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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天道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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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这个词的定义是什么呢?是能够力挽狂澜拯救乱局的人?还是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带领其他人做出有意义事情的人?亦或者是超越了自身的人?

这个词如此伟大,从古至今也没有人能具体的为它定义一个的名词。但就贺穆兰的感触,所谓的“英雄”在进行着他/她的故事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英雄的,或者不敢相信就这么成为了英雄。

若说“生擒鬼方”、“斩杀大檀”这样的功绩虽然了不得,但毕竟是遥远的事情。平城无数贵族都听说过花木兰如何了得的杀了鬼方、如何了得的斩杀了大檀,可鬼方一战只有三千骑兵真的亲眼目睹,斩杀大檀更是只有素和君和一起前往充当使节的同袍们亲眼所见……

它们就震撼上来说,远没有亲眼看到贺穆兰一招毙敌(不不不,也许该说是一招抛敌。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贺穆兰想杀他也不过是一招)来的刺激。

若干人跺着脚大骂着将贺穆兰抛来抛去的贵族子弟们,一边竭尽所能的往前挤,一边希望能把火长从无数“登徒子”的手中救下来。

可惜他誓死保卫火长“贞/操”的行为被更多比他要强壮有力的儿郎们打断,有些人甚至嫌他碍事,将他推到一边,险些被疯狂的“粉丝”们踩踏死。

若干狼头狐疑地看着弟弟莫名其妙的行为,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想。

难道就像许多有恋母情结的雏鸟一样,他的笨弟弟因为花木兰长久以来的保护,对他生起了某种独占欲,有了断袖的苗头?

不!若干家原本就子嗣不丰,任何一个子弟哪怕长成纨绔子弟、杀人狂魔都可以,就是不能变成那种玩意儿!

若干狼头看着弟弟眼神里焦急的东西,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不能让他有这种想法!

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和花木兰隔开!

花木兰虽然看起来对他家笨弟弟没有什么想法,但他那弟弟胆大皮厚,难保这位木讷的将军一不留神着了他弟弟的道儿,被设计了进去。

以花木兰这种人的个性,一旦真冒犯了他的弟弟,肯定是要负责的,哪怕声名被污也会承认,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若干狼头悄悄离开了花木兰的身边,和欢呼抛掷着花木兰的热血青年们背道而驰,一把拉住若干人的辫子,拖离了人群。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时间,窦太后从头到尾都关心着这边生的事情,待看到贺穆兰被人抛举到人堆之中,而那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沮渠牧犍如今却被一群北凉侍从搀扶起来,灰溜溜地往外走去,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罢了罢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惹得你们也没办法好好陪我这老太婆说话了,你们要看热闹就去看吧,不必拘着!”

窦太后慈爱地轻笑着,揶揄着几个眼睛一直瞟向那边的少妇们,挥了挥手让她们离开。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窦太后的平易近人是出了名的,没一会儿,窦太后身边的人就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年纪大怕吵的、或者不爱热闹纯粹陪家中晚辈来梅园的妇人留了下来。

没一会儿,窦太后派人出去探查消息的宫人回来了。他们之前奉了窦太后的旨意去请闾毗和库莫提等人,最后却被花木兰力挽狂澜,总要禀报窦太后其中的始末。

这几个宫人里有一个特别能言善辩,把库莫提和沮渠牧犍的交锋说的是有声有色,偶尔再添油加醋一些,更加增添故事性,饶是窦太后等人都没在现场,但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唇枪舌剑、锦绣心思。

当听到沮渠牧犍愿意以自身为质做彩头时,好几个妇人都掩着口抽起气来,大有“这人好生狂妄”的意思,再听到库莫提不咸不淡就把沮渠牧犍的赌约给废了,忍不住在心中猜度起库莫提的正妻日后到底会是何方佳人。

也免不了在心中评估下自家的女孩,看看有没有能够竞争一二的人选。

窦太后则是更加关注沮渠牧犍一直对着赫连明珠咄咄逼人,直到花木兰上场才隐约表现出退让的样子。

这么一看,这位三王子似乎是早就关注花木兰很久了。

等宫人们把花木兰的英雄了得一说,饶是留下来都是稳重年长的女性,也忍不住摁住自己紧张的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世人皆好勇士,因为在这个动乱不堪的年代,什么财富、地位、名声都是假的,一旦打起仗来,唯有最强的那个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力量才是所有成就唯一的保障。

一个强者的血液里就会流动着强者的血脉,让家族里不停的涌现出勇士。

“这个花木兰成婚了没有?”

一个妇人急急地问道:“或者有没有定亲?”

鲜卑人早婚,十三四岁定亲甚至成婚的一大堆,这妇人一说出口,许多妇人便也竖起耳朵听着。

窦太后心中都要笑翻过去了,大致知道了为什么拓跋焘一说到花木兰是女人心情就大好,因为这种“我有一个秘密大家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感觉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尤其这个“秘密”还是不会让人烦恼的那种。

宫人们为这个妇人的话无法回答,窦太后却咳了咳,支开话题:“花木兰这样的勇士怎么会没有人家看中呢?哎,他在这里露了脸,倒把陛下的好意全给搅没了。”

一群男男女女都簇拥着花木兰跑了,哪里还能有王八绿豆看对眼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讨论花木兰和刚才那一招败敌的英勇,就连“还没人能让我脱衣”这样嚣张的言论,恐怕明日以后也会在大魏的年轻人之中风靡一时,成为打脸神器。

窦太后还不知道花木兰在南园那边也出了风头,否则怕是脸上的颜色更难看。

“哎,花木兰和颍川王都是好儿郎,假以时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郎,虽然英雄了得很好,但疆场上刀枪无眼,还是早日给家里留下血脉才是正紧啊……”

一个妇人还是不死心,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去看窦太后的反应。

库莫提从小在宫中长大,和拓跋焘形影不离,窦太后几乎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也明白库莫提如此坚持是为了什么;花木兰身有秘密,不可能嫁人,短时间内也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可能说婚配之事,被旁敲侧击的窦太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开口笑道:

“这两人日后说不定就是我魏国的双壁,自然是要真正的金枝玉叶才能配上,不过我不是他们的长辈,也管不了他们的婚事。库莫提等于是没有双亲,婚事肯定是自己做主;至于花木兰,陛下应该另有打算吧。”

她原本想着一个女人在军中的能量有限,大魏能开疆拓土的将军也不知道有多少,可如今看来,有时候会打仗是其次,能够凝聚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力量,一个好的榜样能让无数年轻人心之所向。

说不定她那保子就是看到了花木兰这可怕的力量,才知道了她是女子之身还毅然决然的为她铺路,要让她平步青云。

“罢了,左右光儿还小,我这把老骨头也还硬朗,先帮着陛下照顾几年。等她年纪也大了心生退意的时候,再考虑那件事也不急……”

窦太后喃喃自语。

“她能走到什么地步,可真让人好奇啊……”

窦太后的自言自语还含在嘴里,远处却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花将军!花将军你怎么了!”

没有一会儿,各种慌乱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窦太后离得不太远,仔细听去,大多是男人们喊叫的声音。

“花将军晕了!”

“花将军怎么突然脸红的这么厉害!”

“天啊!花将军是不是糟了暗算?谁下毒手了?”

“是不是中毒?郎中!巫医!快唤人!”

什么?

中毒?

窦太后吓的站起身子,她身边的妇人们也忍不住一个个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抬着头望着那边的动静。

如今梅园正是群龙无,年轻人们现贺穆兰突然从“人桥”上滑落就已经开始慌了,再看她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昏厥了过去,全身通红满脸汗珠,犹如中邪,更是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在北园的不是贵胄子弟就是位高权重,你一言我一语乱七八糟的检查着贺穆兰,让窦太后再也按耐不住了!

要是翻到衣服现是个女人怎么办!

窦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快步朝着贺穆兰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吩咐去找巫医和御医,恨不得能背插双翅飞过去。

“一定是那北凉的阴险王子不甘输了下了毒手!北凉国养了那么多和尚,说不定就有妖僧!”

“不是中邪也是下毒!这样的英雄怎么可能突然得了恶疾!”

“那王子呢?快把他给架过来!”

“好像不见了!什么时候走的!”

“可恶,一定是做贼心虚!”

窦太后走到贺穆兰身边时,耳朵里听到了各种猜测,大部分都指向刚才惨败的沮渠牧犍。只是沮渠牧犍毕竟是凉国的王子,而贺穆兰刚刚赢的时候并无不对,是被鲜卑儿郎们抬起来之后才出现的问题,要说下毒的嫌疑,倒是在场的鲜卑人都有嫌疑,也更符合下毒者的利益。

她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当下把脸一板,重重骂道:“就算判刑也要有个口供,你们这么胡乱猜测是想挑起事端吗?都给我全部歇口,退后十步!花木兰都要给你们憋死了!”

窦太后一出现,立刻像是定海神针一般迅速让所有的年轻人镇定了下来。库莫提恭恭敬敬地上前搀扶窦太后,她弯下身子,仔细摸了摸贺穆兰的脸和脖子,后者即使在昏厥中也是皱着眉头,眼皮不停地跳,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倒像是魇着了。

难道他们的猜测是对的?真是有人下咒?

“不必去找御医和巫师了,这里人多口杂,容易出事,来人啊!”

窦太后捏住了库莫提的手臂,紧紧一握。

库莫提很少看见窦太后这般失态,他心中也担心贺穆兰的安危,眼神不停地扫向躺在地上满脸痛苦的贺穆兰。

窦太后开口吩咐宫人。

“把花木兰抬到宫里去,就在我的慈安宫看病!”

只有在宫中,花木兰的女子身份才不会暴露!

***

沮渠牧犍意外落败之后,贺穆兰全身一直处在犹如泡在暖流里的状态,正如那位寇天师所言,她第一次意识到了“先天真气”的存在,这些游移不定的气流疯狂的迎接着后涌入的同伴,带领着它们往她的四肢五骸钻去。

起先贺穆兰是非常舒服的,而且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更加强了,三十岁的花木兰那可以推开山岩的力气又一次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她如今正是二十一岁,无论男女都是身体素质最强悍的时候,又有了前世十几年积攒下来的经验,若单论战场上厮杀的能力,当世应该是少有匹敌。

拥有这种先天之气的人,最有名的自然属人中吕布和冠军侯霍去病。只是这两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前者头脑不比贺穆兰好,就算武力天下第一也被权贵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后者更是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封狼居胥的传说。

两人都没活过三十岁,前世的花木兰就算是个女人,天生就有和这股真气共存的能力,也还是不存于世了。

所以当这股先天真气回到贺穆兰的身体时,起先还是很舒坦的,但渐渐融合在一起的力量开始暴涨、已经超出了早已适应贺穆兰这幅身躯力量的范围之时,危险的情况就开始出现征兆。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全身上下犹如火烤,没过一会儿,全身的经脉都像是要炸裂开来,这种从身体内部出的痛楚让她甚至还没有哼上一声,就直接晕厥了过去。

之后那些鸡飞狗跳、惊慌失措,她自然是不知道了,因为她陷入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四周鸿蒙一片,唯有不同的记忆片段不停的跳跃。

贺穆兰明白自己在做梦,她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因为梦境太美或者很想知道自己接下来在做什么,所以一直让自己潜意识里不要醒来。

跳跃的记忆片段是贺穆兰因为力气丢失而丧失的那部分记忆:

她看到花木兰如何一次又一次的送走自己的同袍,嘴里轻哼着“岂曰无衣”……

她看到花木兰和同袍一起返家后兴致上来,重新描眉画眼,结果把同火们吓了一跳,仓皇怪叫……

她看到花木兰被乡间之人背后奚落时豁达一笑,摇摇头无奈地走开……

那些花木兰曾经留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拼命的向贺穆兰的脑子里钻去,就像是那些记忆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只不过丢失了太久。随着记忆一起进入脑海的,还有花木兰从小到大的感情、感悟、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贺穆兰知道,从此以后,她再想知道什么已经不必靠“翻阅”记忆的方式,此刻她就是花木兰,花木兰就是她,她已经拥有了花木兰过去三十二年所有的一切。

贺穆兰原以为随着这部分记忆的回归,她应该就会醒过来,而这些让她不想离开的梦也会结束,可接下来的梦境,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了。

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穿越时如何死在马下,她的队伍如何只剩几十个人,因为历史上没有了“花木兰”这个人,狄叶飞也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接到军贴退伍,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而已。

其他几个同火,最后也接连死于非命。

若干人死在柔然人手里,若干家的兄弟们像是疯了一样的报复柔然人,几乎都不得善终……

高车一族没有那么容易归附,直到拓跋焘打跑了大檀,吴提登上汗位,北面和西面的高车人才惊觉变了天,匆匆忙忙归附,也不过落得个“杂胡”的地位,在军中做着牛马一样的工作,莫说地位不及汉人,就连匈奴人也比不上。

高车人得不到尊重,频频作乱,拓跋焘镇压了数次,杀的血流成河,最后才把高车给打压屈服。

没有了花木兰,柔然没有被灭,和西面的北凉联合了起来,更与南面的刘宋联手,一直撑了十余年都没倒。

胡夏的赫连定西边,灭了西秦,最终也死于吐谷浑的大军之手。

拓跋焘外有强敌联手,内有诸多民族频繁造反、汉人和鲜卑人互相斗争,更有儒家和道家携手对抗佛门,以至于鲜卑贵族也陷入佛道儒之争,争得整个国家乱象频生,更有无数奸险小人抱着“佛门”或者“道门”的大腿上位,搅得朝堂也不得安宁。

佛门的僧人被屠,所有的寺庙和佛像都被捣毁,信奉佛教的鲜卑人家饱受牵连,有些纷纷失势,朝廷中空出无数官职,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汉人原本和鲜卑人分庭抗礼,如今平衡被打破,汉人迅速上位,欲回复“九品”制度,将天下士族都分个“品级”,其中却不包括鲜卑人。鲜卑人的愤怒和不满越来越积蓄,六镇兵马蠢蠢欲动,偏偏太子又偏向汉人那边,喜欢汉人治国的那一套制度,更是让鲜卑贵族们不得不使出各种残酷的招数。

拓跋焘娶了无数异国公主,后宫残酷的宫斗让他死了至少十个儿子,等他反应过来后宫里大多数留下的都是异族公主生下的儿子,想要帮着窦太后清理后宫异族女人过大的势力时,窦太后却突然死了。

一个叫宗爱的宦官迅速赢得了拓跋焘的信任,继而以佛道之争挑拨了拓跋晃和崔浩的关系,让原本支持太子的崔浩转而攻讦太子的东宫属官。

崔浩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的毛病一直到后来都有,而那个时间线里,崔浩庞大的门客队伍越来越多,其中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那时候崔浩负责修“魏史”,已经修了十几年,负责帮助修纂国史的两个门客受人指使,劝说崔浩将快要修好的国史立成碑林,以供国人观看,得到了崔浩的同意。

这原本是向拓跋焘邀宠的行为,却成了他的催眠符。鲜卑人早期那些*、共妻、屠城等种种落后的举动被张扬天下,成为诸国的笑柄。鲜卑人群起难,拓跋焘苦于汉人势力过大已经动摇了国本,在两厢权衡之后选择了牺牲崔浩,打击汉人的势力。

崔浩虽死,但拓跋晃因为和崔浩之前的斗争引起拓跋焘的忌惮,认为太子有意“逼宫”,加之鲜卑贵族的挑拨,父子渐渐离心。这个事实让拓跋晃又悲又恨,一杯毒酒了解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以死证明自己不是觊觎那个皇位,徒让仇者快,生者痛。

拓跋晃死后,拓跋焘悲愤欲绝,在彻查真相的时候现了其中有崔浩的推波助澜。

内官的宦官们有干涉内政的嫌疑,结果还没有查个清楚,拓跋焘就被宗爱在食物里下了毒,糊里糊涂死于了非命。

世间再无拓跋焘。

之后魏国混乱,宗爱杀了无数皇子,赫连皇后被宗爱胁迫立了拓跋焘的幼子拓跋余登基,在受尽各种折辱后含恨自尽。

拓跋晃的长子在鹰扬军和源破羌的扶植下平定了动乱,但魏国已经元气大伤,各种纷争所带来的隐患深深埋在了暗处,昔年的诸国余孽也纷纷蠢蠢欲动。

整个悲剧从柔然未灭、朝堂势力动荡开始就埋下了伏笔,直到最后拓跋焘身死,只留下无数的惋惜。

若贺穆兰之前没有得到花木兰的所有记忆,也没有得到她的情感和积累,如今看着这些片段,就如同看着一堆干巴巴枯燥无比的历史教材,可正因为她有了两世的经历,看见这段时间线时,忍不住心惊肉跳,全身肌肉也绷得死紧。

她看着英明神武的皇帝即使没有先天真气的阻碍,依然还是一步一步走入了各方势力纷争的漩涡,坦诚抵不过阴谋、宽容抵不过私心,曾经的恢弘气魄在吃过太多次亏之后变得越多疑,从开始怀疑自己,到开始怀疑别人,一步一步,大厦将倾。

她看着拓跋晃从众人口中的“贤明”到“显名”,看着他对佛教的同情而和崔浩分道扬镳,承受着儒道两门疯狂的报复。

单纯如贺穆兰,这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纷杂的势力,连宗教都能变成当权者手里的工具。

她看到寇谦之预感到儒家领袖崔浩的疯狂,推算出佛教灭亡后三教失去平衡,天下大乱,道教也将不复存焉,便拼命的想要挽救佛门的衰败,却抵不过拓跋焘的一意孤行,崔浩的步步算计,最终佛门大势已去。

信仰佛门的卢水胡反了、白龙胡反了、整个中原大地都陷入了战争之中,在贺穆兰记忆里鲜少对内战争过的大魏终是对自己的子民挥舞了屠刀,数十万人身死,无数的家庭被毁,僧侣痛苦询问上苍,道家全面隐退,只留崔浩和他身后的儒家笑傲到了最后。

上帝欲使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以为自己“兴复旧制、还我汉家”再无阻力的崔浩,最终还是给鲜卑贵族们联手狠狠扇了一个巴掌,输的连老本都没有。

被族诛时,崔浩已经七十岁了。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是崔家的姻亲,最终全部被连坐灭族,斩流出的血把整个河水都染红了,平城的百姓三个月不敢食用河水,仅用井水。

贺穆兰接受到整个世界的恶意,她感受到自己失去的三分之一力气屡次都被借用,一会儿在这个武将身上,一会儿在那个反贼手中,他们总是能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突然爆出无比的力量,或逃出生天,或杀成恶魔……

贺穆兰所看到的一切,皆是那三分之一的力量在各方不停闪现后再反馈到她的脑海之中,如此真实、如此可怕,直让贺穆兰战栗。

这股力量若不掌握在合适的人手中,会造成的恶果也皆不相同。但她的力量像是随机出现似的,除了一些奇人异士如佛门高僧,几乎没有什么规律的出现。

这样情况让贺穆兰越来越骇然,越来越不安。

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到底为何她的力量会到处出现?

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远远的,寇谦之苍老的声音如洪钟般敲在她的耳边,将她震得神魂俱惊!

是老天?

老天要灭人?

为何?

一股悲愤之气从贺穆兰的心底油然升起,她感受到这股气愤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还有花木兰的,更有无数借过她力气却无法扭转大局的可怜之人的。

百姓何其无辜!

这位陛下想要天下太平的心思如今也是真的!

如果这些都无法让老天开眼,还有什么可以?!

“你可以。你是逆天而来之人,你可以!”

属于年老的寇谦之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的萦绕在她的耳边,似乎在为他看到的未来而伤心欲绝。

我可以?

我要醒来!

我要醒来!

贺穆兰心中的答案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她的思想疯狂的转动了起来,几乎贪婪的吸收着那股力量所扭转过的一切阴谋诡计,想要借此把她最不擅长的权谋短板给弥补起来。

如果是天要灭绝大地上的苍生,让众生历经劫难……

那她就……

逆、天、改、命!

***

“你们这群废物!她烫的都要快要烧起来了,你们居然说她没病!”

“可是陛下,花将军脉相强劲有力,根本不像是中毒的样子。虽说他烧的可怕,可是身上有汗,面色也不苍白,用金针刺之还有反应,也不像是单纯因恶疾引起的高烧,我们都认为,应该是中了某种魇术……”

这时代巫术和医术还没有分家,尤其鲜卑人的宫廷里巫医、御医、僧医、道医什么都有,这些汉人郎中诊不出奇怪,立刻祸水东引,想要让其他人分摊一点伤害,不至于让他们被魏帝一个火冒三丈拉出去砍了。

拓跋焘听到御医推脱的话,气的破口大骂,直指一个巫者。

“大流王法师,你平日里不是说自己能通神吗?怎么不做法了?”

大流王是萨满教的领,他带着天神的面具,只是看了贺穆兰一眼,就充满敬畏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摇了摇头道:“花将军生有神力,百邪莫侵,更别说区区的魇术能拿他如何。就连常在她身边之人,都能沾染她的一身正气,不要用鬼魅之术侮辱了他。”

“哈,这话说的真是漂亮!百邪不侵……嗯?”

拓跋焘劈手摘掉大流王的面具,直把脸几乎贴到对方的脸上,似乎要看清这个*师是不是那种招摇撞骗、如今无计可施之人。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诚,和丝毫无惧。

鲜卑传统的贵族都敬仰萨满法师,有些宫人见到拓跋焘对“天神化身”的大巫师不敬,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在两人的对峙没有多久,拓跋焘冷哼了一声,又把面具丢到了他的手中。

“到底什么原因?道医呢?僧医呢?总有些结论吧?下午还好好的在角抵,晚上就烧的快要升天了!”

御医领和大巫师都轻松推脱了,剩下许多更找不出原因的,恨不得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再不要出现在拓跋焘的面前。

可是拓跋焘却不愿放过他们,不停的屋子里踱着步子,用刀子般犀利地眼神不停地扫过他们,让他们给出个结论。

拓跋焘没有明确表明过自己的信仰,但国中所有的宗教在大魏都能有一席之地。由于佛教是魏国第一大教,西域来的僧医在宫中也有崇高的地位。

而道医的方术和炼气之术则是强身健体、推宫过血、疑难杂症的佼佼者。

可是这几个道人在把过望闻切、又用真气探视过贺穆兰的经脉之后,得出的是和御医差不多的结论。

“花将军阳气充沛,而且隐隐还有我们道家之人突破心境的情况,我认为这不像是坏事,陛下不如静观其变。”

一个老道收回手,诚恳地对拓跋焘建议。

“突破?花木兰何时归了你们道门了?”

“那倒没有,不过花将军之前曾被天师所救,若是那时候沾染了一丝道气,自行修真,也不是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她是我大魏的将军,怎么可能去当什么清心寡欲的道士!”

拓跋焘一声大喝,吓得那老道倒退三步。

“寇谦之呢?寇谦之召来了没有?”

拓跋焘问身边的赵常侍。

“陛下,寇天师还在泰山之顶闭关,要明年正月上元节才会出关。”

“哪怕藏在山洞里也要给我挖出来!我的将军出事了,他怎么还能悠然自得的闭关!他能救他一次,不能救他两次吗?他的预言呢,坏了?”

拓跋焘咆哮着,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赵常侍伺候他几十年,知道他就是这个暴躁的脾气,也不抵他的风头,只是低下头先不逆着他的毛。

窦太后的慈安宫里,贺穆兰依然是满面通红的蹙着眉头,一双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就连御医想要掀开眼皮看看眼白都很困难。

刹那间,拓跋焘现贺穆兰的眼角有光芒闪过,他弯下身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竟是眼角慢慢地泌出了一滴泪珠,从那通红的脸庞上轻轻滑落。

花木兰哭了?

拓跋焘震惊地立在贺穆兰的榻边,不知她为何会流泪。

他的眼前还浮现着她在花家小屋里誓要为他效忠的一幕,那时她也是热泪盈眶,而他踌躇满志……

然而事情过去还没有多久,这位风华正茂的将军就这样躺在了这里。

到底是谁暗下毒手?

是不愿年轻寒族出头的鲜卑贵族?

还是对花木兰擅闯崔浩府邸而心有怨恨的汉人?

还是北凉、北燕、柔然这些惧怕花木兰力量的敌国势力?

总不能是胡夏的余孽吧!

拓跋焘越想心中越心乱如麻,只觉得满世界都是他和花木兰要面对的敌人。

可恶!

他明明已经这么小心的庇护着他了!

拓跋焘咬的牙齿都在嘎吱嘎吱响,赵常侍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窦太后请来安抚一二……

就在这时,一位宿卫急急忙忙地立在殿外,对着宫室大声禀报起来。

“陛下,北凉使臣里有一僧人在宫门外求见,说是知道花将军为何昏厥!”

这一声如雷贯耳,击的满室之人全部露出希望的表情。

拓跋焘已经顾不得怎么会是个僧人了,连忙出声问:“是哪个僧人?北凉人吗?快快请进来!”

“不是北凉人,看起来像是西域人,文书上写的是昙无谶。”

北凉僧人做官都有的,使臣里有个和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一听到那僧人的名字,魏国宫中的一个僧医肃然起敬,念了句佛号就站起身,竟然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来了。

拓跋焘见到这位僧医这么慎重,不由得对即将到来的僧人也期待起来。

昙无谶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和尚,和所有天竺来的和尚一样,他的皮肤比中原人要黑,身材也很瘦小,只有一双眼睛里蕴藏着智慧的光芒。

昙无谶的衣衫凌乱,袖子甚至裂了一大块,一望便知是之前和人有过拉扯。

想来他过来的过程不怎么愉快,甚至和人生过争执,这才成功的见到了拓跋焘,也见到了贺穆兰。

但拓跋焘如今不想知道昙无谶经历了什么,只是在客套的寒暄之后,拉着昙无谶去诊断贺穆兰。

片刻之后,一边解释了来龙去脉,一边细心用自己的神通对贺穆兰做出诸多呼唤的昙无谶,面色苍白地宣布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哎,是我本事不济,唤不醒花将军。我不该试图更改天意,最终害人害己,我真是罪孽深重,无法向佛祖赎罪了。”

迷迷糊糊间,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在贺穆兰的耳边幽幽响起。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精通《涅槃经》,已经用涅槃之术照进花将军的神识,让她借由明晓‘本心’来唤醒‘本识’。照理说,她在梦中见到过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应该就会明白自己必须要醒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醒……”

昙无谶对自己的术法是很自信的,也知道贺穆兰为何会昏迷不醒,无非就是力量过于膨胀,这种膨胀的力量只要她醒来后,想法子通过锻炼加强自身、再快速消耗掉一部分,就可以不危及性命。

但若真醒不过来,说不得就要真气爆裂而亡了。

“我动了‘好胜之心’,又想借敦煌太守的力量为我佛修建佛窟,犯了大戒,若花将军再没有醒来,陛下杀了我便是。”

昙无谶眨了眨眼,很从容的说道。

“昙无谶大师愿意不顾北凉国诸人的反对只身入宫,已经是花木兰天大的造化。若真醒不来……”

拓跋焘静静地眯上眼睛,眼神里全是暴虐残酷的意味。

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一贯表现出宽宏的一面,但谁也不会忘了他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君王。

鲜卑人嗜血而喜欢征服的血液流淌在他的全身里,只不过被他的理智和智慧小心隐藏,可偶有锋芒毕露……

“我会让北凉再不存于这个世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昙无谶被这样的皇帝所震慑,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只是一个游走四方的僧人,以翻译经文和弘扬佛教而奉献一生。

当知道自己的“神通”可能误伤到别人以后,这位可敬的长者冲破重重阻挠找到了魏国的宫中,要为花木兰治“病”。

如今他虽一筹莫展,但也知道这位陛下的逆鳞似乎是被摸到了,心中不由得后悔自己走上这一趟。

若不知道是自己间接造成的伤害,也许这位陛下还在苦苦寻找凶手,可若是牵连到更多无辜之人,他的罪孽就会更深了。

拓跋焘的怒气让整个宫室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呼出一口,可病榻上的贺穆兰似乎是对这位君王的戾气有所感应,竟幽幽地睁开了眼。

正撞入拓跋焘满是暴虐的眼神之中。

从各种记忆和幻想中经历而回,像是活了十生十世一般的贺穆兰定定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君王,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后期被怀疑和各种背叛折磨的失去英姿的中年拓跋焘。

戾气这种东西,原来真的是一步一步累积而成的。

失望了太多次的拓跋焘,最终还是舍弃了“仁道”,而选择了“霸道”,成为了一位晚节不保的皇帝。

见到贺穆兰醒来,拓跋焘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欣喜若狂。

“花木兰!花木兰你醒了!”

贺穆兰感觉花木兰回来了。

那个跟着他征战十二年的花木兰,此刻正在她的身体里苏醒,和她成为同一个人。

“是,陛下,我回来了。”

贺穆兰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不要生别人的气,陛下。是我做了个大梦……”

她看着拓跋焘身边露出好奇眼神的昙无谶,点了点头。

“所以忘了清醒过来。”

她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

寇谦之要让她明白的,便是天道之下的覆灭之路。

唯有破,才能立。

只有将所有的门阀和势力洗刷一遍,才能真正成就不断进步的历史,抛弃掉落后的制度和规则。

可生活在破立之间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老天选择了拓跋焘,又把他抛弃了。三道之争彻底把中原大地最后的一丝希望撕裂,也把唯一能够和平推进历史的国家给狠狠地轧进了泥土里。

而她如今和花木兰并肩而立,是为了……

——逆、天、改、命!

当她成功改变命运,便是真正的花木兰完整之时。

天下承平,百姓无忧之时,她便是死了……

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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