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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临近切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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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冈瑟平原,爱美卡斯大陆西北面最广阔的平原之一。旧帝国时代,这儿曾经矗立过西北大陆最强大的游牧民族:高地人的西王庭。

对于爱美卡斯大陆与布拉德里克大陆而言,黑黑瞳、高鼻深目、精于马术骑射的游牧民族皆统称为高地人;旧帝国时代近乎能与当时的帝国铁骑分庭抗礼的高地人西之王庭,也曾有过征服大陆、与旧帝国一分高下的铁血雄心。

但在旧帝国覆灭的三百多年之前,曾经一时叱咤风云的西之王庭烟消云散了;其原因,则是本大陆历史记载中最惊悚恐怖的那一页:灭世天灾。

如同传说中的神罚一般,三百多年前的爱美卡斯大陆西北部在数年间温度骤降,芳草萋萋的冈瑟平原在在短短几年间被封冻成冰雪绝地、其气温甚至让雪山精灵与北方雪原矮人也无法忍耐;大片牛羊被冻死、水源被凝固在源头,下游生了可怕的冻旱。

最可怕的还不仅于此,当西之王庭终于诚服于自然威能、携带族人举族迁移时,“灭世天灾”终于显现出神威——在逃出生天的高地人幸存者描述中,当他们行走在寒风呼啸的荒芜冻土上时,大地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脚下的地表如同被看不见的大手搓揉、撕裂;护卫着王帐的勇士们忽然出凄厉惨叫、王的奴仆、女奴们也随之惊恐大叫、逃窜;迁移人群中部、自王的帐车底部开始,大地出现可怕裂缝,并急速地向两旁开裂;一部分地表高高隆起、一部分地面急速下降;王的帐车率先被裂开的地缝吞噬、王的勇士们紧随其后——

大地的剧变持续了一天一夜,当震动终于停止,随西之王庭迁移的高地人已十去八、九,只有少数幸运儿幸存;一望无际的冈瑟平原地貌也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王帐失踪的地方开裂出两头蔓延出百里之遥、深达几十米的巨大地缝,两旁地表上隆起无数丘陵。就像是愤怒的自然之神在冈瑟平原上划出一道巨大的伤疤、伤口两侧还留下了无数脓包一样。

强横一时的高地人西之王庭就此葬送,在之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冈瑟平原也成了人们谈之色变的受诅咒死地;直到有胆大包天的冒险者攀爬进地裂中寻找到西之王庭的遗产名噪一时,人们才重新注意到这片气候回温的沃野平原。

没有强大王庭占据的冈瑟平原在那几十年间成了周边国家战争的主题,那一任强势的赛因王也率领大军出征、打过大裂谷、在强国环视下硬生生夺下千里国土,即为后来的埃伦领地。

埃伦领主一系精心经营,在之后的几百年时光中埃伦领地在赛因王国国内一直是要的粮食出产地,以丰饶富庶闻名于世。特别是大裂谷的那一面,被西之王庭用来放养牛羊的土地除去草根后建设成了成片的农田,自北而来的雪水灌溉了千里田野;每到秋季,金黄色的滚滚麦浪就像是埃伦领地那一年更盛一年的财富。

当日作为出征桥梁、在大裂谷上端建立的钢铁大道,也在数次加固后成了赛因王*队守卫国土的重要堡垒。自然,埃伦领地沦陷后,这处堡垒变成了真正的前线。

仍有十里之遥,旅行者们投向天际的目光就已能看到成片的浅丘陵地貌后那巍峨雄壮的钢铁堡垒。百里大裂谷将冈瑟平原这一端生生斩成两截,唯一的桥头堡切斯特成了必经之路。

“我出生的时候,黑黑瞳还是咱们这片大陆上的禁忌呢。人人都说高地人生来不洁,才惹来自然之神震怒、降下天灾。”尤纳尔一手揣在裤兜里,一手提着根小木棍,精准地敲打在东稍微向上提的腰部,“蹲下去点儿,这种姿势能练出什么?你可得给自己弟弟做个榜样才行,振作点吧老兄。”

东愁眉苦脸,恢复尤纳尔要求的半蹲姿势,举着巨大石块的胳膊直晃荡。

南也是同样姿势,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滴,但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没有哥哥那么苦大深仇,还能有余力好奇地向尤纳尔提问,“当时的高地人都分散了?没再建立王庭?”

“王族和贵族全都掉到那个坑里去了,死得干干净净的,哪还建立得起什么王庭?就算是布拉德里克大陆那边过来个贵族野心家试图收拢同族建立势力,咱们艾美卡斯的人也不见得会买账。”说到祖宗的悲剧,尤纳尔依然是笑嘻嘻的,像是在说着别家的事,“这也没什么不好,高地人天生善战,在各国流浪当雇佣兵、流浪武者什么的占了绝大多数,亡不了族。别看当时的人多么忌讳黑黑瞳,他们战斗时一样要雇佣高地人佣兵。”

“你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像高地人。”南耿直地说道。虽然尤纳尔也是黑黑瞳,面部特征也符合高地人血脉,但身材确实……跟高地人常见的大块头相差甚远。

尤纳尔摸摸下巴,也不觉得这是种冒犯,“我继承的赛利亚人血统比较多吧。”他偷偷向后看了一眼,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安格斯那家伙才倒霉呢,他压根就没有高地人血统,反倒是经常被当成诅咒种族看待。”

提到安格斯的过去,连东都有点儿好奇,“尤纳尔,安格斯先生小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天的相处下来,托莱兄弟跟尤纳尔打得火热,客套之类的早就丢掉了。

“他?小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老是一副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样子,一天到晚死板着脸。”尤纳尔挤眉弄眼,“还别说,他小时候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在咱们之中特别占便宜。帝都贫民区经常有好人家的小子跑过来,就为了偷看他一眼。咱们十几岁的时候还有个贵族家的少爷向他求婚呢,哈哈哈!”

“噗!”托莱兄弟差点儿笑出声,又强行忍住。

老人家大约都是喜欢回忆往昔的,特别是听众十分配合的时候;尤纳尔翻起几百年前的记忆,越说越来劲儿,“当时咱们那帮小伙伴,有武道天赋的除了我还有两个,偏偏安格斯什么都没有。有个流浪剑士收下咱们几个当弟子的时候,安格斯吃了好几天的醋……”

“嗯?我吃了什么?”

安格斯从尤纳尔靠着的那块巨石后面冒出脑袋,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凉凉地扫过来。

“咳、咳咳!”尤纳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虚回头,一脸干笑,“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在讨论昨天的晚餐呢。手有消息了吗?”说完欲盖弥彰地往安格斯身后探头探脑,打量百米外的切斯特前线前哨战。

军方管制的切斯特前线哪怕是国内国民也不能轻易进入,想要靠近十里之内必须通过军部前哨站许可。设立在大道中段的前哨站其规模跟个小型堡垒也差不了多少,等待通行许可的商队、流浪武者、流浪佣兵、出行的旅行者之类的人群熙熙攘攘,在大道上排起了长队。

他们一行人半天前就到了附近,递交了格洛丽亚的名帖后在旁边的指定区域扎下营等待消息;尤纳尔不肯浪费时间,就拖上托莱兄弟到附近的空旷地带进行日常训练。

“有人来送信来了,通知我们今天内进入前哨站审核身份。”斗篷怪人造型的安格斯不紧不慢地说道,“格洛丽亚的身份是没问题的,他们俩……也无关紧要。倒是你,萧,你打算用什么身份通行?”

“流浪斗士尤纳尔,必要的时候也能兼职下流浪佣兵。怎么,我这种生力军还怕会被这地方的军部拒绝?他们正需要战斗力吧。”尤纳尔拍胸口,一副坦荡荡模样,“你别说我,你要怎么办?你那张脸还挂在通缉榜上吧?”

“呵呵……”安格斯出那种惯常的嘲讽冷笑,“这就是你与正常人之间的区别了,萧。”

“我又怎么了!”尤纳尔莫名其妙。

“垂暮老人总是会忘记十年与一日的区别的。你能轻易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却根本弄不明白从你身边经过的、真正的年轻人脑中的想法吧。”安格斯拍拍尤纳尔肩膀,他对比尤纳尔有着身高上的巨大优势,且气势不输多少,硬生生显示出一副睥睨样儿来,“外表上看起来再年轻,你也只是早该被尘土掩埋的古物了。别勉强了,去泥土堆里蹲着吧。”

“喂!有必要说到这个程度吗!你也不比我年轻吧!”尤纳尔气道。

“你还是不明白。我说的并不是年龄或心态,而是与时代的相容性。你已经落后于时代了,萧。”安格斯说道。

尤纳尔把手里的小木棍向地上一摔,“我又哪儿落后于时代了!你怎么不说你还蹲深山几十年呢,我都没离开过人群!”

“你当然是不明白的,这是理解力的问题。哪怕跟这世上最聪慧的智者相处一室,你也无法接受到哪怕一点点的、向上的影响。”

“……”这两人一个尖锐刻薄、一个气急败坏的对话看得托莱兄弟有些反应不过来,当然,出于礼貌,他们是不会插嘴的。等到安格斯慢悠悠离去,尤纳尔歪着嘴气哼哼地调头看过来时,他们赶紧做出非礼勿视的正直态度来。

尤纳尔是没兴趣玩什么深沉的,气咻咻地询问道,“那家伙到底什么疯?我怎么闹不明白?”

东冲弟弟死劲儿打眼色,南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道,“呃……我想安格斯先生的意思是,他是无所谓曝光不曝光的。”

尤纳尔更糊涂了:“哈啊?那家伙是天价通缉犯这个没错吧?抓住他都能换一整个小公国了,我要是不认识他我都心动呢,什么叫无所谓曝光不曝光?”

东看向尤纳尔的眼神儿有点儿变,这个战神……政治上的能力直接是负数怎么地?

“嗯……这牵扯到许多方面了。你知道,安格斯先生跟教廷的关系是相当恶劣的,但圣地从未派出过天空骑士征讨他。”南也挺纠结的,他一边要维持训练姿势、一边还得绞尽脑汁以最浅显的语言来告诉尤纳尔这个道理,“天价通缉刚好是能让有一定能力、但又不是最顶尖层次的势力心动的标准,如果他们为了钱缠上安格斯先生……至少对于教廷来说,就可以暂时不用头疼安格斯先生的全力找茬了。各国王族乐于见到教廷的大敌自在逍遥,本身是不愿意沾染这种麻烦的。”

“南,你能用大陆通用语吗?”尤纳尔面无表情。

南痛苦,举石头的胳膊也开始跟东一样颤了,“圣地是厌恶安格斯的,但又不能将安格斯逼到死地。安格斯先生为自己造了强大的‘势’保卫着自身,这让他能以平等的立场站在教廷的对立面。就像是两个巨大势力之间的角力,在不能一击致命的情况下会用各种手段来试探对方底线,寻找真正的致命点。但在没有绝对的胜算前……他们都必须克制,也只能克制。”

尤纳尔总算是稍稍明白了,“哦哦——对了,安格斯知道你们那个……那个倒霉教皇,叫拉尔夫的那个家伙真正的死因。逼急了他把消息一放出去,第二次教廷正统之争又要开始了吧?”

“呃?!”托莱兄弟万万没料到尤纳尔不经意间爆出这种话来,语调都抖起来了,“什么死因?!”

“就是——啊哦,抱歉,南,东,这个真不能说。”尤纳尔吐下舌头做个怪脸,“总之安格斯那家伙没干什么好事,教廷的人想把他大卸八块是正常的。那也就是说——越是有高级神官坐镇的地方,安格斯这小子就越不怕身份暴露;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又有四阶黑魔法师撕开空间逃走的手段,真正地不嫌事大,是吧?”

“……”托莱兄弟心底真如被猫爪挠过一般,对尤纳尔咽回去的话头心痒难耐;他们的教养不容许他们勉强别人又或者是撒泼打滚,但心焦是必然的;南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带上了勉强,“是的……而且那单通缉令下六十年之久,之后没有再更新信息,在大多数人眼中已经是毫无价值的旧消息了——我们兄弟小的时候因好奇翻看过安格斯先生的通缉令,在与他相识后也是过了很久才认出来。”

“说白了,也就是这家伙手段恶劣,别人又想致他于死地、又怕惹得一身骚。”尤纳尔愤愤起来,“那他说一声自己敢横着走就是了,装模作样讽刺我半天干什么!什么叫做与时代脱节,跟这个有半点关系吗?”

托莱兄弟的眼神儿又有点儿变了,尤纳尔似乎……真的不太明白安格斯傍身的资本?东以不确定的口吻说道,“尤纳尔,你之前是……如何认为安格斯先生敢于在神权王国内行走的?”

“那家伙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就算是天父护佑了吧?”尤纳尔说道。

“……”东把下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南则是很惊奇地说道,“尤纳尔,你的认知里,只要自己实力强大就能横行无忌?”

“不是这样的吗?”尤纳尔疑惑了。再没架子他也是本大陆三大半神之一,说这种话应该是最有立场的吧?

“呃……我想这应该是安格斯先生刻意用话语刺激你的原因吧。”南咽了下口水,呐呐地说道,“我想……他是善意地在劝你……顶尖武力是护佑自身的资本,但却不是唯一的资本。就连安格斯先生自己,也是做足了准备、与他的对立势力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南的语气十分委婉,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也大约了解到了一些安格斯对这位旧友的情谊了——抛弃强大帝国的战神,另一个层面上来说也同样被强大的帝国所抛弃了。落单的半神自身实力再强大,也不会是国家这个级别的权力怪物的对手;神的时候结束后,六千年来大陆记载中被诛杀的半神存在可不是一个两个。毕竟越是强大,拥有的敌人也就越顶尖——若尤纳尔有敌人,那必然也是不输于他所处地位的强悍存在。安格斯的态度看似无礼冷漠,实际上却是真正地在为旧友着想。

这么一联想,南又觉得自己对安格斯多了一些认识。

尤纳尔确实是很少思考这种层面上的东西,他已经强大了太多年,习惯于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高枕无忧的位置上。南的话他听懂了一半,一半也足够让他面色微变,“这……那别扭的家伙是在提醒我?”

南回想安格斯在哈罗德城城主府时的手腕,再讨厌帝福尼的嘴脸,安格斯也确实是耐心地应付了他、并从他那儿获取到指使执事们的权力的,而不是一味地凭借自身实力乱来,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兄弟与安格斯先生相处的时间不长,我个人也并不认同他的处事风格。但客观地说,安格斯先生确实少有忽视外物、仰仗自身实力肆无忌惮的情况。他总是相当谨慎细心,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来为自身赢取胜利筹码。”

能对尤纳尔表现出来的政治弱智一面保持礼貌克制,南自然更不会用难堪的语言去诋毁安格斯。他的确是很不喜欢安格斯偏激冷酷的风格,但完全不需要以粗鄙的言辞来侮辱对方——那更像是在侮辱自己,以南的教养和明智是不会那么去做的。

尤纳尔撇嘴,当然,他看起来更像是在不好意思——活了几百年、习惯了站在大陆最强帝国的守护神位置上向下俯览,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被人关怀安全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家伙……还真是……”嘀咕了两句,尤纳尔也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他的这位旧友了。伸手抓抓头皮,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托莱兄弟,当即被脸色青汗如雨下的两个大个儿吓了一跳,“哎哟!好了好了到时间了快放下石头活动下手脚!”

留在临时营地看守行李的格洛丽亚只看见安格斯一个人回来,没觉得奇怪,“他们还在训练?”

“你的小家伙们很刻苦,倒是很合萧的胃口。”安格斯坐到格洛丽亚身侧,自如地伸手去拿飓风女士的点心。军部的指定营区人多眼杂,他的斗篷不能解除,连吃东西都有些不太方便。

“你就不能叫他尤纳尔吗?萧这个姓氏很少见,万一被有心人联想上了呢?”格洛丽亚也伸手拿点心,她的存货现在都不敢摆在尤纳尔眼睛边,被安格斯吃几块倒是不算什么了。

“这样称呼他我会比较有成就感。”安格斯简短地说道。

格洛丽亚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这家伙冷血无情……原来你也是会嫉妒身边人的成就的?也对,我的童年玩伴里谁要成了半神那种高不可攀的存在,我也非得心里不平衡不可。”

“跟你所理解的大概有少许不同。”安格斯看似礼貌地说道,“我对萧的不满之处在于……他让我失去了对半神这种存在的向往。”

“……”格洛丽亚瞪了他一会儿,抽着嘴角说道,“你这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呢……其中一个还是我。”

兜帽下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完美的唇形向上勾了勾,“你当然不是狭隘善嫉之人,女士。”

“现在说好听的话也已经晚了吧!我已经生过气了啊!”格洛丽亚喝道,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心,“你说称呼他的姓氏比较有成就感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些出生在贫民区的孤儿哪会有姓氏呢。他也好、森也好……他们的姓氏都是我随口起的。”安格斯浑不在意地说道,咀嚼了一口点心,再次露出不怎么善意的微笑,“称呼他们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多了一些异姓儿子的错觉。”

“……你也好意思说我善嫉啊!你这家伙比我小心眼了几千几万倍啊!!”格洛丽亚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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