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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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城是齐国西部的重镇,当初章邯东进的时候,齐国主力就集结在历城准备抵御敌军。现在齐军又一次云集于历城,只是这次不是为了防守,而是在大将华无伤、公子田既的带领下,准备与汉军会盟,然后沿着济北郡到薛郡的大道,直接攻入楚国境内。
“齐人已经现楚军正在薛郡集中。”汉军的军事会议上,曹参对韩信转述了齐人的通报。
“楚军是谁领兵?”韩信问道。
“领军的是大司马龙且,负责辎重的是项它。”曹参答道,楚军的动作很大,齐军不可能不注意到。
“楚军有多少兵马?”韩信追问道。
“约万人。”曹参把齐人的通报继续转述给韩信。
“原来如此。”韩信点点头。
“相国,”陈武在下面高声问道:“齐国大将华无伤再次派人来问,敢问相国何时去与他会盟。”
陈武本来是独立作战的部队,为了实现对楚国的东西夹击,刘邦刚刚把他派向东方。现在陈武距离荥阳已经有千里之遥,自然就服从汉相韩信的指挥,也跟着来参加汉、齐的会盟仪式。
韩信闻言冷笑了一声:“吾是汉相,齐国会盟却只是派了一个大将来,齐相却没有来,这是看不起大王和我啊。”
听到韩信这话后,满营的汉军将领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回答,不错,韩信是汉相,不过他的实际地位确实更类似齐国的大将。而且会盟这种事,如果一方是君王当然对方也要是君王,如果一方是相国,对方派一个大将也不算失礼。
曹参正要打圆场,却不想韩信突然喝道:“当讨之。”
这话一出,满营顿时一片震惊之声。得知齐国与汉国达成协议后,汉军内部大都是一片欢腾,觉得距离彻底击败项羽的目标又大大向前了一步。
“相国。”曹参失声叫道,齐国是盟国,盟军就在一里地以外等着己方前去会盟,对方连祭祀天地的祭坛,还有准备分给两军将士的牛羊都准备好了,这些统统都在肉眼可视的范围里。而这个时候韩信却突然要偷袭盟国、盟军,一瞬间,曹参几乎都以为他疯了。
“齐人麻痹大意,现在正是攻打他们的好时机,”韩信看着满营的将领们,声色俱厉地说道:“齐国举国之精兵不过两万之数,现在七成都在历下,我军只要尽杀之,齐国就唾手可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相国!”曹参再次出声反对:“与齐国结盟,是大王的命令。”
“大王也命令我讨伐了。”韩信立刻反驳道。
“是,但只有齐国和楚国结盟,大王才让相国讨伐,而现在齐国是与我们结盟了。根据大王命令……”曹参仍企图说服韩信。
“大王并没有下诏给我说不能讨伐!”韩信打断了曹参的陈述,刘邦当然不可能给韩信下达这样的命令,相国距离君王千里之遥,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用这样的命令捆住相国和大将的手脚,而是一定会授予他们临机决断之权。
曹参怔怔地看着韩信,不知道怎么反驳这种强词夺理。
“现在我意已决,要讨伐齐国,你们不听命吗?”韩信牢牢盯着曹参,高声喝问道。
几乎帐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曹参身上,他是刘邦元从集团里的头号战将。
“臣不敢,”曹参躬身说道:“请相国下令。”
韩信又凝视了曹参片刻,收回目光缓缓扫过帐内的众将,然后命令众将立刻做好准备,一会儿就要全军突袭,攻打正等候他们前去的齐军。
曹参和陈武走出来的时候,听到从营帐里传出来的声音,那是韩信叫来了齐国的使者,正在交代,让他去对齐国人说,汉军一会儿要列队而前,让齐国友军看一看汉军的军容——这当然是为了在起攻击前能尽可能地靠近齐军,并且让他们不会起疑。
“左相。”陈武叫了一声,汉军将领都心乱如麻,不明白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袭击盟国。
曹参摇摇头:“大王给了相国临机专断之权,我不能抗命,不然那就是反逆。”
听说汉军要展示军容后,华无伤就让部下都登高观望,自己也登上了会盟的高台,遥望着汉军的方向。
汉军果然都顶盔贯甲,持着兵器缓缓而来;齐国士兵纷纷向他们出欢呼声,连华无伤的卫士们都拍打着盾牌给汉军喊好——齐国人可没忘记两年前楚军在齐地的往复屠戮,楚汉相争的时候,整个齐国都为汉军的胜利而举杯庆贺。
田广宣布与刘邦结盟,共同攻打项羽后,齐国从上到下都是欢呼雀跃。在这热烈的气氛中,华无伤也是哈哈大笑,直到他看到汉军突然停下脚步,把队列从行军转换成战阵后才稍微感到有些不妥。
“这是列阵?”华无伤的左右也都惊讶起来。
“汉相是说要列队而来?还是说要在我们面前列阵?”
齐军从上到下,眼睁睁地看着汉军在他们面前排成了攻击阵容,步兵居中,车马兵出现在两翼,无数的传令兵和军官在阵前纵驰,约束着军队。
“要不是我们已经和汉军结盟了,我都会以为他们是要和我们开战了。”田既对华无伤说道,他对汉军这种耀武扬威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汉相这是要吓唬我们吗?”
正说着,齐军就看到汉军步卒开始前进,两翼的车马兵更是一举涌出,朝着齐军的方向卷地而来。
“这不是展示军容,”华无伤收敛了笑容,面有怒色地说道:“这明明是威慑、欺凌我军,汉相这般行事,两军如何能一心一意……”
华无伤的话还没有说完,汉军的车马兵已经冲进了齐军的人群中,而不是像华无伤、田既猜测的那样绕阵而行。
“这——”华无伤嗔目结舌,接着他就看到汉军正在挥刀砍杀他全无防备的部下,这时汉军的步阵也起冲锋,挺着长枪呐喊着杀向了目瞪口呆的齐国友军。
……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等郦食其坐起身来,房门就被粗暴地砸开了,门口一片火光闪动,几个全身披挂的武士冲进他的屋子,门外似乎有无数支火把和明晃晃的刀枪,这个武士对郦食其喝道:“速速起来,吾王要见你。”
稀里糊涂地来到齐王宫前,郦食其看到深夜里的齐王宫,现在也是灯火通明。
“汉军袭击历下军,”见到郦食其的时候,田广和田横的脸孔都因为愤怒而扭曲了。
他们两个对郦食其一通喝问,过了好半天,郦食其才搞清楚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齐国的精兵因为遭到突袭而损失惨重,不过华无伤和田既还是逃回了城里,组织残兵败将坚守城池,现在汉军攻打正急。刚收到华无伤的求救信时,田广和田横都糊涂了,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齐国居然受到了汉军的突袭。
为了会盟伐楚,齐国几乎把所有可用之兵都集中到了历下,现在齐国根本没有任何援兵可派;现在华无伤的损失还不清楚,但如果历下军全军覆灭的话,那临淄差不多就失去自卫能力了。想到这些齐国的精锐没有死在抵抗楚国入侵的战场上,反倒被盟友偷袭了,田广和田横就悔恨得要择人而噬了。
而这个目标当然是郦食其,而他也是最先镇定下来的。
“这不会是大王的意思,”郦食其迅速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我国没有任何理由突袭贵国。”
田广和田横、包括前线的华无伤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如此麻痹大意。
再往深处想了想,郦食其突然惨然一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田横见郦食其突然住嘴了,就追问道。
“知道项羽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吗?”田广一挥手,一群齐国的武士就吃力地抬着一张大鼎上来,齐王指着那鼎对郦食其叫道:“项羽在临淄的时候,天天用这个鼎煮人,走的时候忘记带走了。本来寡人想抓到项羽后把他扔在里面煮的,不过若是你不给寡人个交代,寡人就把你先扔进去。”
说完,田广就喝令给鼎里加水,然后在下面添柴生火,很快这鼎就热了起来,里面的水也出咕咕声。
“快说,汉王到底有何阴谋?”田广叫道:“否则就把你下鼎。”
看着熊熊的烈火,郦食其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如果臣料得不错,这是韩信造反了。”
喘了一口气,郦食其继续说道:“这场变故肯定是项羽的诡计,多半就是派蒯彻偷偷地说服了韩信,蒯彻一向能言善辩。”
“你这厮还在撒谎!这样胡扯的话,以为寡人会相信吗?”田广勃然大怒,就要让武士去把郦食其扔进锅里。
可田横阻止了武士,对田广说道:“臣倒是觉得有可能。”
“叔父,这样荒谬的话!”田广还不服气。
田横摇摇头:“韩信攻我,对汉毫无益处,只能让楚国得利;确实有可能是韩信觊觎我国的土地,被项羽的说客打动了。”
“马上给历下的汉军将领写信,告诉他们汉相反叛了,让他们立刻罢兵。”田横说服了田广后,转头对郦食其喝道:“你有汉王给的全权,汉军可能会听你的。”
“相国高看臣了。”郦食其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却异常坚决。
“这就是一个死士,叔父!”田广见状又暴跳起来:“他每日来找寡人饮乐,就是来麻痹寡人的啊,这个混蛋。”
田横扫了侄子一眼,示意齐王稍安毋躁,然后再次对郦食其说道:“你只管写信,我派人去送,只要你写了,我就相信至少你是不知情的。”
虽然再三催促,郦食其仍不作声,既然如此田横也不客气了,就让武士上前准备把他往鼎里面扔。
胳膊都被抓住的时候,郦食其终于松口了:“请殿下先赐给臣一壶酒。”
“你居然还想喝酒?”田广叫起来。
“给他。”田横下令道。
郦食其把一壶酒饮尽,连最后一滴也没放过,看到这个姿势,田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郦食其终于放下酒壶后,田横盯着他问道:“你是不肯写了,对吧?果然你是在撒谎。”
“相国,”郦食其对田横深深一鞠躬:“臣确实受节汉王,执掌对齐国战和的全权,但那是在齐、汉开战之前。现在既然已经开战,那么什么时候能和,就不是臣能说了算的了。”
“我只要你写信。”田横再次强调道。
“臣不会写,不是因为臣说的谎话,反而因为臣说的是实话。现在汉军之中,众将多半也是狐疑满腹,只是不能不服从汉相的命令罢了,要是见到臣的信,必起大乱。”郦食其脸上腾起了一丝潮红,那是酒气上涌的表现,他的声音也更洪亮了:“臣知道有负殿下、相国,节行有亏,只是大丈夫不拘小节,臣终究是汉臣,不能为了异国之君离间汉军,所以臣也只有负殿下、相国了。”
说完郦食其就一揖到地:“事已至此,臣不敢避斧钺。”
“把他抓住。”田横命令道。
郦食其没有任何反抗,听凭武士们把自己架住,在齐人把他举起来之前,郦食其又说道:“臣还有一言。”
“你肯写信了?”田广问道。
而田横只是沉默。
“殿下、相国绝对不能向楚国求援,而应该立刻向汉王申冤,这样即使暂时受辱,将来汉王一定会有所补偿。如果殿下、相国向楚国求助的话,那田氏恐怕会有覆灭之祸。”
田横盯着郦食其看了很久,一声不吭。
田广等了半天,见田横还没反应,忍不住问道:“叔父,我们该怎么办?”
“把他扔进去。”田横说道。
郦食其惨然一笑,叹了口气,他被几个武士举起来,走向大鼎的时候,田横突然又叫了一声:“且慢。”
“可还要一壶酒?”田横问道。
“要。”郦食其叫道。
这壶酒郦食其喝得很慢,他慢慢品着的时候,田横对他说道:“我给你这壶酒,是知道你不是存心欺哄于我。”
“可相国终不是能屈膝、卑词之人,”郦食其点点头:“所以相国不会用臣之策。”
“正是,”田横点点头:“我齐国诚心与汉王结交,汉相却攻打我国,杀我将士,你要我去向汉王诉苦喊冤,世上宁有此理?或许田假会做,或许田都会做,我田横却誓不为此奴行。”
“喝完了,”郦食其摇晃了一下空壶,对田横说道:“谢相国赐酒。”
“我已经比项羽好多了,当初项羽用这个鼎煮人的时候,都是冷水小火,现在这鼎已经沸了,你下去忍一下就死了,应该和斩也差不多。”田横说道。
把郦食其煮了之后,田广又问田横道:“那我们去向楚国求助吗?”
田横点点头:“如果郦食其说的不错的话,楚国应该已经做好支援我们的准备了。”
“就是与汉国全面开战?”事到临头,田广有些犹豫了。
“是汉国与我们开战的,再说杀其人,用其策,非君子所为。”田横答道:“而且臣也不信齐楚之盟会这么好对付,田氏会这样轻易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