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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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大柳树摇晃着茂密的枝条。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厚厚的两个信封从背包中飞到了水中,却无能为力。
两个信封分量十足, 落水的可利索了。
叶颜垮着脸看月光下泛着零星白光的幽幽水面,绝望地闭上了眼。
那个河沟宽又深, 河水哗啦啦流。没有生命的东西,根本无视她的心头泪流成河。
大柳树憋笑憋得快炸了, 特积极地给她出谋划策:“赶紧跳下河去摸啊!”
叶颜报复性地拽了根它的柳条儿, 疼得大柳树龇牙咧嘴。
以为她不想豁出去么,这不旁边还有个外人在嘛。
做了好人好事的英雄颇为尴尬, 试探着开口:“信封里头有多少钱?”
“五千。”叶颜凄凉地摸着包里头的驴皮鼓。啥都没丢, 为什么偏偏是价值最高的信封飞了呢?
她下个月的房租跟她心心念念的裙子啊, 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她白在水泥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
男人干净利落地闭上了嘴, 彻底不再提这茬。
白瞎了芒夏期待的眼。
果然, 一言不合就掏支票只能是十几年前青春偶像剧的套路。生活只会亮出油腻腻的大猪蹄。
救护车来得十分迅速。她俩除了要送这狂的流浪汉去医院外, 还得送被咬的男人去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
胡医生给浑身抽搐的流浪汉推了针镇定剂,把人放倒了。
他冲叶颜龇牙咧嘴:“这是狂犬病?我还真是第一次亲眼看狂犬病作的病人。叶子啊,你人才。下乡看个萤火虫都能被狂犬病人袭击。事故体质是成为医学大拿的必备条件。”
叶颜很想揍嘴欠的同事,翻着白眼没好气:“我哪知道是不是。他脸上有水渍, 又是在河水边上突然间狂,看着蛮像恐水症状的。”
不过精神病作武疯子狂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这就是乱状。”胡医生叹气, “低危人群两口子打架, 被咬了一口也坚持要打狂犬疫苗。吃饱了瞎折腾。高危人群像这样的, 低收入生活没着落的,被疯狗咬了都舍不得掏钱保命。”
叶颜怕胡医生针砭时弊没完没了,赶紧岔开了话题:“哎,我看你车子方向不是从城里出来的。大晚上的,送病人回家啊。”
“别提了。”胡医生一边帮小腿受伤的男人清理伤口,一边感慨万千,“儿科的那个倒霉孩子不行了。家里人说不能在医院咽气,出院回家走。”
叶颜不忍地蹙额。小生灵的逝去总让他们心头沉重。
十八个月大的孩子,重症肺炎高烧抽搐,还是叶颜护送小孩去的医院。
儿科主任亲自看了,送进了儿科重症监护室。
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抢救都进行过三趟。孩子居然挺过来了,平稳地又转去了儿科普通病房。
人人都夸这宝宝命大的时候,死里逃生的小家伙居然倒在了一碗米酒蛋花下。
孩子老家的传统认为米酒温补,身体虚弱的病人尤其适合吃米酒蛋花汤。
重症肺炎的病人哪有不用抗生素的道理,孩子才刚停止输液不到一天。严重的双硫仑样反应直接放倒了从鬼门关里逃回来的宝宝。
这一回,死神没有放下手中的镰刀,孩子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你说命衰不命衰。这要是再换个年纪大点儿的,医生护士肯定会强调千万别喝酒。才十八个月大的孩子,谁能想到他会碰酒精呢。”
芒夏关心了一句:“家里人态度怎么样,有没有吵?”
胡医生摇摇头:“这倒没有,家里人快疯了。儿科入院的时候,统一健康教育过禁止摄入酒精。”
可那时候,全家人都着急小宝宝的重症肺炎,谁有心思真把这例行公事般的嘱咐记在心里。
叶颜叹气:“哪里能什么都不遗漏呢。”
所有人都有定势思维,会习惯性地忽略一些东西。
叶颜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先生身上。男人抿着嘴唇,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
这话题太沉重,芒夏赶紧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子:“哎,胡医生,昨晚的那个投毒案有说法了没有?公安局那边怎么说。”
救护车行走在江州的大街小巷,120内部讯息素来灵通。
胡医生吃吃的笑起来:“叶子不是最了解情况么,证据还是叶子帮警察找到的呢。”
芒夏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有戏,立马催促:“快说。”
“没说法,哪有那么快。据说那女的快把公安局给掀了,后来动真格了她才老实。”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乐得不行,“我跟你们说啊,最逗的是那位天师,口口声声说是他的避火符没带,否则绝对不可能被火烧到。”
叶颜都要忍不住翻白眼:“那他干嘛不再画个痊愈符贴满身,让他的天父施加灵力给他,还省得浪费了医疗资源。”
胡医生笑得快从车椅上跌下来:“他们天父内部已经开除他了。我听烧伤科ICU的护士讲,他们呼啦啦来了一群人,现场观摩了天师的惨状。带头的那位拿天师当反面教材现身说法,说那火是天谴,是天父给他私自出来接活的教训。”
芒夏“扑哧”笑出声:“我去,他们还有组织有纪律,不允许接私活啊。诈骗集团吧这是!”
叶颜摇摇头,现在的巫师神婆界,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精力全花在坑蒙拐骗上头了。
她眼角的余光觑着车厢角落里的男人。
男人只皱着眉头看他的小腿,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半点儿兴趣。
不关心这个?那昨天晚上,老城东吉祥街还生了什么事?他真正感兴趣,坐着挑了大半个钟头辣子鸡丁的事。
“妈呀,你看。”芒夏突然间推叶颜,一只手捂住眼睛。
叶颜转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已经被束缚带绑在担架床上的病人,顿时觉得自己要长针眼。
太尴尬了,流浪汉的裤子鼓鼓囊囊,起了座火山。
她突然间回过神,太好了,流浪汉有应激反应代表自己那记撩.阴.脚没直接把人踢废啊。不然到时候人家找她索赔,说她防卫过当该怎么算。
车厢角落里的男人抬起头,看到女医生盯着流浪汉不可说的部位露出了诡异的笑。他立刻夹紧了双腿,身体默默地往后挪了挪。
“狂犬病,肯定是狂犬病。”胡医生对自己的诊断愈有信心,“叶子,我跟你说。我以前听我们教授提过一个病例。他收过位女病人,暖休克,缩.阴.感,没明显的恐水症。最后全院会诊认为是狂犬病。就是家属不愿意尸检,不然看到内基小体就能确诊。还有位农民,异常高激惹,频繁喷薄,最后没了。”
芒夏半点儿闺中少女的自觉性都没有:“精.尽.人亡?”
伴随着她的话音,流浪汉相当应景地自动火山喷了。
白茫茫一片。
叶颜很想捂脸假装不认识这两个没下限的家伙。车上还有神志清醒的病人在呢,她还想抬头挺胸做人。
胡医生终于反应过来要注意病人的情绪,冲被咬了小腿的男人笑:“别怕,去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你这咬得位置在四肢,不靠近脑袋瓜子。再说了,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过狂犬病人咬人然后传播狂犬病的案例。”
男人咳嗽了两声,表情尴尬:“没事,我不担心这个。”
“别马虎大意啊。我跟你说,狂犬病一旦作,百分百必死无疑。”胡医生警告病人,“国外有治疗好的案例,可那是蝙蝠传播的。人家跟咱国内情况不同,先把猫狗接种源头问题解决了。咱们国家搞颠倒了,重点抓最后一项。”
全世界应用狂犬疫苗最多的国家,偏偏几乎全用在了人身上。每年投入上百亿,付出的代价全球第一,效果却一言难尽。
芒夏生怕烈火不够大,又往上头浇油:“宁可多花点儿钱打进口的。狗是真狗,疫苗可未必是真疫苗。”
“你俩干嘛呢,砸场子啊。还来劲了,一唱一和的。”叶颜不得不开口安慰身心备受煎熬的病人,“别太担心,现在这会儿疯了他们才敢顶风作案呢。检查风暴过后的时间点,是产品质量最高的时候。”
胡医生哈哈大笑:“你这是高端黑吧,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车子出了一声闷响,车厢猛的晃动起来。
叶颜跟胡医生赶紧扶住担架床,生怕躺着的流浪汉再度狂。
车前门已经被人砸得“砰砰”响,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冲司机嚷嚷,非得说救护车突然间加速,别到他的车了。
司机赶紧解释:“大哥,我真没加速。车上有病人呢,得马上送到医院去。”
“滚你妈的!别到老子的车想装死啊。下来,统统给我下来,不给个说法的话,都不许走。”
急救小组默认医生是领头人。
小货车拦着路,救护车上还有两位亟待处理的病人,胡医生不得不下去帮忙解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这话跟水珠溅落进热油锅里头一样。
小货车后车厢开了,呼呼啦啦下来七八个酒气冲天的青壮年男子,瞬时就扑了过来。
叶颜惊呆了。
艾玛,比昨晚那个龙纹身醉汉更可怕的是他那群喝酒的兄弟全醉醺醺的围上来了。他们不好好待在老城东的夜市,大晚上的跑乡下来什么酒疯。
叶颜赶紧朝芒夏使眼色,暗示对方报警。
她自己脸上堆笑,试图跟对方套近乎:“哎,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么。你们忘了?昨晚上你们龙哥可是我救回来的。当时诸位大哥怎么说的,以后一定支持我们120的工作。你看,现在我们有病人……”
“少他妈废话!”带头的光头男眼睛一瞪,“就是你们这帮庸医耽搁的,我们龙哥才没了命。”
叶颜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早上龙哥情况还好好的啊。”
醉醺醺的光头□□本不理会叶颜,直接冲上来,蒲扇般的巴掌呼向芒夏的脑袋:“干嘛呢?妈的,还敢找人!”
叶颜一把搂住芒夏,避开这雷霆一击,睁眼说瞎话:“我给我们领导汇报呢。你们要说法,我们120一线医生能给出什么说法。就是赔钱也得领导点头才有钱拿出来。主任,我们在距离绕城高速入口一公里的地方擦碰了。对方有十来个人,喝了酒,胡医生他们都被拖下车了。”
后车厢门“哗”地被拉开了。
芒夏尖叫:“不是说了我们得汇报领导给说法么。”
那三四个人根本不理会,先前说话的光头男只催着她们下车:“下去,都给老子滚下去。这车我们扣下了。”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动病人。”叶颜伸手试图阻拦对方,被壮汉推了个踉跄。
黑灯瞎火的,一直坐在角落里头没吭声的齐先生皱起了眉头:“人家都同意好好协商解决问题了,你们何必这样呢。”
醉汉毫不客气一拳将齐先生砸到了边上,冷笑道:“妈的,老子准你说话了吗?”
叶颜赶紧拽住那位几乎要变脸色的齐先生,小幅度地摇摇头。
一个醉汉都叫人头大,何况是碰上一群醉鬼。对方摆明了不讲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跟对方硬碰硬。
救护车上的人全都被强行推攘了下去,蹲在旁边的槐树底下。等他们领导过来送钱再说。没有五万块,别想走人。
如果不是被打得鼻青眼肿的胡医生死命要求,他们连担架床上躺着的流浪汉都不放过。
胡医生快崩溃了:“我就不该回程路上接这单任务。这回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啊。”
“等着吧。”叶颜叹气,压低了声音,“我打了110。”
“这帮土匪。”胡医生狠狠吐了口血唾沫,带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这回我告不死他们。110敢和稀泥的话,我连他们一块儿告。哎,那人可别醒过来再狂啊。”
芒夏恨恨道:“狂最好,咬死这帮王八蛋。”
“闭嘴,你还嫌麻烦不够大啊。”叶颜侧头安慰齐先生,“别担心,疾控中心有人值班,肯定能打上疫苗的。”
胡医生也跟着附和:“放心,无事生非医闹的,肯定都没好下场。昨晚给你脑袋开瓤的那个醉鬼,今天上午就现世报了。”
叶颜赶紧追问:“怎么没了,不是装了支架,情况蛮好的嘛。”
胡医生摊手:“谁知道他没事为什么偷偷跑出病房。全病区的医生护士满世界找人,等到在消防通道现他时,人都冷了。一点点尊重医嘱的意识都没有。”
芒夏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圆溜溜:“那他家岂不是要把心内科掀翻了。”
“已经翻了,五点多钟的时候本来有个病人要去仁安医院的,不得不送省人医了。”
齐先生没参与急救人员的谈话,只目光注视着救护车的方向。
叶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瞪口呆地听到了引擎的声音。这帮子家伙居然酒壮怂人胆,直接动了救护车。
“喂!别乱来!”胡医生吓得魂飞魄散,他现在只后悔没干脆让对方把担架床推下来。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四个轮子跑得比任何人的两条腿都快。
“疯了他们,赶紧报警!拦下他们。”
尖锐的警笛声凄厉地撕破了夜空的沉寂,110终于赶来了。
警察的威慑力惊人,那群闹事的醉鬼一下子全都清醒了过来。
开救护车的那位也猛的从驾驶室里头跳了下来,直接将救护车丢在高速公路边,坐上他们来时的那辆小货车跑了。
叶颜他们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恨得要死。真有种跟警察横啊!欺软怕硬的怂货们!
没等他们追上去,救护车半开的后门冲出了道黑影。不知道那些醉汉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解开了流浪汉身上的束缚带。
镇静剂药效过了,重获自由的流浪汉狂撞开了刚到车门口查看的警察,疯了一般冲上了高速公路。
众人的惊呼声中,流浪汉的身体飞了起来。
他被高速上疾驶的卡车直接撞上了半空,然后摔落在高速防护栏上,身体诡异地折成了两截。
外面天黑了,月光照满堂,叶颜大魔王满血复活,一步步走向阳台,阴险地看着它,露出卑鄙的微笑。
听到小白花那傻白甜的小细嗓,叶颜就知道自己人在单位不用赶车,很有闲情逸致跟小白花聊聊生活谈谈理想。
“不要!”小白花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它跟阿花不是一个品种,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可以聊。
“你喊吧,小妞儿,你喊破了喉咙也没谁来救你。”叶颜狞笑着,罪恶的黑手终于伸向了柔弱的小白花。
窗外砖缝中摇曳的小草捂住了眼,不忍直视。恶霸欺凌无知少女的血腥场景,宝宝还小,宝宝不要看比较好。
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了,林奇在外头疑惑地喊:“叶医生,你没事儿吧?”
他听着里头的声音总觉得有点儿怪。
调戏小白花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叶颜撇嘴,怎么哪儿都有他。
白鹤芋嚎啕大哭:“警察叔叔我要报警,阿花欺负我!她是黑势力,警察叔叔你要扫黑除恶。”
哎哟,平常新闻没少看啊,还挺能跟上人类社会的时代展。
就欺负你,咋的?光会嘴炮的小怂包。
叶颜弹弹花叶子,在白鹤芋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中,神清气爽地转头开值班室的门。
刚开了三十度就猛的又关上。
妈呀,她咋忘了自己脸没洗头没梳,蓬头垢面,衣服皱巴巴。
林奇差点儿没被门板砸歪鼻子,却不忘人民警察的职责,再三再四地追问:“你怎么了?”
“没事。”叶医生满世界找梳子,一边刮头皮,一边翻备用衣服。
要命,她亲爱的小裙子怎么被她裹进被子里头皱成梅干菜了?
叶颜抓狂,勒令屋外的人:“你转过头去,把眼睛闭上!”
林奇顿时惊悚了,转头闭眼?难不成她不穿衣服出来?林警官赶紧苦口婆心地规劝:“你中午还着烧呢,出来多加件衣服。”
“转过头去。”叶颜郑重警告,坚决不让人看她蓬头垢面的凄惨模样。
120的卫生间是公用的,得穿过办公室才能去洗脸。
林奇听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眼睛闭得更紧了。
待到卫生间响起哗啦啦水流,他才吁了口气,睁开眼试探着问:“你真没事儿?要不待会儿吃过饭就回家躺着吧。胡医生说可以替你上今晚的夜班。”
他们120分站实行的是上二休二制度,周一白班,周二夜班,周三跟周四休息,然后周五再白班,四天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