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咸鱼(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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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试镜倒也不是全无先例。有时演员较有经验,剧组把关者又懒得亲自帮演员搭戏,便会两人一组互相为配。只不过,这对两位演员的人品和关系有着较大的限制。
今天剧组试镜的角色,是艾莉参选的女四号韦笑笑,和韦笑笑单恋的男二号高秀。让皆有经验却从无相交的艾莉和龙景二人一组,也不算太出情理。
房间很大,一侧的墙面是整面的镜子。选角导演坐在正中,右边两个男性,左边站着刚刚负责接待的女性工作人员。两架摄像机陈设于此,一架摆在选角导演背后,正对演员,另一架则取侧面视角。
要论场面,着实是很正式,也怨不得没经验的小新人紧张得小脸煞白。
只是,在场几人皆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丁骁宇也殷勤地上去握手客套,这可不是即将试镜的严肃气氛。
艾莉眼尖,她看见除了桌上原本就叠着的几摞试镜记录之外,女性工作人员又拿出了两个白纸黑字的册子。
选角导演揉着他的将军肚说:“我们几个,早上被吃饭就赶过来了。这不,已经看过那么多人了。演技一个比一个差。”
一男附和:“辣眼睛。”
“辛苦张导,辛苦同事们!”丁骁宇说,“张导不早说,我给你们买点早点去吧!”
“哎,”张导拉住他的胳膊,“一会儿中午一起吃!”
丁骁宇喜笑颜开,话里意思,今天艾莉这边请客。张导“嗨、哎”了两声,没有回绝。
女工作人员看了看表,说:“那这就签吧?之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试镜,虽说是走流程,时间也不短呢。”
至此,艾莉已经听明白了——她和龙景,已经被内定了,而所谓的公平试镜,不过是个幌子。
她歪头看看龙景,这个年轻人也看了看她,“请艾老师多多指教”地点点头。
很显然,龙景也是提前知道的。
艾莉突然十分想笑。
她回过神来,其中一份白纸黑字的册子已经塞进她的手里。果然,是合约。
“大致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快点再看一遍,合同一人两份,每份三个名字要签。”选角导演张导如是令。
龙景拿着合同走到桌子前面去准备签字,而艾莉端详着手中的合同,没有动。
“姐。”丁骁宇端着咖啡杯,将一根笔塞到艾莉手里,手很凉,还有点抖。他背对着剧组人员,此时脸上没有笑了,全都是恳求。
艾莉想对他说句话,可是还未开口,那边选角导演却抢了先:“我确认一下,艾莉。你现在是单身吧?”
艾莉不明所以了两秒,她看见丁骁宇的口型,翻到合同后面的补充条款,上面竟写着,要求她在拍摄至电视剧播出结束期间,不得有与剧组演员以外任何人的绯闻。
因为她需要和龙景炒CP。
张导:“不是单身也没事,别曝出来。注意点啊,要是添了麻烦,有违约金。”他恐怕觉得自己颇为善良,这一番话还是好心提醒了她。
艾莉看了看龙景,这位小年轻已经签好了第一个名字,翻到后面去准备签第二个。她将合同卷起来,一下一下拍在手上,向他走过去,“以后要跟我炒CP了,你是不是,需要打扮得成熟点?我可是传闻中喜欢性骚扰的变态,你这么‘清纯’,驾驭得住吗?”
“清纯”是龙景演《翠琵压》与晓恭炒CP是安排的人设。他抬头看着她,身上不自觉地有些凉,笔在指尖摩擦着转了一圈。艾莉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被教导主任抓包翘课时的恐惧。
他说不出话,似乎说“驾驭得住”很蠢,可又不能说“驾驭不住”。
这时,张导又说话了:“你也要增肥啊艾莉。你们小丁上回跟我们吃饭的时候还说,你最近状态好,圆润了不少,可是这么一看也没有啊。我们郭制片可喜欢你当年水嫩的样子,要不是丁骁宇保证你能返春,这角色也不会是你的。”
艾莉注意到,他提及“郭制片”的时候,龙景微微抬了头,手也一滞,便知道说的正是郭淼。她不知道龙景为什么明明已经被玩弄了一次,却还要再来第二次,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但是……
总觉得不可以这样下去。
她将合同拍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丁骁宇,你出去。”
丁骁宇早就一副失了魂的相,听了这话有点急,“姐——”
“我说,你先出去。”
丁骁宇快哭了。这回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艾莉看见他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嘴角还在颤。而另一边的张导等人,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几人笑容渐渐消失。
但他们不相信一个被群嘲了那么多年的过气女演员,会放弃这个翻红的好机会。哪怕她曾经刚过。
丁骁宇在艾莉的压力下终于还是走了出去。门关上的时候,艾莉转回身来,与已经站起来的张导对视。她居然从张导眼里,看出了慌张。
是了,他想起了艾莉旧时的暴脾气。这个女人被激怒时手边不可以有茶杯,也最好不要与她比拼口舌。无数据说在她手上吃过亏的人,将她描述成一个疯子,后来没了疯的力气,其历史却永远给人以寒噤。
艾莉突然想,原身过得不容易,也许比她自己还要不容易。
她对张导冷目而视,然后意识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了动静,就连龙景也放弃了签字。她不禁算计了一下,认怂签下这个剧,能挣多少钱和多少流量,硬刚不签这个剧,又能有怎样的未来。
先原身若在天有灵想必是欣慰的,其次自己心里也舒坦,再次霁闻溪恐怕也满意,毕竟《问鼎》的女主角是她的死对头,自己拒签也算是站了霁闻溪那一队。而霁闻溪满意了可能有两种后果,一种是给她物色更好的角色,另一种是食言,嘲讽她轻信于己。概率嘛……不清。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艾莉下定了决心。
她双眼一弯:“张导说得是,我回去就开始增肥。”
她低头俯身向合同,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气氛瞬间恢复了轻松愉悦,张导脸上的不快消失得比烟圈还快,接着又说:“主要是要吃木瓜啊,牛奶。对了,猪蹄。咱们给笑笑准备的衣服啊,说比女主的还美是一点也不夸张,所以腰啊,肩啊,就保持这样,只不过嘛。”
他叼着烟,口齿不清,“只不过嘛”之后的最后一句话,用手在胸前画圈圈,以代替语言。女性工作人员和另外两个男性都笑起来。
艾莉也哈哈笑了两声,余光瞥见龙景投来的目光。她转头迎接,见龙景避了开来,神情比刚才,别扭多了。
已经判断过了利弊,脑袋却无法停止思考。
她一个已经和剧组结过梁子的负面艺人,到底为什么能被主创重新接受?仅仅是主创人员喜爱她旧时的身材和脸蛋,可远远不够吧。
艾莉手上翻着合同,心里翻着此事的几种可能的解答。
是裴初岚的父亲吗?
不应该。安成碧已经明确拒绝了裴父的交易,而且截至昨天,裴家也确实都没有能够成功对电视剧注资。
是霁闻溪吗?
更不可能。往这个剧组塞人,安成碧那一关必过不可,霁闻溪当然会在这一关栽下马。况且那货还在争取当她的下一任经纪人,若是帮她搞到了角色,必然第一个站出来邀功,不会瞒着。
唯一的可能,就是安成碧主动收容她。至于为什么会收容……
翻合同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下来,她知道只剩下一种可能,这可能在她嘴边打转,使她分分钟想要怒吼出来。可是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也是赶得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导再一次嘴欠了。
“明天晚上,咱们剧组几个主创吃饭,你俩也来。”他对艾莉和龙景重音提示,“郭导在的,他特别希望你们能来。”
艾莉看到,龙景已经签完了字,刚刚上交了合同,并且即将僵着脖子,对张导这番要求点头。她说:“这可不行,我明晚有通告。龙景,你也有事吧?”
龙景与她对视两秒,“我没有事。”
艾莉吞了吞口水,“我记得你明晚上课,专业课。”
“我经常翘课的。”
“明天是工作日,你们学校的门禁——”
“我会去的,艾老师。”龙景双手握在一起。
艾莉眯缝着眼睛,看着他就那样一脸漠然地转过头去望着前方,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和龙景之间立了一道透明的墙。
从艺多年,混圈的规矩知道了一肚子,什么时候该鼓掌什么时候该跟着啐上一口,她明白得比谁都清楚。可是十九岁的龙景,没公司,北影大二,出道即火。艾莉突然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在文里,这是十一年后还是十一年前,面前的又是龙景还是她。
张导说她:“人家龙景都能抽出时间来,你能有什么正经通告啊?来,必须来。”
而此时,她的合同正翻到最后一个签字页,笔尖似乎不能够轻松地点下去了。
她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张导,我得出去一趟。”
在场几人对她莫名其妙。
“我们公司的公章,在骁宇那里,我忘了!”她不等任何人在说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新人们还在排队等待,不停练习的样子、紧张又期待的脸,让人简直看不下去。艾莉小跑着穿过这些期望,一直跑出了影视基地大楼,远远地看见了丁晓宇的身影。
他蹲在一棵槐树下面,正啃着半个加土豆丝的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