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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他也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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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他也会流泪

都城近郊的柳时村

村落只有十几户人家居住,平时少与外界来往,家家户户都以耕种为生。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也逍遥快乐。尽管战王攻打大兴,可是并没有殃及无辜,柳时村的村民依旧纯朴度日。只不过硝烟以及战火的余温,却也惊扰了村民。

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惶惶不安啊。

村子的角落里,那是两间简陋的瓦房,可以看得出年岁,应该已经拥有很长历史了。

瓦房内,住着两兄弟。

这两兄弟一胖一瘦,为人大大咧咧,平易近人,还有些傻劲。

瘦子是哥哥,名叫长生。而弟弟是胖子,名叫君生。

两兄弟自小没了爹娘,时常偷鸡摸狗。村民们见两兄弟可怜,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到这两年,两兄弟一下子了笔小财,将从前到村民这儿拿走的东西全都如数归还。这不,还倒给了村民许多银两。

村头的窦阿婆忍不住担忧,叮咛道他们千万不可以做坏事。

两兄弟连连摇头,保证自己没有做坏事。

这盗墓既没害人也没伤人,不算什么坏事儿。两兄弟是这么想的。

昨晚深更半夜,两兄弟敲响了村尾王大夫家的门。王大夫从前在药铺干过活儿,也学了些皮毛,平日里村里哪个人有个小毛小病,全都让他给治治。时日一长,他倒也有模有样,俨然成了村里的大夫。

王大夫被人从睡梦里抓起,迷迷糊糊地说道,“长生,君生,什么事啊?”

两兄弟二话不说,一人一边架着王大夫奔进了瓦房。

瓦房内,点了一盏烛灯。

昏黄的烛光朦胧地照着房内,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还有一张石头砌成的床。等等,这床上怎么有个人呢?王大夫揉了揉眼睛,走近一瞧,登时惊讶万分。

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一头乌黑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雪白的绸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只是眉宇之间,却有一股庄严祥和。她的唇瓣轻启,微弱地呼吸。看似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却迟迟不醒。

兄弟两人什么也不懂,只好将王大夫请来了。

王大夫把了把脉,也诊不出个所以然。

“到底死了没死啊?”天气微热,君生壮着膀子,粗声粗气地问道。

话音落下,君生遭到长生一记爆栗子。

“哎呦!大哥你打我干吗!”君生抱着头抱怨。

长生横了他一眼,望向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别说那个字眼,忌讳!”

君生立刻明白,改口又问,“王大夫,那到底有救没救啊!”

“奇怪啊,她脉象全无,可是却有呼吸。这是什么道理?”王大夫摇摇头,万分狐疑地说道,“若是活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脉象?可是她又在呼吸,明明没死!真是怪事!这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长生与君生互望了一眼,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时辰不早”“回去睡吧”云云的话语,又是架着王大夫将他送回了家。再折回瓦房,两人反手关了门,痴痴地望着昏睡的女子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哥。”君生喊道。

长生“哎”了一声,提议道,“往哪里来的,不如往哪里送?”

“她还有呼吸,咱们把她送到那棺材里啊?”君生觉得不好,摇头道,“不成!不成!”

“那怎么办?”长生干瞪着眼睛。

兄弟两人倒在地上,背身而坐。他们倒是真得累了,想着想着,睡着了。

幽冥?幽冥,你在哪儿?

黑暗中,明珠不断地呼喊着幽冥。虽然她看不见,可是她知道自己又离开了那尊躯体。她已经不再是珠儿。难道又是灵力不够了吗?她怎么没回到现代?幽冥?幽冥你在哪里?幽冥?快回答我!

一刹那,眼前闪现出白色光芒,耀眼得刺目。

明珠眯起了眼眸,透过狭长的眼睑,瞧见幽冥坐在那弯月的物体上,一头火红色的头比起先前的色泽愈艳了。他突然身形一晃,晃到了她面前,双脚盘腿坐在空中,“主人,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幽冥,快让我再回去!”明珠焦急地嚷嚷道。

“报告主人,暂时不行哎。”幽冥摇头回答。

明珠似乎已经料道他会这么说,深呼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让我再回去?”

“本尊的躯体魂魄被锁太久,一时也没办法附体。”幽冥无奈地耸了耸肩,继而担忧地说道,“不如先回现代,你现在于两个时空之间,很容易魂飞魄散。稍有差错,就会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要回现代!一旦回去,我和他不知道相差了多少年!”明珠眉宇紧锁。

“主人……”

“我不要!我不想和他错过,我不想。”明珠的声音已经哽咽。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哪怕会永世不得超生,她也不怕。

幽冥一下子沉默了,因为她心里疼痛,所以他也忽然感觉到了疼痛。

“幽冥,我现在命令你。尽你可能,让我回去自己本尊的体内。”明珠坚决说道,已经做了决定,她冷声喝道,“我是你的主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幽冥徐徐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明珠同样闭上了眼睛,感受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渐渐消失了所有的感官知觉。只剩下心觉,心随意念……

都城,皇宫。

正是八月酷暑,天气炎热。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湛蓝的天空瞧不见一片云朵。都城内的百姓早已热得难以抵挡,无精打采地坐在阴凉处乘凉。这酷暑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半个月,护城河的河水都渐渐干涸。

“哎!苍天啊!求求你下一场雨吧!”

“是啊!这么热的天,再不下雨可怎么活啊!”

“神明保佑,苍天保佑!”

百姓们不时望向天空,虽然知道无济于事,却还是在期待有奇迹出现。

都城城门外忽然奔进一行人马,如风一般奔驰而过,朝着皇宫急急赶去。马蹄践起尘土,一阵飞扬。尚未瞧清来人,早已闪无踪影,只留一抹抹小点。百姓们好奇地张望,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声,“是战王!”

战王回城了?

百姓们纷纷回想起战王攻城时的情形,顿时头皮麻,忍不住哆嗦。

午重门,风战修骑着黑马率先冲进了皇宫,众离以及十二骑兵紧随其后。风战修不管不顾,策马朝太和殿而去。其余人等则止步于午重门,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愈行愈远。众人心里突然一沉,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

“战王回宫!”太监们尖细的通传声一重又一重。

太和殿,臣子们上朝议事的大殿,更是一国之君统筹帷幄放眼天下的权威所在。大殿内,云霓已经等候多时,她的眼前赫然闪现一道伟岸身影。

“王爷!”她立刻跪拜在地,恭敬喊道。

风战修神情冷漠肃穆,一袭紫衣华服映衬得他更加邪魅。他瞧见云霓手中所捧之物,莫得一怔。过了半晌,又是猛地迈开脚步,几个大步冲到了她面前。他颤了双手,从她手中接过——墨黑色的骨灰坛。

他低下头望着那骨灰坛,淡淡地问道,“谁的。”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可最后一个字却已经沙哑。

“公主。”云霓轻声回答。

风战修一听,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他又是定了脚步,仿佛是不相信,突然就大笑出声,笑得凄然。他抱着骨灰坛,出奇不易地转身,豁得奔出大殿。

眨眼,消失不见。

“王爷!”云霓担忧地喊了一声,想要去追,却已寻不到他。

风战修一路奔到了平乐宫,双眸嗜血一般通红,神情骇人。众人瞧见了他,心中一惊,顿时跪拜在地,大气也不敢喘,还没来得及开口喊“王爷吉祥”,被他阴郁地咆哮了一声,“全都给本王滚!”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不敢多作半点停留。

风战修单手抱着骨灰坛,忽然沉静了下来。

整座平乐宫,只剩下他孤单单一人。好象这个世上,也只剩下他一个。

风战修放慢步子,绕着平乐宫恍惚地走了一圈。

没有,没有,没有她。哪里都没有她。哪里都没有。他找了那么久,全都没有找到。他的确心存侥幸,只要一天看不到她的尸体,一天看不到她的骨灰,他就不会死心。所以他派人不断地去找,不断地找。

为什么?他盯着怀中的骨灰坛,疯了似得扭头奔出平乐宫,朝着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的池子里,水莲正开得繁盛。碧绿的荷叶连绵,点缀着妖怡的莲花。有风吹拂而过,莲花微微摇摆,于荷叶荡漾起涟漪,像是一副唯美的泼墨画。他踏着莲花而行,飞上了最高的殿檐。

风战修眺望整座御花园,视线停于那架秋千,却依旧不见她的踪影。

最后,只有那墨黑色骨灰坛在手中。

他扬起唇角,笑着走向那座冷宫。

冷宫里,寂寥一片,可是眼前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样清晰。

这座冷宫,曾经住着他想要带走的人,再也无法带走。

有人却告诉他,没关系,可以把她带走。为什么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为什么又不兑现承诺。为什么选择逃开他,为什么在给他温暖以后,又要把他扔下。为什么三番两次地让他产生错觉,好象她一直都在。

不是答应了要陪在他身边吗?

风战修抱着骨灰坛,一下子抬头大吼出声,“啊——”

“夜明珠,你给我出来!夜明珠!你给我出来!”他凄厉地咆哮,吼声震天,“如果这个世上真得有鬼神之说,你出来啊!为什么不出来!不管是美少年,不管是宫女,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谁,你出来啊!”

“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

“……”

风战修乱吼了一通,沉沉余音盘旋于整座皇宫。

他一下跌坐在地上,抱着骨灰坛愣愣地呆,一动不动。

不过多时,众离等人焦急地寻声而来。

他们终于在这座冷宫找到了他,而他就这样僵坐在地上,也不管风吹日晒。他们记忆里的风战修,是那个英姿飒爽,遇事淡定从容的战王。曾经一直以为这个世上,任何事都不会难倒他,也不会让他止步。

可是现在,这样的风战修,这样落魄彷徨的样子。

那是他们从未瞧见过的模样。

原来,原来再坚强的人,都会有伤心的时候。

众离朝前走了一步,沉声喊道,“王爷。”

“滚!”风战修抓起一把尘土,甩手掷向了他。

众离反应机敏,闪身躲过。而那把尘土砸向了柱子,柱子“轰隆——”一声倒塌。

大伙儿心中一惊。

“全给本王滚,再接近半步,格杀勿论!”风战修头也不回,阴霾地吐出这几句话。他只是抚摸着骨灰坛,恋恋不舍。

“王爷!”

“属下恳求王爷!”

任由众离、云霓以及十二骑兵齐齐跪拜相求,全都无用。若是惹得他怒了,又是抓起尘土乱洒一通。支撑宫殿的柱子被他的内劲轰塌了三根,众人担心宫殿会塌陷,所以不敢再劝说,只好离去。

风战修就在这冷宫坐了整整一夜,他不吃不喝,也不开口说话。

只是抱着那骨灰坛,静默不应。

等到了晚上,众离站在远处静静地守护。

白天的酷暑过后,夜间残留着高温的余热。冷宫倒塌了无数的沙砾石土,一片狼籍。夜深人静,明月当空,星辰闪烁着点点光芒。黑暗中,风战修隐没的身影隐约笼罩着一层月润光华,却显得更加孤寂。

众离盯得眼睛有些酸涩,再加上一路疲劳,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只是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风战修原本乌黑的丝,竟然在一夜之间忽然成了银白色。

一夕白了头。

“王爷!”云霓喃喃地喊了一声,愕然不已。

其实昨夜,云霓与十二骑兵在众离的劝说下离去后,全都没有睡着。一夜无眠,天朦朦亮就赶来了。当她们瞧见风战修一夜白了,全都怔在原地。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王爷,王爷竟然一夜白……

风战修徐徐站起身来,他的双脚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刚一起身,险些跌倒在地,却是不顾一切地护住了那骨灰坛,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他松了口气,似乎是虚惊一场。而后转过身,望向了众人。

“即日起兵攻打代城!本王要彻底拿下大兴!云霓守城!”他沉声喝道,字斟句酌。

“是!”十二骑兵跪拜在地,齐声回道。

风战修迈开脚步,就这样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淡然的姿态,让人感觉昨天那个疯狂大吼大叫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是众人心里全都明白,恐怕是到了伤心处,所以连伤心都没有了反应,全都深埋在心里了。也许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他这样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化为了灰烬。

风战修一步一步,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你们先去!”众离沉声说道,十二骑兵互望了一眼,立刻动身。

等到一行人离去,众离扭头望了眼云霓,幽幽说道,“走吧,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云霓没有说话,却已经泪流满面,连绵不绝。她隐忍着哭泣声,不出一点声音,双肩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众离走了几步,又是回头走到她身边。他犹豫了下,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终究还是递向了她。

她低下头,泪水落在了他的手背,平静走过,“不用了。”

众离收回手帕捏紧,默然地跟随在她身后。

一个时辰后,战王军再次兴兵讨伐代城。

代城的州官府邸

府邸外,一名士兵策马奔来。而他的手中,还提着一件染血的东西。

士兵急急奔进府邸,低头步入正殿。

而正殿内,东骁天与诸位大臣早就等候多时。之前他派人将亲笔手书的密信送去,算来时日也该差不多回来了。一天等不到消息,就担心一天。他只怕连这最后一招都不管用,他更是在赌风战修的心。

他对明珠,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如果他还念在往昔情分,他一定会答应交换条件。

如果……

东骁天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想。

“皇上!”那士兵奔进殿来,跪拜在地,他双手将那染血的东西举起。

大臣们齐齐望向去,顿时明白那染血包裹的东西是什么。

东骁天一颗心坠落无底深渊,沉寂无声。他根本就没有念及情分,根本就没有念及。呵呵,风战修,恐怕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大臣们喃喃呼喊了些什么,他全都听不见了,只是站起身来,走出了殿去。

东骁天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向东园。

东园的厢房内,柳水瑶忧心忡忡,无法定神。

自那日得到东骁天的允诺后,她静心等待。每天都给小玄熠缝制衣服,期盼有一天小玄熠突然回到她身边,她就可以将这些亲手做的衣服替孩子穿上。衣服一件一件多了起来,可是小玄熠却迟迟没有踪影。

细细算来,距离小玄熠失踪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了。

“嘎吱——”厢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巧儿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她将托盘搁在桌上,轻声说道,“娘娘,该喝药了。”

柳水瑶正念着佛珠祈求神明保佑,可是突然感觉一阵心慌,串佛珠的红绳竟然顷刻间绷断,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掉落而下,像是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低下头,莫得一阵惊怕,喃喃说道,“佛珠断了,佛珠断了……”

“娘娘,奴婢来捡。”巧儿急忙蹲下,伸手将佛珠一颗一颗拾起。

柳水瑶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抬头望向那片天空,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玄熠……”

她再睁开眼睛,扭头却瞧见东骁天静静地站在房外。她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来的,却一如从前那般玉树临风,远远地望着她,温煦地笑。记忆里,他的温柔似乎全都给了另一个人。不过还好,她还得到了小半。

这已足够。

如今她唯一希望的就是玄熠平安无事,希望战修能够放过骁天。

东骁天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望着她淡淡地笑。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再选一次,明珠,你选哪个。

酷暑八月,战王军兴兵讨伐骁帝,攻打代城。

征途行了半月之久,前方即将是这两年来的最后一战。标志着“战”字的王旗,随风飘扬。此次一战,战王率了精兵二十万,攻打这最后的城池。鼓声隆隆,撞击进士兵的心中,全军更是气势如弘,高举刀剑齐声嚷嚷。

“战王天下!战王天下!”

众离与十二骑兵纷纷策马站于大军前方,眉宇凛然。

居中为的汗血宝马之上,一道黑色的桀骜身影。阳光徐徐照耀,风战修身穿铁衣铠甲,脚蹬朝天戎靴。他一手握利剑,眯起鹰眸迸出精光,突得将剑举起,朝着前方的城池大喝一声,“攻——城——!”

“杀!”士兵们同样大吼,举步冲向了不远处的代城。

一时间,马蹄践起尘土飞扬,士兵们如蚁一般。

代城的府邸内,东骁天以及诸位大臣心中焦急如焚,一脸忧愁。东骁天望着殿外,凝眉等候士兵回报。他知道风战修再次攻来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恐怕难逃一劫,难逃一死。他连明珠都不顾了,他还会顾及什么。

“报——战王军攻来了!”士兵大步奔进殿来,单膝跪拜在地。

众人一听,只觉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无法喘息。

东骁天默然不应,神色平静。他抬手轻轻地挥了挥,淡淡地说道,“下去,朕知道了。”

“是!”那士兵又退了下去。

大臣瞧见如此,你一言我一语,激烈纷乱地上奏,想要探讨出一个方法阻止风战修攻城,又或者是想要探讨出一个方法,让他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事到如今,他不将城攻破,恐怕已是妄想。

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

“皇上!不如打开城门主动投降示好?”柳青已是坐立不安,他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他急于想要保住性命,慌乱中只能想到这样一个下下策。虽然风战修为人桀骜不逊,可是至少他们柳家和他之间有过一段因缘。他又想着自己先前对风战修不薄,加上他被弘帝打入天牢时,水瑶还亲自去替他求情。

种种理由,让他愿意赌上这危险的一次。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柳丞相!你说得什么话!”江在元立刻喝了一声,反驳道,“这怎么成?皇上乃是大兴真命天子,怎可向叛臣投降?皇上!臣以为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

群臣束手无策,同时起身,等待他的决定,“皇上!”

东骁天却始终不应,面对群臣的质问选择了漠视态度。

“皇上!您倒是说句话啊!”江在元再次喊道。

“全城戒备防守,派出左右前锋迎击!”东骁天双眸一一扫过众人,字斟句酌地说道。

代城的兵士加上从宫中带出的士兵不足三万,以三万兵士去迎击二十万大军,这简直与以卵击石没有任何分别。风战修竟然会率如此大军压镇,可以看出他的决心有多么决然。不将代城攻下,誓不罢休!

城内留守一万士兵,剩下的二万士兵则分成两批各由左右先锋统领。

战王军的士兵与骁帝的士兵于代城撕杀,战王军不管是从士气或是作战方面都高胜一筹。不消多久,代城得到了士兵的回禀,左右先锋率领的两万士兵已经战死沙场,先锋将军也被战王军斩下了头颅。

一场血雨腥风,一场迟来的浩劫,像是暴风雨来得那么急,那么凶猛。

七天之后,代城的城门终于被攻破。

战王军拥入城被,与仅剩下的一万士兵撕杀。全城一片狼籍,尸体遍野。而那血腥味充斥于整座城池,漫天的哭喊声以及哀嚎声。士兵们不顾一切地残忍弑杀,根本不管男女老少,凡是这城里的人一律杀无赦。

由于代城靠山,三面环水,只有城门一道出口。

这里更是大兴最后一座城池,也是最偏僻的一座城池,根本就没有可逃的退路。

城门大开,士兵们开出大道恭迎战王入城。

在十二骑兵的开路下,风战修驾着宝马慢慢踱进了城内。盔甲不沾丝毫鲜血,他冷漠地面对满城的尸体,冷漠地面对那些哭喊的百姓,一张俊容阴霾无情。只需随便动动口,就能让人顷刻间由生到死。

士兵们护拥的大道一直延至州官的府邸。

府邸已经被包围,由于众离将军的命令所以迟迟还没有攻破。

不过,府中的臣子早已投降而出,纷纷跪拜在地。

只是独独不见骁帝。

柳青瞧见了宝马上的风战修,立刻匍匐跪走向他,沉沉喊道,“王爷!”

“你不要急,本王自然会杀了你。”风战修扬起唇角,幽幽吐出这样一句话。

柳青一听,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

八月末,九月初,结束讨伐大兴的最后战役。

府邸内上至侍卫下至仆人全都走光了,只剩下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东骁天,一道飘渺挺拔的身影,孤单单坐在正殿中。他在等待,等待风战修杀到他面前。也许,这一天早就该在两年前上演。

若是当时他没有拥护自己登基,那么他一定会起兵造反。

风战修,你果敢勇猛,的确所向披靡。你处心积虑,心思缜密无人可比。为什么在当时拥护他,为什么装出很爱明珠的样子。

殿外忽然走进一人。

东骁天望向来人,轻声说道,“你怎么没走,还在这里做什么。走吧。”

柳水瑶穿着一袭白裳,整个人显得愈嬴弱。她知道代城已经被风战修攻破,她知道走到这里已经是最后一步。他们已经无路可退,逼上了绝境。前方是悬崖,回头是火坑,走哪条路都没有用。

她穿上了白裳,证明自己的决心。

如果他不能活下来,那么她也不能活下来了。

只是她不知道风战修会不会网开一面,放过骁天,放过孩子。

柳水瑶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屈膝跪拜在地,她低下头,柔柔的女声很好听,“皇上去哪儿,臣妾就去哪儿。”

她的声音很平静,一如她的心也很平静。

从小到大,无理取闹是她最为拿手的事情,惹人嫌弃是她所得到的结果。她一直以为自己深深喜欢的人是风战修,可是为什么每次她看着东骁天的身影,就会心里疼痛。哪怕当时风战修在她面前搂着明珠,她也没有那么痛过。

她突然有些困惑。

那时的相见,她难过的是因为风战修的不理不睬,还是东骁天的不同对待。

算了,恐怕都说不清了。

东骁天伸手将他扶起,沉声说道,“你走!”

柳水瑶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我不爱你!没有一天爱过你!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明珠一个!没错,我爱明珠!你走啊!”东骁天见她不肯走,愤然地吼道,“为什么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想看着我被你心爱的战修哥哥砍了脑袋不成?”

柳水瑶依旧不说话,顽固到底。

“呵呵。”东骁天轻笑出声,笑得一阵无力,“你走吧。”

“骁天……”柳水瑶颤声喊道,哽咽不已。

东骁天站起身来,低头叮咛,“答应我,若是孩子还活着,一定将他带大。远离这血腥,远离纷扰,过些平凡的日子。”

“骁天,不会有事的。骁天。”柳水瑶终于哭出声来,泪水从眼眶流淌而下。

东骁天迟疑地伸手,替她擦去眼泪,“他不会杀你,你不要替我求饶。还有,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他说完,突然动手点住了她的穴道。而后,他轻轻地拥抱了她,扶着她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柳水瑶无法开口,无法动弹,却听见他在她耳边说道,“我欠你很多。对不起。”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见他温煦一笑。

身后有脚步声沉沉响起。

东骁天不急不徐地回头望去,豁得瞧见了风战修。他一身铠甲,整个人霸气果猛,彰显出邪魅气息。而他的嘴角勾勒一起从容弧度,似笑非笑的神情,倒像是在讥讽自己此刻的懦弱绝境,嘲笑自己当年的赶尽杀绝。

成王败寇,他一向懂得这个道理。

只是他心中还有困惑,所以在死之前需要知道答案。

众离与十二骑兵纷纷奔入殿内,将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东骁天与他对望,沉声说道,“风战修,究竟是不是你杀了父皇!”当年,他也是仅凭那半个“占”就认定了他。因为惶恐他的权势以及才干,所以不能留下他。如果他没有一意孤行,历史是否会改写。

“哈哈。”风战修仰头大笑,狰狞地说道,“的确是本王杀的,那又如何。”

“你!”东骁天虽然早有准备,可能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可是此刻,他当真听见了,又是懊恼愤慨,“风战修!既然是你杀的,你为何要欺骗明珠!”

那日养心殿,他给明珠出了一道题。他问她,你是明珠,还是风战修的妻子。他让她自己做选择,选择站在他一边,还是站在风战修一边。可是她听信了风战修的话,选择了他。她的选择错了,她信错了人,选错了人!

东骁天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风战修!你大逆不道,弑君叛国!你会有报应的!”

“弑君?叛国?”风战修的笑容凝在唇角,冷冷地说道,“整个九国大陆都应该属于本王,大兴王朝更是该死!你们姓东的子孙全都应该下地狱!本王就是要将你们统统杀死,大逆不道?报应?倒是来啊!本王等着呢,何时报应!”

东骁天被他慑人的气息所骇,这感觉与那日如出一辙。

他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疯狂气焰。

“你究竟是谁!风战修!你究竟是谁!”东骁天质疑地问道,他的憎恶太过强烈了。

风战修单手捧着一只墨黑色的坛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沁宫的主人是我的姆妃。你说本王是谁呢。”

沁宫?他是那位小公主的儿子?那么,他不是大兴的子孙吗?

东骁天已经混乱一片,困惑地追问,“如果沁公主是你的姆妃,那你是我们东家的子孙!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们全都该死!”风战修阴郁地吐出这一句话。

东骁天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风战修!你不得好死!明珠在天上看着,她不会原谅你!她地下有知,也一定含恨九泉!”

“死不瞑目的人是东炎弘!”风战修幽幽说道,抱着那坛子轻轻抚摸,“她一直在本王身边,她看着本王将那些该死的人全都杀死!”

东骁天猛地盯着他怀里的墨黑色坛子,一下子失了魂。竟然将她烧了?他舍不得她化为灰烬,所以将她偷偷藏在冷宫。他竟然就这样将她烧了?烧成了灰!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看见她的容颜。

“哈哈!”东骁天一下子大笑出声,指间屏气,弹指击向了那坛子。

只听见“砰——”一声,骨灰坛应声破裂,坛子里的骨灰飞扬于空气中。东骁天又是挥气衣袖,掌风旋起气流,将洒落的骨灰吹向了殿外。忽而一阵风,将那骨灰吹向天际,吹向了遥远的空中。

风战修整个人一怔,从容淡定的神色骤然而变,化为茫然无措。

他伸手想要去抓,却只抓到一团空气,掌心沾染了少许骨灰,灰色的灰烬。他抬头望向殿外的天空,早已没有了那踪迹。他甚至来不及去捕捉,竟然连最后的她都没有保留,顿时疯了似地咆哮出声。

众人被这声咆哮震得耳鸣,心里一惊。王爷……

柳水瑶坐在椅子上更是惊慌,可是她无法说话。

“东骁天!你真是该死!”风战修莫得转身,鹰眸通红。长臂一伸,使出了十足的功力重重击向了他。他招招凶狠,招招要对方的命,没有留半点情分。东骁天无法抵挡,渐渐败下阵来,迎面受到胸口一击,吐出一口血。

他这一掌打得东骁天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整个人僵住不动。

风战修宛如修罗,抬手直接盖上了他的头顶。

“明珠……”东骁天喃喃喊了一声,头顶留下孜孜鲜血,双眼一闭,死了。

柳水瑶就在他身后而坐,却始终没有办法开口。她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流淌,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双眼通红,哭到连泪水都流干。又见他的鲜血从头顶流出,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她无法承受打击,昏了过去。

骁天……

“呵呵,呵呵呵。”风战修轻轻笑着,望向那一地碎片,又是晃悠地转身走出殿去。

众离以及十二骑兵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只觉得寂寥。

风战修走出正殿,抬头望向那片湛蓝天空,一颗心仿佛被人捏在手中,疼到无法呼吸。突然,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慢慢流淌而出。那液体流淌过嘴边,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他伸手轻拭,低下头望着手中的湿润痕迹。

这是眼泪吗。

他也会流泪吗。

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流泪的滋味。当他从尸体中爬出来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流泪。因为他早就死了,死在了那天。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或许,他从来就算不上人。呵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他只需要仇恨,可是为什么会伤心会心痛。

风战修仰起头不去眨眼,他逃避自己,那不是眼泪。可是她已经化为灰烬,被风吹尽,再也寻不到半丝气息。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了她。即便是骨灰,连半点也没有了。他睁眼到酸涩,泪水却越流越多。

夜明珠,夜明珠,夜明珠。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聚集起无数的乌云。雷声隆隆作响,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仿佛将这天空都割成连半。一条雨线从天际坠下,又一条,又一条。眨眼之间,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可是这雨水竟然是红色,就像鲜血一般,却并没有腥味。

雨水落在了风战修的身上,湿了他的头,用何乌等特制药水染回的黑被雨水洗去,显现出银色的丝。他披头散,任由雨水洗涤自己,洗涤过他那颗疼痛的心。到了此刻,终于承认自己流泪。

明珠,你怕黑的时候,谁陪伴在你身边。

天空突然下起一场红雨,整一场红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雨水浸入大地,地里的庄稼却不是淹死,而是全都枯萎。百姓们眼看着颗粒无收,顿时哭泣。这已经九月了,再熬些时日,等到了秋天就要收成。如今全都毁于一旦。

“哎!怪事真是多,天下红雨!”王大夫望着枯萎的庄稼,也无法知道其中原因。

反倒是窦阿婆,拄着老木拐杖,摇头叹息,“好多年前,也下过红雨。”

“是吗?”一旁的村民好奇地问道。

柳时村的老一辈全都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就只剩下窦阿婆一人。窦阿婆年近七旬,是村子里最长寿的人了。窦阿婆点了点头,感慨的说道,“那时候也下了一场雨,听说是魔王哭了。”

“魔王?”众人一寒,不是吧?这个世上还有魔?

“因为他寓言要屠杀九国,所以管他叫魔王。”窦阿婆弓着背,回忆往事。

君生突然从瓦房内奔了出来,奔到长生身边说了些什么。长生神色诧异,狐疑地瞥了眼弟弟。而后两人朝着众人笑笑,匆匆奔回自己的瓦房。等到走远了些,长生吃惊地问道,“不是吧?你说那女人醒了?”

“是啊,大哥,你快去瞧瞧。”君生低声回道。

由于雨下了三天,陈旧的瓦房漏雨,雨水滴滴嗒嗒地落进了瓦房中。石头垒成的床上,那名少女被雨水沾湿,原本寒气逼人的身体微微有了温度。她感觉身体疲惫,耳边盘旋幽冥的呼喊声:主人,冰魄的寒已经散了。

明珠惺忪地睁开了眼睛,瞧见了两个陌生的脸庞。

一个胖子,一个瘦子。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现自己没有力气。喉咙好干涩啊,她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水!”

君生立刻替她倒了杯水,哥哥长生将她扶起,喂她喝了水。喝完水,两兄弟又是站在床沿,傻呆呆地望着她。君生蹭了蹭哥哥,长生这才问道,“你……你是谁啊?”

“我要见战王!”明珠轻声说道。

我要见你……

九月初,战王攻下了代城,杀了骁帝,彻底将大兴王朝攻下。

先帝一生,生下六个儿子。可是病的病,死的死,全都不得善终,到最后只留下骁帝一子。骁帝一丝,大兴也算是气数全尽。据说连皇亲睿王的藩地蜀城也被南昌国占领,睿王更是早就被杀。

所以,大兴自此覆灭。

至于大兴仅剩的公主全都被拘禁在深宫,再也不得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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