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伸腿瞪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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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道,滕州府外来的小道士洛浮生要代谢穆两位员外走一趟地府,同震怒的俩家太祖母说情,饶了自家子孙——当然,去地府当说客,这都是洛浮生胡诌的。只不过眼下谢府独子谢烟与穆家千金穆晓晗皆病重膏肓药石无医,精明了一世的谢穆两位员外救子心切,哪里还顾得上是真是假,先当上宾供着,若是未能将儿女救回,再撸袖子算账。
只是千算万算,谢穆两位员外皆不曾想到,谢烟与穆晓晗早已私定终身。
这对小情儿哪里是受父辈不肯履约牵连才被祖宗惩罚?昨个儿夜里,为避免被谢烟的鞋底抽在脸上,洛浮生掏出两枚“伸腿瞪眼丸”,称常人服下此丸便会进入假死状态,若在三日内服下解药,便可清醒如常,如未能及时服下解药,就真的要伸腿瞪眼见阎王了。
再加之洛浮生的那番祖宗大怒降罪的胡诌,不难看出,这是在赌谢穆两位员外是否愿抛开世仇,以结亲来换回儿女的性命。
好在再深的积怨终抵不过舐犊之情,洛浮生的计划进展十分顺利,接下来她只需演个神棍,装作求情归来,给谢烟、穆晓晗服下解药,此事便圆满结局,既成就了一段美妙姻缘,又斩断了谢穆两家的百年仇怨。
“我会这么好心?”
蹲在滕州谢家祖祠前的洛浮生扒拉着谢员外送上的,据说是当年太祖母的遗物,眉梢一挑再挑。
一小盒饰外加几件旧衣,比起穆家的那一箱子一箱子的传世宝贝,不要太寒碜!
洛浮生不肯放弃地将翻了数次的饰盒再次打开,一股脑地把里面的金钗玉簪倒出,挑来拣去,嘴里嘟嘟囔囔:“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啧……刚才没细看,这百鸟簪挺雅致的……这玉镯子也价值不菲,看看这质地这透色啧啧啧……”
“我觉得这个最值钱。”一只大手出现在视野里,指间捏着一根格外朴素的玉簪。
洛浮生眼疾手快,一把将玉簪夺过来,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飞魄,溜黑的眸子眯成一条线:“你是人吗?”
飞魄一顿:“你怎么上来就骂人?”
“人走路哪能没动静?”洛浮生瞥了一眼飞魄的脚下,“这谢府祖祠外面可是把守着不少人。”
“你忘记我是干什么的了?”飞魄嘿嘿一笑,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似有所指,换回洛浮生鄙夷的神色。
飞魄也不在意,扫了一眼摆在地上的饰盒与衣服,勾起唇角,笑得奸诈:“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免费帮忙。”
“你真了解我。”洛浮生细细打量着被飞魄称之为最值钱的玉簪,现此簪是以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光泽油亮,指感细腻绵滑,只是雕工普通无奇,怪不得被她忽视。
这一盒子的饰大概也抵不上这根簪子的一个零头,说它价值连城都不为过。谢家不愧是大梁富,不过是在滕州府的一个小小分支,其当家主母百年前就已能佩戴如此贵重之物。
把玩一番,洛浮生将玉簪随手往饰盒一丢。
“喂喂喂!”飞魄赶忙扑过去接住,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摔坏了你赔得起?”
洛浮生一撮鼻子,诚实回答:“赔不起。”
“那你还这么粗暴?”贼对稀世之物总有怜惜的天性,飞魄贪婪地将簪子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恋恋不舍地将簪子放回饰盒。
“你竟然不打算偷走它?”洛浮生觉得这不符合飞魄作为一个贼的设定。
“你当我是什么人?”飞魄褐眸一瞪,将整个饰盒都塞进怀里,“要拿当然是拿整套!”
“……”洛浮生挡住了飞魄意图独吞的黑手,“没人看见你进来。”
“这是自然的。”
“如果你拿走了,我就会给你背黑锅。”
“你就说谢家老祖宗看见生时遗物心生眷念,都留在地府了,怎么样?”飞魄积极地给洛浮生出主意。
洛浮生双手握住被飞魄死死抱住的饰盒:“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谢家老祖宗怎么可能是你这种德性?”
“我德性怎么了?”飞魄眉一挑,“江湖上不知道多少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我!”
“嫁给你做贼夫人吗?”洛浮生心说她会信才有鬼。
“你以为贼夫人很好当?”飞魄对洛浮生再而连三的质疑感到愤怒,“轻功不再我之上的,本大爷都瞧不上!”
“你那三脚猫的轻功很难追吗?”洛浮生夺饰盒的力气加大了一分。
“三脚猫?”飞魄脸彻底黑了,抓着饰盒的手力气一泄,洛浮生一个没刹住朝后栽去,几乎是同时飞魄身形一闪出现在洛浮生身后,臂一挡支撑住洛浮生歪过来的身子,另一只手依然未松饰盒,“你把这浮光掠影的功夫称作三脚猫?”
飞魄的这个姿势正巧将洛浮生圈在了怀中,只是此时的两人似乎谁也没意识到这会儿的动作有多暧昧,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饰盒上。
那饰盒不大,飞魄可以一掌握之,洛浮生却不行了,本身就比飞魄要矮上一个半脑袋,两手一握方能将饰盒捧住。这飞魄的力气似乎也大的出奇,无论洛浮生怎么用力就是不松手。
这死采花贼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明明在地道里还被她痛扁了一顿!
洛浮生眼一眯,手抢不过就动口,嘴巴一张,虎牙一亮,冲着飞魄的手腕就啃了上去。
“嘶——”冷不丁被袭,飞魄倒抽一口冷气,“你属狗的吗?!”
洛浮生呲牙:“你松手——”
飞魄能松手就不是江湖闻名的采花大盗:“你别逼我——”
两人你争我夺之下,只听咔嚓一声,饰盒的盖子不知是否没关严,飞魄抓住了盒子盖,洛浮生握住了盒子底,里面的饰稀里哗啦一股脑儿的全倒了出来。
那根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簪躲过了洛浮生海底捞月的扑救,又从飞魄饿虎扑食的双手中脱出,不负众望地,掉在了地上。
叮铃一声,玉簪断作了两半。
一截蹦到了洛浮生脚下,一截被扑倒的飞魄握住。
“……”
这两人,你看我,我瞅你,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脑子里共同浮起一个念头——闯大祸了。
也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了脚步声。
洛浮生连忙将那半截玉簪捡起来,又把地上的饰一拢甭管坏没坏全都装进了饰盒里,飞魄把另半截往怀中一塞飞身上梁,等外面的人走进祠堂时,只看到洛浮生正大仙儿似的盘腿坐着,怀抱饰盒念念有词。
来者是个留有山羊胡的小眼中年男子,正是谢府管家谢步青。
谢步青奉谢员外之命一直守在祖祠外听候洛浮生洛大师的差遣,听到祖祠里好似有争吵的动静才过来瞧瞧,走近后现祖祠里只有贵客洛大师一人,挠挠头,心思是自己太紧张听错了。
毕竟洛大师此番与谢家祖先的交谈,关乎着谢府独子谢烟的性命。
“是谢管家啊……”洛浮生将半截玉簪往袖口里塞了又塞。
“大师,您辛苦了。”谢步青见洛浮生满头是汗,不由得感叹,那地府果然不是凡人能去的。
他哪里知道,洛浮生这是急的,她要怎么跟谢家解释那根羊脂玉簪断成了两半?而且还有一半被飞魄拿走了……就说谢家老祖宗瞧见生前遗物心生眷念留了一半?突然之间,洛浮生觉得飞魄这个主意棒极了!
只不过她刚才心虚,没敢将那半根玉簪放进饰盒,得想个办法支开管家……洛浮生正思考着,捡起了装有谢家老祖宗衣物包袱的谢步青已经将饰盒从她手中接过。
“……”洛浮生嘴角抽了抽。
“大师可是见过老祖宗了?”谢步青拿过盒子也没打开看,急切地问道。
“啊……”洛浮生伸指挠挠鬓,为难道,“见是见过了……”
“老祖宗可是收回了责罚?”谢步青紧张道。
“这个……”洛浮生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有些话,我只能对你家老爷说。”
“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爷!”一心记挂着自家公子的谢步青,一个箭步冲去了祠堂。
“喂——”
洛浮生伸着尔康手,呆立在原地。
完了,她这次多半死定了……断裂的半截玉簪藏在袖子里,如同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房梁上的飞魄不知道啥时候逃了,简直太不够义气!下次再见到一定要好好扁他一顿,虽然好像他俩之间也没啥义气可言……
谢员外夫妇就在祖祠外的偏房里等着,管家来请,二话不说急匆匆就赶来祠堂,一进来便瞧见了脸色奇差义愤填膺的洛浮生,心下一凛,说起话来也小心翼翼。
“洛大师……”开口的是谢夫人,“太祖母那边可是说好了?”
洛浮生直勾勾地盯上了谢管家手中的饰盒,寻思要怎么把盒子骗过来。
谢管家却以为这是要让自己避嫌,连忙道:“小的去外面等,老爷和夫人还有洛大师若有吩咐,大声唤一句就是。”说罢,抱着饰盒退出了祠堂。
“……”
这下洛浮生彻底没辙了,说不定那谢管家在外面就会对饰盒里的物品进行检查,硬着头皮上了,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谢烟的小命还在她手上握着,谢员外还能为了一根簪子不要独子了不成!
见洛浮生皱着眉头不说话,谢员外夫妇都以为是这趟地府之行不够顺利,谢夫人脸一白,身子晃了晃就向一边歪去。
“夫人,夫人……”谢员外连忙搀住妻子,叹口气,向洛浮生道,“大师有话直言,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谢家都受着。”
心思从玉簪上转回来的洛浮生瞅见谢员外夫妇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摸摸鼻子,疑惑道:“我还没说怎么着呢,你们难过什么?”
谢夫人忙从谢员外怀中脱出,拉住洛浮生的胳膊,激动道:“大师的意思是,我家烟儿有救了?”
“有救是有救了……”洛浮生心思转了又转,“老太太因生前积德无数,在地府中已封有仙位,她老人家已许久不曾回人间,对人间的事物也颇为留念……”
听到先祖封仙,谢员外扑通一声跪在了供有先祖牌位的条案前,吓了洛浮生一跳。
谢夫人也慌忙走过去,挨着谢员外跪下。
这俩夫妇一个响头磕下,谢员外嘴中更是念念有词,细听之下无非是感谢祖先眷顾儿孙祈求福荫万年之语,洛浮生撇撇嘴,心说儿孙的福分若是要靠着先祖庇佑,那她这辈子大概都翻不了身啦。
跪拜完先祖,谢员外起身,笑吟吟地走到洛浮生跟前:“洛大师,您继续说。”看这模样,是已断定洛浮生肯定能救自家儿子了。
“也没什么。”不知为何,洛浮生也不愿再与谢员外胡诌,“我从地府回来时,老人家说对曾在世时的人与物颇多怀念,你去查查老人家留下的东西,看是否少了些。”说完,脸一板,“可先说好,若是少了,就是老人家喜欢留下了。”又怕谢员外起疑心,多加了一句,“穆家的祖先也留下不少东西,不乏贵重的,可是一样未少。”
言外之意,若她洛浮生是贪财的,定然是两家下手,不会只拿谢家财物。
谢员外与谢夫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谢员外怎会听不出洛浮生的话外话,忙道:“洛大师哪里的话,老祖宗生前节俭,留下的都是些寻常物,稍贵重些的都已随葬主家族陵,我等怎会怀疑洛大师。”
洛浮生轻唔一声,面上故作高深,心中不免腹诽,那羊脂玉簪要都算寻常物,这谢府的老祖宗生前可真是太节俭了。
谢夫人将谢管家唤了进来,先是拆开了包袱一一查看,又打开饰盒清点了一番,最后走到谢员外跟前:“老爷,一样未少。”
“看来老人家还是——”想好的托词刚出口,方听清谢夫人的话,洛浮生眨眨眼,“没少?”
谢夫人点点头:“盒子里的饰,包袱里的衣服都没少,不过那饰像是被翻过了。”说着掩嘴一笑,“老爷曾说太祖母生前最爱这些钗钿之物,却也最不喜将事物都摆得规规矩矩,一定要弄得乱糟糟才舒坦,没想到封了仙,这习惯也未改。”
谢员外哈哈一笑,连称太祖母是身为女子性如君子,不拘小节。
洛浮生挠挠后脑勺,这是怎么回事?那裂成两半的羊脂玉簪可是还实打实的在她袖子里揣着。
难道谢夫人其实也不知道谢家老祖宗到底留了多少东西?
洛浮生这边困惑着,等不及要救儿子的谢员外提醒道:“洛大师,现在可否救我儿一命了?”
“可以了可以了。”管他真没少假没少,反正饰盒已经交出去了,等现真少了再来找,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洛浮生打定主意,忙不迭回道,“麻烦谢员外带我去见谢公子。”
谢员外夫妇喜出望外,慌忙请着洛浮生去了谢烟所居之处。
由于谢烟男儿身一事是在其昏迷后才公开的,所以此时的谢烟居处依然是按着女子闺阁所扮,镜台绣墩玫瑰椅,富家千金该有的一样不缺,就连床前的帐子都是嫣红嫣红的,比起穆家小姐的香闺来还要精细几分。
沉睡不醒的谢烟自然还是一身女儿装打扮,洛浮生走近瞧了瞧,不由得感叹怪不得谢烟会被称作滕州府第一美人。
昨个儿夜里灯火昏暗,不曾看清模样,如今正眼一看,瞧这肤色,白如凝脂,瞧这眉眼,淡弱弯弓,似凤微翘,再看那唇,如樱瓣点绛,啧啧啧,端端一个大美人,生成男子,真是白瞎了这身皮囊。
尤其还是个坏脾气的,一想起昨夜谢烟举着鞋底儿要抽她的架势,洛浮生就没好气。
哼,要不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绝对得好好让谢大美人吃点苦头。
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橙黄色的药丸,掰开谢烟的嘴巴,直接塞进去。
谢夫人连忙从下人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小心翼翼给儿子喂进去,手法比洛浮生不知要温柔多少。
洛浮生暗中翻个白眼:“不出意外,两个时辰后谢公子便会醒了。”
谢员外感激地握住洛浮生的手:“谢谢洛大师,从今日起洛大师便是我谢府上下所有人的恩人!”
洛浮生将手抽出:“不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得去穆府一趟,穆小姐还未服下解药。”
“好好好,来人,去给洛大师备轿!”穆晓晗现在可是谢家未来的儿媳妇,谢员外自是万分重视。
不料洛浮生还没走出谢烟闺房,一个家仆连滚打趴的闯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谢员外眉一皱,呵斥道:“闭嘴!慌什么慌?什么不好了?公子马上就要醒了!”
家仆气喘吁吁,垮着脸好似要哭出来一般:“真的不好了,老爷,穆家毁约了!”
“你说什么?”谢员外身子一晃,连退几步才站住。
洛浮生眉一挑,这穆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