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军纪辕门斩子 观夜空莫胜为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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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延昭是七个儿子当中最聪明睿智、最刻苦好学的一员儒将,但他这会儿却根本没有那个心思。他不满地大声讥讽道:
“爹爹什么意思?眼看七弟要问斩刑了,您还有心情观天望景?”
众兄弟明知道六郎此话问的好,但谁也不敢随声附合。延昭是父亲心中最寄予厚望的,也是最可能文武兼修、担负起天下大任的,其他兄弟没人能比。可是他如此的忤逆老父,只能把事情搞得更僵……众兄弟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全都愣在了那里。
绑在旗杆上的杨七郎倒是沉不住气了,他大叫道:“六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众家哥哥!三军弟兄们!你们就让我去死吧!我骄横无知,擅自作战,连累死伤了那么多的好兄弟,我……我是万死莫赎啊!”
整个中军大营仍旧是一片抽泣之声。
七郎继续哭嚎着申诉:“你们就让我去吧!我只有去了,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我不求别的,只求三军儿郎、全营兄弟自今日起引我为戒,严守军规,跟着爹爹多打胜仗;只求众位哥哥替我好生孝敬二老爹娘,让二老爹娘健康快乐,多福多寿,我在九泉下祝福你们!”
杨继业小声叮嘱一名亲兵:“拿酒来!”他走近七郎面前,动情地抚摸着小儿子的双手,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儿啊!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看你这个样子,为父心里又怎能安然无事?可是军法如山,谁能儿戏?我若偏袒自己的亲生骨肉,以后还怎样统领三军?”
七郎点点头:“爹!您别说了,我懂!”
亲兵把一碗酒端了过来。
杨继业接过酒碗,递给七郎:“儿啊,为父与你送行了……”
这送行的酒刚刚要喝,就听有人叫道:“老将军!刀下留人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七郎营中那位花甲老卒拐着伤腿艰难地走来,一不留神,又摔倒在路上,他挣扎了两下没有站起身,索性就往前爬,一边爬,一边还大声地哀求着:“老将军!您千万不能斩杀七公子呀!他违令出战,擅自劫营,伤亡了不少弟兄,确实是有罪的……可他还年轻,他才十八岁……他还是第一次上战场打仗哪……”
杨继业紧走两步,将老卒搀起来:“老哥哥!你在军中多年,应该懂得,有罪当斩,军律面前讲不得年龄大小,新兵老兵啊!”
六郎延昭见事有转机,赶忙给老卒搬来一只杌子让他坐。
老卒坐下,继续诉说着他的话头:“十八岁……十八岁的公子哥儿在富人家里还靠父母养活着呢,可七公子已然带着几千人为国征战了!他不是有意违抗军令,他是想杀敌立功,是想早日打败宋军,解救太原……这份拳拳报国之心岂不是比金子还要珍贵吗?”
老卒说到激动之处,嗓子眼干结的连连咳嗽。
四郎延辉见状,连忙把端给七郎的酒碗呈给老卒喝。
老卒大口喝着,众兄弟都把他当做救星,揉肩捶背的大献殷勤。
杨继业深知大家的用意,他无话可说,转过脸来沉思着。
那老卒一口气喝干了大半碗的酒,他抹了一把嘴角,继续劝说:“老将军哪,您还记得吗?我跟了您二十多年啦,我把我的四个兄弟都带到了您的军营……在此之前,我的四个兄弟已战死了三个,只剩下了我和小五子……今晚这场偷袭,小五子为救七公子胸口又中了箭伤……刚才他还摧促我,要我来向老将军求情,话未说完,他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家父子和众三军听到这里,悲痛不已,人群中一片泣声。
那老卒忽然提高了嗓门责问杨继业:“我五兄弟是为什么死的?他是为了保护七公子死的!您若斩杀了七公子,我五兄弟是不是白搭了一条命?您若斩杀了七公子,那百八十个死去的弟兄是否就能复活?您斩杀自己的儿子、斩杀自己的部将、斩杀能打仗的大将,这只有敌人高兴啊!您常说‘兵不斩不齐’,可是仅凭一个‘斩’字,兵就能齐吗?您还说为将者带兵应该是恩威并举,但您不能只有威,没有恩,让三军弟兄们每日生活在死神的威慑之中哪!”
杨继业仍然是无话可说,仍然是在沉思着。
老卒见他无语,真的是恼怒了,他站起身来,义正词严地吼道:“老将军!您若是为了面子非要斩杀七公子,那就先杀了我吧!我愿用我弟兄俩的两条命来换回七公子一条命,让他替我们去杀敌报国!”说完,他奋力扑在了七郎杨延嗣的面前。
延嗣泣不成声地哭道:“大叔!大叔哇……”
全军将士们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地:“请大人饶了七将军吧!”
杨继业深受感动,他再次搀扶起老卒:“老哥哥请起,三军弟兄们请起,你们的心意我全都明白了。”他转向二郎:“定儿!”
二郎延定兴奋地站起来:“爹爹!您还有什么吩咐?”
杨继业下令道:“从明日起,你和延安、延辉、延德、延昭各带一千名弟兄到鸡笼山莫胜坡去砍柴,越多越好!”
延定诧异地:“孩儿遵命!只是我七弟他怎么办?”
杨继业狠狠下令:“死罪饶过,活罪难免。拉下去痛打八十军棍!”
杨继业辕门斩子,在三军士兵求告下饶了七郎死罪改为责打八十军棍的消息三天后由探马报到了宋军大营。潘仁美闻听,稍稍地消了口心中的恶气,也不由得有点佩服杨继业。另据探马禀报,杨继业命五个儿子各带兵一千攀上鸡笼山的莫胜坡砍伐柴薪,已经砍了三天了,现在杨家兵大营里新砍的柴垛已堆成了无数个小山……
他为此非常的不理解:“这杨继业是想干什么呢?”
刚刚吃过晚饭,潘仁美便吩咐两个儿子潘龙、潘虎带几个亲兵在营中摆设好香案,他要亲自为战局的吉凶祸福测上一卦。
潘仁美是大名府一户富家的子弟,他自八岁开始练武,十二岁又开始习文,也曾练得十八般兵器全能拿得起,放得下;也曾自认饱读诗书,才高八斗,风流倜傥,一心要做一个出将拜相的大人物!
十六岁那年,他不顾父亲要自己继承万贯家财的打算,应是拧着父亲的愿望,跟随赵匡胤当起了“反贼”。虽然父亲为此大病一场,以至于累及了老命,大哥和三弟都来信严加谴责,他也没有半点后悔。
他在赵匡胤麾下的几十年,算得上是英勇善战;在东征西杀的那些日子里,也累积了无数个战功。为了达到出人头地的最大理想,他不断地钻研六韬三略及其行兵布阵之法;更是因为如此,他学会了周易八卦和求神问卜之术;他的能征善战,再加上他的神神叨叨,奠定了他在军中的统帅地位。自周世宗与北汉刘均的高平之战开始,到三年前的太原大汀州一战为止,他基本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胜仗打的愈多,他认为是诸神保佑成功的念头就愈强。于是,他的迷信思想也就愈严重!
正所谓:
有神无神乱纷争,不如心灵一念空,
认定善心是根本,刻苦努力才见功。
在宋军大营的中军御帐里,虽然天色已近亥时,宋太宗、八大王和高怀德、呼延赞、石彦超等人却还在为战局的展而深深忧虑:
自鸡笼山一仗潘洪中箭宋军退兵到了这横山涧南以来,杨继业连续三天没有丝毫进攻之象。呼延赞带人到阵前百般辱骂,人家理都未理;石彦超带人到阵前千般挑衅,人家看都不看;韩延徽带兵到杨家大营的周边骚扰捣乱,人家更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另据各路探马来报,杨继业的五个儿子带兵上了莫胜坡,砍伐了三天的木柴,还扬言要火烧宋营,把太宗君臣烧回汴梁城……
“哼!显然是谎话!”高怀德愤然骂道:“杨老匹夫定是别有用心!”
太宗赵光义在帐中踱着四方步,百思不得解:“是别有用心,可他的用心又是什么呢?这春暖花开的季节,砍那么多木柴何用?”
八王赵德芳附和着:“不错,这木柴的用途一定很可怕……”
石彦超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咳!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就不相信它莫胜坡的木柴还能飞起来杀人?”
“陛下!八王殿下!大事不好!”元帅潘仁美步履踉跄地闯进来,满脸焦虑地告诉大家:“这几天,老臣为了战局牵肠挂肚,寝食不安,方才虔心至诚地推占了一卦,却抽出一个下下签……”
宋太宗脸色忽地一变:“下下签?”
潘仁美一副关心国事的样子:“是啊,老臣情知事情有点尴尬,连忙看了看天色,咳!糟透了!原来是天浊离月,主有大雨呀!”
八大王和高怀德、呼延赞、石彦超不知“天浊离月”的厉害,宋太宗却是略知一二的,他心里清楚潘仁美所说的天象必然会给目前的战事带来极大的不利,脸色一变,匆忙走出帐外观看天色。
众人也紧跟着奔出帐外,齐齐举头望去。
只见夜空中月色昏黄,群星隐没,几片乌云已聚集在头顶。
太宗不由得连连顿足叫苦道:“祸事了!祸事了!朕只说是‘春雨贵如油’的季节,谁料到‘天有不测风云’?这可是一场连天的大暴雨,是一场要命的连天的大暴雨啊!”
呼延赞傻乎乎地笑道:“不就是下个大雨吗……”
高怀德打断他的话:“你别添乱了好不好?连天大暴雨,会给三军带来难忍的饥寒之苦,会把军心斗志涣散地丝缕无存的!”
八大王焦急地建议道:“传令三军,连夜上山砍柴呀!”
潘仁美懊丧地带着哭音道:“恐怕来不及了!”
像是印证他这句话似的,天上的电闪、雷鸣接二连三般袭来,一阵狂风中,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宋太宗、八大王、潘仁美、高怀德、呼延赞等君臣呆立在中军帐外,任凭大雨淋透了全身,愣是一动没动。
有诗为证:
宋主伤军未睹星,薪蒸未备苦难禁,
滂沱子夜倾如注,闷损沙场戎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