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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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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时间又一次来到了七月中旬。

2000年的七月,杨越穿着防化服在训练场上飞奔。他那时候肩膀上佩戴着列兵的军衔,手里拿着侦毒器,背着辐射沾染检查仪,戴着防毒面具,在烈日的灼烧下挥汗如雨。因为训练成绩不错,他可以坐在树荫底下问牛再栓要烟抽。他们三班是防化连的宝,九月份参加了演习,击败了全疆引以为傲的空突营。十月份,杨越领衔,五个列兵在乌市参加防化兵比武,并且一鸣惊人。

2001年的七月,杨越穿着工作服,扛着铁锹,拿着老虎钳在喀喇昆仑山上和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地形、最恶劣的环境做斗争。在冰天雪地里,他第一次差点送命,和张朝封两个人。他们大难不死,然后十月份去了陆院,十一月份参加了1113灾害控制抢险,那是他差点第二次送命。

2002年的七月,他回到了防化连,以见习排长的身份代理防化连副连长,是牛再栓的左膀右臂。那年十月,他成了新兵连长。

2003年的七月,因为功劳太多,对于杨越第二次授衔问题,牛再栓和政治部主任拍桌子吵架。最终杨越跳级,从见习学员直升中尉,代理副连长成了副连长,防化连的英雄人物正式入驻连部业务室。那年九月,防化连在杨越的带领下,在喀喇昆仑山上英勇阻击,为打垮十四师立下了汗马功劳。十月,在杨越的调教下,三个列兵站在了全疆军区防化兵比武的最高领奖台上。

也是那年十月,杨越离开了他最舍不得的高原劲旅,投奔了天山雄师。

并且,第三次差点送命。

整整四年时间。

眼镜蛇亲手为杨越别上了上尉军衔,三颗铜色的星星闪耀在杨越的肩膀上。

老兰州在一旁摇头,“可惜了!如果你早两个月就是上尉的话,现在就能升少校了。”

眼镜蛇挺不好意思的,他摸了摸杨越的新肩章,叹了口气,“你呀,运气就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儿。一等功啊,朋友!一等功就这样被你挥霍了!”

杨越弯了弯嘴角,能活着就阿弥陀佛了,一等功这种荣誉,享受不来的。翻一翻一等功史册,活着的能有几个?

“行了行了!别得瑟了!”老兰州骂道:“这么热的天,穿春秋常服真的好吗?赶紧脱了,我看得都热得不行。”

两人帮杨越把衣服脱下来,丢给了张顺和让他拿去洗了。三人坐在桌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今天下午,军区领导会来亲自宣读立功嘉奖命令,这一次空突营用相当大的牺牲换了极大的荣誉。空突营C队获得军区“空中尖兵”的荣誉称号,对胡非等五名跳伞进入震中的空降兵授予“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除此之外,对空突营D队记集体一等功,对空突营C队连长兰建记个人二等功,对丁开等十六人记个人三等功。

另外,空突营作战与军训参谋兼防化参谋杨越,因个人表现优异,在噶什镇带病带伤指挥部队抢险救灾,记个人一等功。

空突营教导员于晨光,在欠D队的情况下,指挥部队低空突防一千七百余公里,并成功引导战术核武器、远程炮兵火力、空中打击力量,摧毁了漠北基地的指挥部,军区记于晨光个人三等功,A队集体二等功。

眼镜蛇……

演习跑了一半路,听说杨越重伤,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结果救灾没赶到,演习没顾了。两头跑,两头空。

毛都没给他剩一根。就连夜莺,都记了集体三等功。

C队胡一刀荣誉称号加身,瞬间从少校升了中校。要不是刚好赶到空突营扩改,眼镜蛇也跟着升了官的话,恐怕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本来师里的意思是,空突营整个都是好样的,A队集体二等功、D队集体二等功、C队拿了军区的荣誉称号,全营都是英雄。怎么的,作为这支部队的主官,多少也是要有个安慰奖的。

比如个人二等功之类的。

但眼镜蛇没要,他跟参谋长说:“你就别让我步杨越的后尘了,眼看着马上都要晋衔了,这节骨眼上给我个二等功?能跳衔啊?直接跳大校啊?不能够啊!有意思吗这个?”

参谋长骂他:“没出息!二等功不是用来晋衔的,是用来鼓励的,你个蠢货。”

眼镜蛇手一摊,“真的,拿这二等功我心虚。戴在胸口沉甸甸地,我难堪。我啥也没做啊!左边跑几百公里,右边跑几百公里,光在飞机上转来转去了,最后还陪着杨越住了一个月的院。就这给也我个二等功,我对不起两边都在浴血奋战的弟兄!对不起!“

他越说脸色越严肃,斩钉截铁的意思是说:二等功,我不太配。

最后没办法,政治部决定把报上去的二等功撤销了。

眼镜蛇从司令部回来的路上,懒洋洋地,有些失落,但也有些满足。杨越说他这是犯了病,矫情地不行。眼镜蛇哈哈大笑,多大事啊!就你个破上尉,老子都快上校了!上校你知道吗?正团副师啊!

再说了,年底的好处能少了我的?模范营长有没有?先进党委有没有?先进集体有没有?标兵连队有没有!?

这都是荣誉,你懂个锤子!

杨越点点头,嗯!我懂个锤子。

直到军区苏副司令员坐着飞机到了十四师后,眼镜蛇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了。

杨越站在营集合场上,吹响了全营集合的哨声。三个作战连队,一个后勤连队,加上营部,全营四百多人站在了老头子的面前。

“立正——!”

“啪!”全营整齐划一,肃穆而立。

杨越半转着身体,向老头子敬礼:“副司令员同志!十四师师直侦察营全体集合完毕,应实到四百二十四人,请指示!营值班参谋,杨越!”

老头子戴着贝雷帽,认认真真地还了一个军礼。

除了宣布立功嘉奖命令之外,苏副司令员还带来一个消息。

十四师侦察营撤编,全营脱离十四师的指挥管辖。七月底,他们将和陆航部队合编,正式编成全军第一批空中突击团。

这个消息对于眼镜蛇和整个空突营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振奋人心的消息。直属军区指挥和管辖,他们的级别又高了一个层次。然而,眼镜蛇所期盼的年底的那些荣誉……

又泡汤了。

可是对于杨越来说,这个消息也意味着,他结束了十四师的交流。

空突营都没了,他留在十四师又有何意义?

这个命令来得太突然了,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风声。就连手眼通天的眼镜蛇,他也没嗅到异样的味道。

眼镜蛇等了半天,杨越都没有下达部队带回解散的命令,他只好站了出来,给老兰州使了个眼色。老兰州灵活地紧,两步小跑出来,当着苏副司令员的面,全营解散。

杨越站在原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仍旧还是那么大,心情却极度地失落。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这九个月来,才刚刚喜欢上的空突营,现在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泡泡,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而他,还在原地踏步,等待着。

“怎么了?”老头子也注意到了杨越的表情,他招了招手,“过来!聊点私事。”

杨越解下了腰带,陪着老头子到了营部门口。营部几个人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一堆大佬的身后,看着杨越和老头子肩并肩地进了门。张顺和端着一个热水壶,刚刚从水房打水出来,一抬眼,一群上校大校的挤了一走廊,而且中将大人居然也来了,顿时吓了一跳,他悄么声地跑到眼镜蛇身边,问:“蛇营长……干啥啊这是?命令都宣读完了,不走?”

眼镜蛇白了他一眼,“你脑袋搭铁啊!?看看后面!”

张顺和一瞧,师长和参谋长几个也陪同着呢,咋咋呼呼的,你是想拉稀?去,让营部炊事班整几个好菜。

张顺和有些犹豫,没这个计划啊!副司令员怎么可能在营部用餐呢?

眼镜蛇踢了他一脚,滚!让你去你就去!张顺和踉踉跄跄地跑了,师长和参谋长看在眼里,没有表意见。师部的领导们被拦在了门外,老头子要和杨越单独聊聊。不知道情况的都瞪大了眼睛,知道情况的有些不屑,但不敢表现在脸上。

毕竟空突营这一次满堂红,除了荣誉称号之外,还有个活着的个人一等功。

这种情况是少见的,副司令约谈约谈,也无可厚非。

警卫员关上了门,门锁“嘎啦”一声响。

杨越不像他们,他和老头子的关系比他们想象地要近。他帮老头子倒了一杯茶,老头子压了压手掌,“坐下,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杨越坐得挺端正,两手扶着膝盖,腰杆挺得笔直。军队内部虽然不讲阶级观念,但是等级仍旧森严。在老头子面前,杨越不仅是晚辈,还是下级军官。在他家里,他可以抛却一种身份,但在军营里,军衔和职务便高于一切。

尤其门口还等着一群中级指挥员。

老头子沉吟了一会,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没?”

杨越想了想,“回十六师吧,先回十六师,然后再看看情况。”

“怎么?你想回去?”

杨越默默地点了点头,眼镜蛇也和他说过这个问题。十六师是他的娘家,他心里有这个娘的位置。而且快十个月了,也不能撼动。为此两人吵了很多次,眼镜蛇说杨越没良心。他指着杨越的胸口,问他,离开我们,你会心痛吗?杨越连想都没有想,会!而且很痛,舍不得。但他只有一个人,不能掰成两瓣来使。

他只能选择一个方向。十四师的条件比十六师要好很多。高楼、暖气、淋浴,出门有飞机,入门有吉普。不是那种防化侦察车,而是正儿八经的指挥吉普车,哨兵见了要敬礼,军官见了要肃立。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可杨越还是想回去,而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

十四师的师直大院里也有白杨树,但杨越就想念十六师的深秋,他想拿着扫把一下一下地去清扫着落叶,然后看防化兵们奔跑在路边的训练场上。

没错,他现在穿着的是空突营的迷彩服,但他仍然想念密不透风的防化服。就算他因为肺部的问题不能再一次穿上它飞奔,也依然阻止不了他想试一试的心。

一颗初心。

杨越没有隐瞒他的想法,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老头子听。

老头子沉默了良久,道:“十四师已经给军区打报告了,要上调你到司令部去任职作训科副科长。如果你同意,年底就能批,而且因为职务的原因,你的军衔明年年初,就能升少校。”

杨越笑了笑,“听说了,不过我也准备打报告。”

老头子一愣,“你?你想打什么报告?”

杨越示意老头子等一等,他回到卧室里,拿出了几张纸。纸上面抬了个头,老头子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你要转业!?”

杨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转业,是复员。我可以回到南方,接我爸的班。以后可能会成为一名火车司机,或者也能在铁路线边挥舞十字镐。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再继续呆下去了。”

“胡闹。”老头子没有拍桌子,只是再一次看了一眼杨越的报告开头。杨越接着说道:“不过长同志,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老头子放下了纸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回十六师!?”

“是!”杨越说道:“最后的这几个月,我想呆在我来的地方。我曾经答应了我的弟兄们,我要送他们军旅的最后一程。这一次,我和他们一起走!“

老头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端起了茶杯,缓缓地靠在了沙椅上。然后,目光如炬地看着面前站着的杨越。

“苏班长呢?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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