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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陆景淮的值庐,秦良玉顾自坐在案前,瞧着小山般堆在案头的卷宗:“这些都是你自己整理的?”
陆景淮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其上有薄薄一层茧子,是这些日子翻看这些册子所致,他行至桌前,抱过右边一摞册子,摊在秦良玉面前:“这些案子并不复杂,从凶犯的作案手法来瞧,也是出自同一人,但却被积压至今,是以里面明显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良玉,将陆景淮重点勾画出来的那十数宗案件瞧了一眼,先是问了句:“你查这些要做什么?”
陆景淮静默了瞬:“我有我的抱负。”
秦良玉拍了拍陆景淮的肩,道:“据我所知,这忠州的历任父母官相互之间都有些关系,想必他们会知道一些事,只不过这凶犯大约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秦良玉说这话,倒不是怕得罪人,只是担心自己不常在陆景淮身边,他一介书生,届时事恐怕毫无招架之力,是以提前将最坏的结果告知于他。
陆景淮面色未变:“无妨。”
秦良玉扬唇一笑:“曹千父子前些日子被从狱中放出来了,明日便是曹千大寿,想必这些人也会去,不如我们去与他们谈一谈。”
陆景淮挑眉:“怎么谈?曹千不会邀请我们的。”
秦良玉将册子一合:“墙不就是用来翻的么?”说罢暗觉不对,再瞧陆景淮,他老人家果然是沉了一张脸。
“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你即便身处将军之位,也是个姑娘家,这姑娘家便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你去翻墙是怎么想的?”
秦良玉咽了口唾沫,见陆景淮又有滔滔不绝之势,头皮一阵一阵麻,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捂住陆景淮的嘴:“三哥你不想实现你的抱负了?”
陆景淮皱眉,含糊道:“但其实我的抱负并不用翻墙来实现。”
从远处瞧着,两人姿态有些亲昵,正在交涉的起劲,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之声,两人一同回头去瞧,见马千乘与李玉并肩站在门口,李玉讪讪摸着鼻尖,马千乘则是一脸的冷清:“你们在做什么?”
秦良玉没想到这两人会来衙门,一时反应不及,手尚捂在陆景淮的嘴上,还是陆景淮最先回过神,轻轻将秦良玉的手从嘴上拿下来,也不急着放开,就那么虚握在手中:“我们在说话。”
马千乘呵呵一笑:“好,那便不耽误你们二位说话了。”言罢侧头瞧着李玉:“你走不走?”
李玉急忙点头,她与秦良玉不熟,此番来是冲着马千乘的面子,虽然她也很想结识秦良玉,但马千乘既是要走,她当然不能自己留在这。
马千乘见状转头便走,没一会便瞧不见身影了,李玉觉得有些丢人,勉强扯了扯嘴角,扔下个牵强的理由:“那个什么,肖容他方才说还有点事,我们先告辞了。”
见李玉视线一直在自己手上打转,秦良玉这才意识到两人眼下的举动有些不妥,急忙将手抽回,对李玉点头示意。
陆景淮手僵在原处,良久都未动作。
隔日曹千大寿,白日里前来拜访的人着实多,有各路在职官员,还有许多离退休人员,毕竟以那种罪名被下狱最后却还能完好无损出来的人,是值得深交的。众人吵吵闹闹,直到晚上曹家开席。
经过一整夜又一整日的耐心劝说,陆景淮终是冷着脸答应了秦良玉与她一同翻墙赴宴的请求。
站在曹家的院外,陆景淮的脸色史无前例的难看,他盯着秦良玉良久,似乎有些话要说。
秦良玉此时正要飞身上墙,被他盯的有些毛,讪讪问:“嗯?”
陆景淮拢在袖袍中的手攥成了拳:“我爬不上去……”
秦良玉这才恍然大悟,扯着陆景淮的手臂,轻松一跃,两人便骑在了墙头。
因曹府人多,大家并未注意到这行迹略显可疑的两人,这让秦良玉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怕曹家在门口贴个告示,说秦良玉不得入内。
“我有些饿了,不如先吃些东西。”进到院中,瞧着满桌的佳肴,秦良玉揉了揉肚子,有些难为情。
陆景淮原本端着的脸在见到秦良玉这副模样后,终是有了回暖之迹,无奈道:“嗯。”
曹家排场大,吃食又繁复,秦良玉吃起来便有些忘了形,一旁的陆景淮几次三番提醒:“注意你的吃相。”
秦良玉含糊其辞的应了几声,而后该如何吃还如何吃,待吃过后才觉吃的有些多,再揉了揉肚子,严肃道:“我们去找人吧。”其实是吃的有些多了,想着顺道在院中逛一逛。
陆景淮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当下笑出了声:“你啊。”
两人离席,逛的时候专挑较为阴暗的地方,顺道观察着院中的这一张张桌子,现她叫的出名的历任忠州的父母官极有默契的坐在了一张桌子,这让秦良玉心中暗爽,一会若是他们不配合,自己也好方便管理。
秦良玉欣慰的收回了视线,拉着陆景淮要上前去打招呼,不料还不等迈步,便听有一人在身后道:“公子请留步。”
彼时月黑风高,虫鸣犬吠,宜行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秦良玉按捺不住抒了下自己的情怀:那曹千也是个会选日子的,竟挑了这么个天儿出了娘胎,当真是天生的恶棍。
“这是谁家公子?怎的独自一人在这院子里?”那曹皋被关入狱后,大约眼神便有些不好了,此时只瞧见了秦良玉一人,并未现阴影中的陆景淮。
轻佻的嗓音伴着脚步声渐近,使秦良玉无端生烦,眉头一皱,抬脚要走,那脚步声也跟着匆忙起来,似是小跑,而后秦良玉只觉肩上一沉,胭脂香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你这小公子跑什么?是没听见爷跟你说话?”
秦良玉又将头低了低,见曹皋满面横肉且泛着油光,身形好似只水桶,右腮又生了一颗痣,上面突兀立着一根毛。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其实她并不是那种只看样貌的肤浅女子,但曹皋生出这副尊容,还有心情出来调戏人,这便是他的不对了。思及此她又低了低头,不料瞥见他那踩了一鞋底残羹冷炙的鞋子,觉得隔夜的饭都快吐出来了。抬手一把挥掉肩上的爪子。
曹皋还未现眼前人便是秦良玉,只觉这人性子有些野,与以往那些小倌不同,倒也不恼:“爷是曹千之子曹皋,你既然到了爷的府上,想必是哪家大人的少爷,你不说也无妨,爷自会找出你家门。”
秦良玉听罢曹皋的话,顿了顿终是忍不住了,便抬头边和声道:“公子不必费心,我乃岁贡秦载阳之女,家住城西乐天镇郊的鸣玉溪,你叫我秦良玉便可。”
曹皋乍一听“秦良玉”这三个字,曹皋下意识倒退了好几步,而后转身便要跑。秦良玉生怕他一个激动,胡乱喊叫,直接提着他衣裳的后领将其拎到墙角,而后纵身一跃,带着他出了曹家的大门,再一路向前狂奔了好些距离,这才停下步子,将他向前一扔,但见曹皋爬在地上便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抹眼泪:“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自打出狱,我也并没有找过你,即便初来忠州时曾轻薄过你,那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也不至于如此。”
秦良玉一头雾水:“是么?”
曹皋点头,坦诚道:“你大约是不记得了,我初来忠州那时,你便将我毒打了一顿,是以才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秦良玉粗略回想了一下,觉得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夜月朗星疏,不时有薄雾拂过头顶,空中那一抹皎洁忽明忽暗。秦良玉沉默着在镇子上最为嘴碎的吴老二家屋顶端坐了几个时辰,那时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想坐在高处一下呆。她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掀着青灰瓦片,面容有些沉寂。彼时龙阳峒叛乱一事在忠州闹得沸沸扬扬,而她自小又被家中视为男儿栽培,无论骑射亦或兵书皆令她与家中兄弟一同研习,是以对行军打仗一事尤为有兴致。
秦载阳常说:既是习武之人,那必然要特别能吃苦。秦良玉以为,特别能吃苦她委实不敢当,但迄今为止,特别能吃她还是做到了的。她揉了揉略僵的肩膀,心中琢磨着,既然先前参军未果,那么石砫那边抓壮丁,她大约可以去跟着搀和搀和,毕竟那边有她心心念念欲结交的马千乘,届时或许可以一见。此时再想想那时的想法,秦良玉恨不能扇自己两嘴巴。
思及此,秦良玉叹了口气,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呢。
见秦良玉似乎陷入了回忆,曹皋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引导道:“那时也是因为我不开眼,欲对你行不轨之事……”
秦良玉从容瞧了曹皋一眼,这才想起与曹皋真正意义上的头一次会面。
那时她又静坐片刻,余光忽见有一道身影从远处摇摇晃晃而来,手里还搂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姑娘,再细瞧一眼,便能瞧出那姑娘被人轻薄着,只听她一边哭一边喊:“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