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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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炒栗子在铁铲的搅动下在大锅里翻滚,黑棕色的表皮渐渐变得油亮,这是秋冬时节最能直接带给人温暖的东西了。
刘顿排队买包栗子才上车,滚烫软糯的栗子下肚,稍稍恢复了元气。
“别光顾着自己吃啊,给我留几个。”乘着等绿灯的空隙,开车的林梓骏抓了一小把栗子,大拇指以容嬷嬷针扎紫微的狠劲,找准栗子中间最脆弱的部位掐过去,轻轻一捏,一团完整的果肉迸出来。
绿灯亮,林梓骏赶紧把果肉塞进嘴里,握着方向盘,“哎呀,粘在指甲上的水钻掉了,刚做好的美甲。”
刘顿担心化妆时伤着客户的脸,很少做美甲,剥栗子比林梓骏顺手多了,挤了两团栗子肉给好友,林梓骏一起吃下去,腮帮子高高鼓起,前方遇到塞车,她停了车,手伸到后面,“皇上,唇膏借微臣一用,补个妆。”
刘顿觉得蹊跷,“林爱卿身为彩妆工作室副总裁,会忘记随身带口红?”
“我故意把口红落在朝阳弟弟办公室了。大概下班会现,我会请他继续扬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把口红送到我家里。为了感谢人民公仆,我邀请他吃个饭,喝个酒,送我回家。所以今晚吃栗子凑合一下行了,没有接风宴,我要和朝阳弟弟吃饭。”
林梓骏晃了晃一只纸杯,杯底还有几颗泡的枸杞,这是小片警王朝阳给她泡的枸杞水,居然从派出所接待室一直带进了宝马车杯架上。
多年好友,刘顿一下子觉察到林梓骏的企图,“小警察情商有点低,不会说话,但是个正经人。你我去英国读高中的时候,朝阳弟弟刚刚学会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吧?别祸害祖国的花朵。”
“干净正气,做事认真,长得又好看,刚从校园出来,估计好多人盯着呢,我要是不主动行动,这枝花很快被别人掐走了。”林梓骏性格直爽,行动力超强,她打量了一下扶着方向盘的手,大拇指的美甲破了一小块,显得突兀,“我就想找个心甘情愿为我剥栗子的人。”
刘顿指着自己,“我不是人啊?请问你刚才吃的是土吗?”
林梓骏脸皮厚得像防弹衣,笑嘻嘻的说,“补充一下,是男人,好看的男人。”
刘顿翻检着航空母舰般容量的大包,无论何时何地,她的包包里都不下于五只唇膏,一只手都抓不过来,她随手挑了一支递过去,有种助纣为虐之感,“不用还了。”
“杨树林家的十二号,斩男色,还挺应景。”林梓骏调整车上后视镜的方向,涂上一层唇釉,满意的给自己一个飞吻。
新家门口,刘顿直接刷门卡走进电梯,林梓骏推着行李箱,“这个点唐伯爵应该在做饭,要不要去客厅打个招呼?”
装修最见人品和修养,一个多月下来,林梓骏对唐伯爵的印象是极好的。
“不要。”刘顿按下三楼按钮,“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好累——哇哦!”
电梯直接入户,开门就是化妆间,各种美妆物品以处女座的细节、强迫症的有序、偏执狂的严瑾收纳规置着,各种型号材质的化妆刷像一片片小森林排列,等待主人的检阅;所有的唇膏外壳都贴着试色标签,方便主人选择宠幸;化妆镜的背光调的恰到好处,主人上妆时不至于因光线原因而失手;所有镜面外壳的眼影盘腮红盘等都擦的光可鉴人,没有一丝残留指纹痕迹……
刘顿一个人的化妆室的面积和物品数量相当于小半个专卖化妆品的丝芙兰。林梓骏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怕卧室乱成狗窝也不能容忍没有清洗过的上妆海绵放过夜。
看着刘顿惊喜的恨不得在化妆室里打滚的样子,林梓骏颇有些得意,“所有的化妆品都扫码录进系统,智能机器人会在过期前一个月提醒你。”
刘顿随意的踢掉红底高跟鞋,跳到化妆室沙上躺下,“今晚我要在这里睡觉,感觉这里每一寸的空气都是甜的。”
林梓骏正要邀功请赏,手机响了,中山路派出所小片警王朝阳打来的,一定是名侦探朝阳弟弟现了她“遗落”在办公室的口红。
“我先接个电话。”林梓骏不方便当着刘顿的面亵渎祖国的花朵,去了衣帽间,顺手捡起刘顿刚刚踢到地上的高跟鞋,放在鞋柜上。
坚决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的王朝阳:“梓骏姐,你的口红落在我这里了。”
林梓骏装傻:“是吗?我找找……”
她提着药丸包在手机旁边晃了晃,听起来像是翻东西,“哟,还真是,可我已经到家了——明天早上还要出差。要不算了,一个口红而已。”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王朝阳不做他想,立刻咬钩:“那怎么行,我给你送过去吧。”
林梓骏:“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地址我马上给你过去。哦,对了,你怎么知道口红是我的?去过你办公室的,不止我一个人。”
比如刘顿也去过,他怎么就确定口红是我的?
王朝阳顿了顿,说道:“因为你的唇色和这只口红吻合。”
林梓骏一怔,卧槽,老娘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像被刚出校门的祖国花朵反撩了。
快要过保质期的少女心砰砰乱跳,林梓骏挂断电话,把自家的地址过去,跑到化妆间说道:“你帮我分析一下祖国花朵是有意还是无意——”
话音戈然而止,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刘顿居然在沙上睡熟了。
她真的很累。
什么是中国好闺蜜?不是陪你吃饭逛街、听你抱怨男朋友老公孩子不听话,也不是帮你去酒店捉奸手撕小三。
而是在你睡着的时候,还记得帮你卸妆。
不让你的妆容陪你过夜。
林梓骏用了四张卸妆湿巾才卸完了刘顿的妆容,连际线、耳朵和脖子都没放过,她现刘顿看似完美的际线是人工用阴影粉填充过空白部位的,在焦虑和高压的猛攻下,际线正在做垂死挣扎。
“悠悠,把你主人浏览最多次的防脱洗水买下来。”林梓骏对智能音箱机器人出指令。
悠悠出冰冷的机器人声音:“主人已购买植物防脱洗水一瓶,物流显示正在装箱空运中。确定要再买一瓶吗?”
“不用了。”
最后,林梓骏去卧室抱了床被子给她盖上,进了电梯,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一拍脑门,在电梯门快要合拢时伸出药丸包拦住了。
电梯门的防夹功能使得它迅速弹开,林梓骏冲回沙旁边,把刘顿的手机调到静音,双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她的脊背,解开了胸罩,这样睡觉才舒服嘛。
刘顿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垂到墙壁踢脚线的窗帘遮日光也遮月光,没有噩梦、没有工作焦虑、不用被飞机的颠簸惊醒的睡眠太美好了,比高/潮三次后的睡眠更好。
只不过空空如也的胃也随之苏醒,出剧烈的吼声提醒主人该喂食了。刘顿拿起手机一看,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此时正值黄昏,时间回到了昨天她刚回家时的原点。
刘顿拉开窗户,伸了个懒腰,有种复活的快感。外面是碧海蓝天,海浪温柔的揉碎着夕阳的余晖,远处一角角白帆在洒落的余晖间漂游着,一切都那么的静谧美好,这真是一座能让人安心、平添幸福感的房子。
“悠悠,唱个漂亮大房子的歌吧。”刘顿对智能音箱出了指令。
音箱播放了一老歌,女歌手广阔清亮的嗓音浑然天成:
“我要一所大房子,有很大的落地窗户,阳光洒在地板上,也温暖了我的被子……”
刘顿随着歌声起舞,同时拿着手机点外卖,刚开始把碳烤排骨和麻辣香锅放在购物车里,正在付款时,想起她一点都没瘦下来的体重,马上就要年终了,要去各种派对和颁奖晚会。
为了激励自己,她报给设计师的尺寸都是小一码,要穿上漂亮的高级定制礼服,就必须对自己狠一点。
没关系,你吃进去的是草,穿出门的是美丽。
刘顿再三安慰自己,最终选择了水煮鸡胸肉和不加任何酱汁的蔬菜沙拉。
洗完澡,头才吹半干,外卖到了。
刘顿戴上帽子和口罩下楼接外卖,正要上楼,却被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拽住了胃和腿。
朝九晚五上班的唐伯爵正在做饭,清蒸皮皮虾和香菇菜心已经做好上桌了,炉子里正在熬一锅铁锅杂鱼,各种说不出名字、奇形怪状的海鱼在锅底咕噜吐着热气,铁锅旁边贴着一圈玉米杂粮小圆饼,小饼子已经被炖鱼的蒸汽烘熟了,外皮金黄糯软,贴着锅的一面焦脆鲜香,最接近锅底的饼圈被鱼汤舔舐的半软。
再家常不过的家常菜,将刘顿的防线彻底击溃。
反正当她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坐在餐桌上了,唐伯爵在餐桌上放一个隔热垫,戴上烤箱用的隔热手套,把熬着杂鱼、贴着饼子的平底铁锅放在垫子上。
“欢迎回家,我们以前为了这栋房子有些不愉快,现在既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希望我们邻里之间和平相处,互相尊重,互不干涉,互不相扰,喝啤酒吗?”
“嗯。”刘顿点头,目光一直都在铁锅上,“谢谢。”
唐伯爵提起挂在餐椅椅背后塑料袋,里面装着金黄透亮的鲜啤酒,刚才已经倒了一半啤酒用来炖铁锅杂鱼,剩下的刚好装满两只啤酒杯。
唐伯爵举杯,他的说辞和他的名字一样古怪,不合时宜,“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刘顿一听这话,差点被一口气呛的咳嗽,一个拿着C工作签证的法国人,那里学来这种老干部腔调的话语?
两人碰杯,啤酒金色的气泡在碰撞中更加沸腾了。
像买菜一样用塑料袋装啤酒回家是岛城的传统,这事说起来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今天正好是十一月七日。
一八/九七年的今天,五百个德国士兵乘坐两艘舰艇——“羚羊号”和“威廉号”攻占岛城,限令清政府守军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必须全部撤出岛城,割让整个胶州湾。
清政府没有放炮抵抗,连个屁都没放,走了。
不仅如此,还赔偿了二十二万零五千两白银给德国人。
德国外交大臣说:“清政府准备给我们的,居然比我们要求的还多!”
岛城成为德国殖民地。
一百年后,德国留给岛城的主要有三样东西:第一是红瓦黄墙的德式建筑,岛城海岸线至今都保持着红瓦黄墙,碧海蓝天的一致风格,刘顿和唐伯爵目前住的房子也是如此。
第二是几乎每年都要在社交媒体上一回热点的月经贴、说德国在一百年前挖的下水道可以跑一辆大货车,至今都是岛城主要排水系统的谣言。
第三就是啤酒了。中国第一个啤酒厂,就是德国人在岛城建成的,保留至今,刘顿和唐伯爵喝的塑料袋鲜啤就出自该厂,没有经过高温杀掉酒液里的酵母菌,保质期只有二十四小时,口感却是最佳,是岛城人民最喜欢的啤酒。下班买菜时顺便提一袋啤酒回家,用来炖鱼或者当饮料佐餐,来慰藉一天的劳累。
啤酒喝干,晚饭吃到尾声,盘子里只剩下两支皮皮虾,其余全部一扫而空,铁锅炖鱼里连最后一个大蒜都吃完了,刘顿停了筷子。
唐伯爵指着皮皮虾,“你不爱吃这个?都没朝这里伸筷子。”
刘顿:“我喜欢吃虾虎,可虾虎的皮太难扒了,伤手。”
比起其他虾类,皮皮虾肉质鲜美,但长相凶狠,蜈蚣般密集尖锐的爪子,坦克般硬实的壳牢牢包裹着肉,每吃一顿皮皮虾,拇指和食指要保养一周才能恢复水润嫩滑。
化妆都要深入到际线,刘顿对美丽的追求胜过美食。
反正从来不缺人主动帮她扒皮皮虾!
唐伯爵拿起一支皮皮虾,熟练的拔掉尾部两个最锋利的爪子,似乎不经意间问道:“你把皮皮虾叫虾虎,是岛城本地人吧。”
皮皮虾活着的时候威风凛凛,如猛兽老虎,因而在岛城有虾虎的说法。
刘顿点点头,第一次尝试和新邻居沟通,“这里是我的家乡——你是哪里人?”
唐伯爵拧断虾头,“我是华裔法国人,在巴黎出生,是个艺术品商人,五年前来岛城,目前在西海区博物馆工作。”
看到对方毫无保留说出来历,主动伸出橄榄枝,刘顿也充分挥东道主的包容精神,“我一直在家乡生活,十六岁出国求学,大概十年前回国,我是个彩妆师。没想到外国人也能在博物馆这种事业单位工作,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专家学者。”
唐伯爵也有谦虚的一面,用剪刀剪开虾的两边密密麻麻的腿,“过誉了,我在博物馆没有正式学者编制,只是个临时工,平时修一修文物、做些档案管理工作。”
A签证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临时工?曾经的最高领导人是图书馆临时工,被拖欠工资后敢叫日月换新天,少林寺扫地的临时工轻描淡写就打败了乔峰和慕容复的爹,还有书架上刘顿不知看过多少遍的《爱因斯坦传》里伯尔尼专利局的临时工爱因斯坦。
所以刘顿的第一反应是:“临时工……也挺好的,爱因斯坦在瑞士伯尔尼专利局当过两年临时工。”
吃了人家的饭,当然要往好处说。
“蛮好的,不累,又是我喜欢的工作。”唐伯爵从尾端拉出完整一条皮皮虾肉,往坐在对面的刘顿方向递过去,刘顿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殷勤,以为是给自己剥的,刚要伸手去接,唐伯爵的手在铁锅上方落下,蘸了蘸剩余的鱼汤汁,放到了自己嘴里。
出厂不到五小时的鲜啤酒,上岸不到六小时的小杂鱼,两者互相融合的鲜美是普通蘸料无法比拟的。
吃完一只,还有一只。
吃是人类最容易获得的快乐,虽不如性来的强烈,但胜在持久,且获得的方式相对简单。
唐伯爵慢悠悠的剥最后一只皮皮虾,他不着急,好像他的人生有大把大把的时光供他剥虾。
看得到,吃不到。刘顿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她低头拿出手机,搜索“如何剥皮皮虾不伤手。”
网上得分最高的答案是:找个愿意为你剥虾的人。
那一刻,刘顿很想摔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