴的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有两个小碎片掉到地上,他捡起来,扔进去。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抬起头。佟夕这才发现他不过是个少年,个子虽然很高,但是看年纪,也不过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眉眼十分的好看,但是神情拒人千里,仿佛蒙霜的冷月。
她低着头下了台阶,两人成垂直的方向,交错而过。
或许这第一面的形同陌路,早就预示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佟夕打开车门,莫斐一看她的脸色,便知结果不妙。十分乖巧的就当不认识聂修,连个招呼都没打,带着佟夕离开。
佟夕像是寒冰雕成的玉人,面无血色,沉默不语。车子经过桥上的一盏盏路灯,漫天雪花在光下飞舞盘旋,如梦如幻。她咬了下嘴唇,再次确定这场重逢并非是梦。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让莫斐来安排这场见面。做不成恋人做朋友这种事是莫斐的风格,不是他聂修。她和他一样,都是当断则断的性格。分手就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莫斐有点尴尬,陪着笑脸说:“聂修知道你不会见他,只好拜托我安排一下。你别生气。”
佟夕置若罔闻,过了会儿才好像听见他在说什么,声音飘忽的嗯了一下。
莫斐即便没在现场,也知道这次会晤是以失败而告终。当然,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挽回佟夕那能那么容易,时隔三年,感情变淡不说,当初还是聂修提的分手。挽回难度堪称极限挑战。
果然,聂修失败到这一面只见了三分钟,就算在“荒郊野岭”,他也没能争取到送佟夕回家的机会。看来,这十四天挽回修复感情是不可能了,这第一天已经完结,进度为零。
作为好友,莫斐实在不忍心。车子开了十几分钟,估计佟夕的气消了不少,他开始小心翼翼的替聂修说点好话,能帮一点是一点呗。
“聂修这几年一直单着,”
话没说完,就被佟夕打断:“我想听一会儿音乐。”声音轻飘飘的,却异常的坚定。
“……”莫斐打开了车载音响,全程很明智的保持沉默,再也不提聂修两个字,只是在心里绞尽脑汁的想着还有什么招数。
佟夕一路沉默,直到车子即将开回到住处。远远看见星园小区的大门,这才仿若如梦初醒,对莫斐说:“麻烦你把我放到超市门口,我要去买点东西。”
地面已经下白,车子压过薄薄一层积雪,靠边停下。
推开车门,一股清冽的空气扑过来,佟夕仿佛从一个糟糕的梦境中醒来。进了超市,喧闹的人群让她紧绷了一路的心情得以放松。
她后悔方才见到聂修的反应有些过激。她应该表现得早已忘了过往,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上上策。所以,下次碰面,应该冷静淡然一些,就当是个陌生人好了,没必要和他翻脸,也没必要让自己生气上火。
她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让自己消气,平静,可是一转念,不想再有下次,压根一点也不想再见他。况且他今晚被治得这么难堪,依照他的傲脾气,也不会再有下次。
她买了许多东西,为后天去芦山乡做准备。日用品,饼干面包,果汁矿泉水,还有一些洗漱用品,连带着陆宽的那一份。
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走进小区,靴子踏在雪上,咯吱咯吱作响。她担心摔跤,一路低着头,没注意到楼前停着一辆车,直到猝不及防手里的袋子一轻。
佟夕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抢东西,抬眼看去,愕然呆住。
聂修竟然等在她的楼下。
第5章 怨(1)
一愣神的功夫,聂修将她手里的袋子提了过去。
佟夕深吸口气,压着脾气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莫斐告诉你的?”
聂修说:“我以前来过。”
佟夕本想问他什么时候来过,忽然又觉得无趣,早已过去的事情,还问什么。她伸手去他手里提袋子,聂修却拦住她,“我帮你提上去。”
“不用,我提的动。”
“挺沉的,我帮你拿上去。”
佟夕不耐烦起来,“你总不会还想着让我请你进屋喝茶?对不起不方便,和我同住的还有个男人。”
聂修点头:“知道,一个四岁的男人。”
佟夕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向你道歉。”
佟夕态度冷淡:“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时隔三年的道歉,没有什么意义。当下,她只想让他快点离开自己的视线。伸手去提袋子,聂修还是执意要送她上楼。
佟夕耐心耗尽,脾气压不住了,使劲一攥,说你放手。不知是否因为声音太大,竟然把树上的雪给震了下来。噗的一声,一团雪擦着她的刘海掉到地上,眼前飞起一片白色细沫。
佟夕条件反射的闭了下眼,后悔自己不该又没控制住自己。
聂修终于松开袋子,伸手去拨弄她头发上的落雪。
手指碰到她的额发,她倏然一惊睁开了眼。
聂修的视线从她的额头落到下颌,轻声说:“你瘦了。”
佟夕没有回应他的话,转身进了电梯,并最快的速度按了关门键。看到他被隔断在视线之外,没有追过来,她靠着电梯壁,重重的吁出一口气。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就像是心如止水,突然扔进去一块石头激起千层浪的感觉,实在让人心烦意乱,很想发火。
她胡乱在厨房里弄了点晚饭,吃完之后,收拾厨房,习惯性的把料理台打扫的一尘不染,停手的那一刻,看着干干净净的台面突然觉察,这是聂修的个人习惯,于是一赌气,把放到橱柜的锅又端出来,放到了煤气灶上,抹布随手一扔,飞到了水池边。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进去倒水喝,发现锅和抹布十分的扎眼,到底还是把锅放进橱柜,抹布收起来。关上柜门,她有点无力,仿佛这是一个小小的战斗,这个回合,聂修赢,她输。
她一个晚上心情极度恶劣,做什么都没心情。屋里的电视机开着,放着喜洋洋和灰太狼。还是佟桦平时看的那个台,她没有去换,只是想让屋里有点动静。
□□静的气氛,会让她忍不住回忆往事。那些过往蠢蠢欲动的潜伏在无处不在的空气中,让她呼吸的时候,都感到不安,烦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到一条微信。点开是远岫影业发来的一个文档。
她心里有些奇怪,点开看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七七。看到这个称呼,她心头剧跳,没看中间的内容,直接往下拨到最后。
“我知道我做错很多,不管你是否原谅我,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弥补。聂修。”
看到聂修两个字,佟夕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删除。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恢复平静如水的心境。
这一夜,佟夕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入眠,梦里乱七八糟的全是聂修,永远都是自信从容的样子,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他得不到也办不到的事情。她在梦里告诫自己,不要沉迷,不要沉迷……她当年就是被他这样的风度给迷惑。
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昏昏沉沉,一直醒不过来。后来是被沈希权的来电给叫醒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芦山乡,我好给陆宽说一声。”沈希权的声音有点沙哑,话语中夹着几声低咳。
“明天就去,今年放假早,我等会儿去拿车。”
沈希权在电话里叹口气:“你也真是固执,守了两年还不死心。我早就说了他不敢回老家。”
“他妈刚摔断了腿,我不信他当真禽兽不如,过年都不回去看一眼。”
沈希权知道劝不住她,她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顿了顿又问:“要真抓住他了,你打算怎么办?”
佟夕咬着牙轻笑:“我当然想要一刀一刀凌迟他啊。”
沈希权吓了一跳,忙说:“你可别做傻事,你还有佟桦要养呢。”
佟夕答:“放心,我不会乱来。”
沈希权松口气,又问春节这几天佟桦怎么办。
佟夕说:“和许延作伴呢。”
“不如和我作伴,我一个人过春节好寂寞。”
佟夕很认真的回复:“那不行,你这种感情不专一说变就变的男人,我怕你带坏佟桦。”
沈希权在电话里哼了句:“没良心。”
海边湿冷,风寒入骨,一入冬,他便时不时的要发一场病。前天气温骤降,又不幸中招。
往年有莫丹照顾他,端水喂药,今年孤家寡人,在家休息几天,病越养越重,昨夜断断续续,咳嗽了一整夜。三百平方的房子,只有他和一个不住家的保姆。此刻,还未到保姆的上工时间,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他孤魂野鬼似的飘下楼,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找出两片感冒药吞下去。吃完药,无力再飘上楼,便窝在客厅里给张秘书打了个电话,交代她一会儿过来一趟,把公司要处理的文件带过来,顺便再带一瓶甘草片,特别交代是XX制药厂生产的。
佟夕随便吃了点早饭,便打车直奔南郊的租车行。
沈希权是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人,认识的人特别多。租车行的老板姓赵,也是沈希权介绍给她的。这两年,佟夕都是从他这里租一辆车开到芦山乡。车子也不能太新太好,不然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太扎眼,必然引起关注,她前两次租的都是昌河车,这在农村特别常见,车里宽敞也方便休息。
租车行位于南郊,位置有点偏僻,宽敞的院子里停了十几辆车,大门右侧有一排平房,靠里一间,就是赵老板的办公室。
佟夕每年都要来一次,熟门熟路的上了台阶。赵老板隔壁的一间屋子,开着门,里面摆放着一张绿色台球桌,她经过时无意扫了一眼,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弯着腰面朝里,手里拿着一根台球杆,正在进球。
她心里噗通一跳,这身形怎么那么眼熟?转念又觉得不对,他怎么可能会在这儿。真是心里有鬼,见谁都像他。
赵老板已经等候多时,很热情的招呼她坐,把一张合同递给她,说车子刚刚叫人检查过,加满了油,只管放心开。
租车合同就两页纸,可就因为刚才那一眼,乱了心神。一份合同她看的分外慢,半晌没有动静。那个身影,真的很像,如果不是弯着腰,而是站直的背影,她一眼就能肯定。
赵老板不知她在走神,笑着打趣:“上班了就是不一样,比以前当学生的时候稳重严谨多了。”
佟夕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在公司里经常审核合同,养成抠字眼的习惯了。”
签好合同,赵老板把一把钥匙递给她,说,“你去试试车。”
再次经过那间屋子,人已经不再。佟夕恍恍惚惚松了口气,当真是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