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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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瞥人。伯昏瞥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績。伯昏督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整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瞥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履滿矣。伯昏瞥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問,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跌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播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與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鄭人緩也呻昤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梧之實也?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8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拌也。故日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汗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侍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直竿9牘,敝精神乎賽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大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問阪巷,困窘織履,槁項黃誠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10癱潰座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魯哀公問乎顏聞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晝,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憚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針。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達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偃,再命而樓,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綠循、偃俠、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秤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整粉夫。或騁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資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天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雜篇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11為驗,以稽為決,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捂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偏,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12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間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
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嬌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悅之。為之太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日節甩;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氾愛兼利而非闖,其道不怒;又好學博,不異,不與先王伺。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搬;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素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央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棄耜而九雜天下之]ll,腓無肢,經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歧跚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騎偶不件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央。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肢、經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技於眾。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妍、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以恥合罐,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國。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飢,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公而不黨,易而無私,庾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選恥不褊,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已而綠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誤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推拍軼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智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已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瑰不失道。豪桀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窗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兔於魷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題不兔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槃乎皆嘗有聞者也。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擔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者,關尹、老恥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苗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聘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巖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日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日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聘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騎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瓖璋而連扑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識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氾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輪不踞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柄;飛烏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狐駒未常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衛。南方有倚人焉日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褊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眾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噢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黃一虻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日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駙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南華真經卷之五竟
1滿天地: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2致:原作『養』,據世德本改。
3自:世德本作『內』。
4恐:原作『心』據世德本改。
5亦:原作『下』,據世德本改。
6長:原作『民』,據世德本改。
7之:原作『一』,據世德本改。
8夫:原作『天』,據世德本改。
9直竿:原作『真年』,據世德本改。
10破:原作『彼』,據世德本改。
11參:原作『操』,據世德本改。
12析:原作『折』,據世德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